她前不久不是还说喜欢瑶师妹的吗?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无情?
世人常道, 最不可信的誓言大多都在床笫之间,这种说教岳瑶向来都是嗤之以鼻,第一她没想到自己也会栽在这上面, 也会拿床笫间的“喜欢”当成真心话,二来她没想到师姐还会骗人。
可是, 最初让她放下心防决定留在晚山殿的原因……不就是那句喜欢吗?
师姐说她喜欢曾经的自己,她说她不恨她,这就足够了。
原来,这也能是假话吗?
岳瑶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 自取其辱,窘迫难堪, 她眼眶瞬间红了,连一眼都不想去看对方。
她为师姐两次挖金丹,即使被对方一剑穿心也要死皮赖脸地留下陪她, 只不过是为了那一句喜欢和在意,可是,最后换了个什么结果?
人家扶锦君只是随口一提, 转头就喜欢自己徒弟去了, 相当于找了一个皮相更好看的替代品,天天腻歪在一起,这就是她所谓的喜欢吗?
这么廉价这么随便, 她还好意思质问自己的心意。
岳瑶魂魄都丢了, 麻木且失落地呆在原地, 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是在给谁看,到头来, 她好像只感动了自己,像个滑稽的戏子, 对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咿咿呀呀,直至落幕也等不来知己。
“岳瑶!你随我离开晚山殿,天大地大,不要留在这里了。”柳仙督仁义,一心要把岳瑶带离苦海,他挡在岳瑶身前,一指身后,“你走,我给你垫后。”
扶锦君没有劝阻,因为她觉得岳瑶不会离开。
以爱之名绑架人的时候,总是格外自信。
但是岳瑶心灰意冷,不想留下自取其辱了。
她甚至不愿意回头对她的“师父”道个别,她本可以原谅对方的一切,无论对方卑劣还是伟大,无论高尚还是残忍,她都可以无条件站在师姐这一边,但……师姐那份浅薄的爱,她要不起了。
就这样吧,及时止损,还来得及。
在扶锦君没有注意的时候,岳瑶对柳仙督一点头,原地转身——顷刻便消失了。
晚山白鹤展翅扬颈,花树缤纷满地,一阵风来,扶锦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孤寂回头,却看不到岳瑶的身影了。
怎么可能?
这丫头去哪儿了,生气了吗?
小姑娘就是这点不好,老是爱闹脾气,这次还不知道该怎么哄呢。
扶锦君叹了口气,对柳德润说:“你回去吧,好好和岳瑶谈谈,她总是这么偏激,徒弟大了,不好管了。”
柳德润本想着扶锦君会拿自己开刀出气,结果却看到对方是这样的态度,一时有点没转过弯来,愣在原地足足愣了许久。
“还不走?是要本尊亲自送你出去吗?”扶锦君克制着语气和马上离开的冲动,想了想,她又问,“你来晚山殿本来为了何事?”
“还是内阁的事儿……”柳德润觉得扶锦君现在肯定不是很想听这些事情,便识趣地主动跪安,“不是什么大事,等差不多了再让您过目。”
扶锦君不是个很喜欢操心的性子,听了听也就放走柳德润了。
那时她也没想到,岳瑶这一走,竟然真的那么决绝。
岳瑶离开晚山的第三日,扶锦君突发奇想,想起了岳瑶口中的心魔,她知道八成是自己主动抹去了记忆,但又很是好奇,便去魔宫找了宣云一趟。
初入魔族地界,她第一个碰到的人不是宣云,而是闭关出来的右护法。
众所周知,魔宫有左右两大护法,左护法宣云精通奇门遁甲以及世间诡谲之术,右护法狄沧武力卓绝,阴狠毒辣,都是惹不起的人物。
扶锦君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狄沧了,对方好像闭关闭了十数年,此次出关,虽然还是那身熟悉的黑衣配黑伞,但身上那股戾气却少了很多。
讲真心话,扶锦君不是很待见此人,她们每次相遇都带着一丝剑拔弩张,要不是自己死死握着他软肋,此人早就冲上来报仇雪恨了。
“去往何处?”扶锦君背对着叫住他,“再往外走便出了魔界了。”
狄沧肤白不能见光,他黑伞一抬,语气不悦:“找一故人,怎么,扶锦君连这种小事都要管吗?”
不知怎的,扶锦君总觉得他话里的“故人”就是岳瑶,因为当初岳瑶也就是他们魔尊被自己一剑穿心的时候,狄沧是情绪最激动的那一个,后来都差点和自己大打出手。
但是现在她也没有任何证据,自然没理由去拦住对方。
扶锦君不悦,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魔界。
他走后没多久,左护法宣云才迎了出来。
宣云:“扶锦君您怎么特意来了?”
“我曾有一心魔,不知是何原因被自己抹去了,想让你帮我瞧瞧。”扶锦君开门见山地指出,“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愿意接受。”
总不能再掩耳盗铃了。
此类术法属于旁门左道中的旁门左道,所幸宣云恰好会,她请扶锦君坐于自己面前,以24支长针做引,顺利地侵入了对方识海。
识海中事物驳杂,残留着与心魔斗争过后的遗迹,只凭这些蛛丝马迹,不难还原当时的场景。
宣云费了好一番力气,终于重建图景,看到了心魔的背影。
识海深处有一浅溪,溪上一座莲花台,台上坐了一红衣姑娘,那姑娘背对着自己,坐姿不是很端方,膝头斜斜并拢于一方,一手撑着莲花台,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搭着小腿。
察觉到有人来了,心魔的化形正要转身……
宣云瞬间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停滞了这里的情景——如果她没猜错,这个背影……是岳瑶吧?
扶锦君的心魔居然就是岳瑶?
想都不用想,红衣的岳瑶肯定比平时更难对付,宣云不想沾这个烫手山芋,便匆忙从识海中退了出来。
宣云:“还是请扶锦君亲自去识海看一眼吧,心魔图景已经还原,您可以好好和对方聊一聊。”
和对方聊一聊,也就是和自己和解……如果她愿意的话。
如果她不愿意,这心魔估计又得死一回。
宣云叹了口气:“不用担心,我会为您护法。”
扶锦君没有担心,很快便沉下心进入了自己识海。
识海经过修缮,已经没有了灰败的遗迹,这里竟然还有点生机?扶锦君步履沉稳地往深处走,走了没几步,便看到了那位红衣心魔。
据说很多人的心魔都是邪化后的自我,扶锦君自然也如此以为,但是看背影吧,那心魔的身姿又不太像自己。
像谁呢……扶锦君想都不敢想那个名字。
因为这位心魔,她穿的,是嫁衣。
扶锦君有些后悔了,她不想承认,也不愿意直面对方的模样。
……可能她也怕自己做出一些破格的事儿吧。
扶锦君草率地看了个背影便赶快往外退,但是心魔狡猾,怎么肯放她离开?
莲花台上的岳瑶赤脚下来,地面瞬间白烟升腾,她步步残忍,被炮烙一样艰难地走向扶锦君。
“师父您要走吗,您不要我了吗……”
心魔在挽留扶锦君,扶锦君很难不为所动,但她克制了多年,也不在这一时半会,所以她尚且可以保持冷静,沉着地往外退。
“师姐,我好疼……”
这一次,心魔换了个可怜兮兮的口吻,就像当初岳瑶深受蛊毒之害的时候,疼到意识朦胧时,拽着岑姝袖子在无意识呢喃。
话音刚落,心魔很应景地跌到了地上,灼热的火光瞬间暴涨,顷刻便吞没了她。
惨叫声似乎要刺穿耳膜,扶锦君心神巨震,所有的克制和冷静都被抛之脑后,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抱起了对方。
直到把人抱在怀里,扶锦君才反应过来——她怀中之人肌肤温凉,并没有被灼烧的痕迹,所以,方才的火光和灼热都是心魔的伎俩。
“师姐。”心魔用一种怪异又乖巧的语气对她道,“你上当了?”
扶锦君微微叹气,无可奈何地把她放在莲花台上。
这座莲花台,是识海中唯一的明镜台,心魔既从此处复生,说明自己已经无可救药。
“师父,我是岳瑶啊。”心魔又换了一种称谓,变着法儿去逗她,同时双臂柔弱地勾住扶锦君脖子,娇娇俏俏地一抬下巴,“您可不许把我一个人抛在这里了,这里好冷好无聊,我要您陪着我。”
扶锦君既然已经上当,便也不会中途逃离,她同自己的心魔坐于一处,耐心地陪着对方:“好。”
心魔也没想到这次的扶锦君这么好说话,那……自己是不是可以更贪心一点?
心魔撒娇:“师父,您可以再抱抱我吗?”
扶锦君沉默地张开双臂,等她靠拢。
心魔:???
嗯?这么好说话。
“师父?”心魔意意思思地凑上来,盯着她双眸,“您不觉得我得寸进尺吗?”
扶锦君头疼:“外面的你比识海的你还要贪心还要得寸进尺。”
心魔:“……”
以贪心著称的心魔有被冒犯到,她的正主是有多爱折腾,能让扶锦君得出如此的评价。
心魔紧紧依偎上扶锦君,长发贴于对方心怀,华丽的珠翠叮当摆动,扶锦君抬手抚上那装饰,继而一寸一寸地下移,摸到了对方柔顺的青丝。
怀里的心魔,和岳瑶如出一辙。
扶锦君很喜欢她的红色衣服,这衣服不同于寻常俗世嫁衣,而是以一种非常新巧的样制出现的。
她心说,等从识海中出来后,就为岳瑶赶制一套,作为礼物赠与她。
送嫁衣……
这一步一旦走出去了,怕是就回不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