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苑从六楼坠下,腺体粉碎,全身多处骨折,最后却神奇的活了下来。

  所有的人都说简直是医学奇迹。

  又有人说那是因为谢佳清布下的缓冲垫起了效果..

  他们感叹谢佳清的聪明周到,称赞医生的妙手回春,祝祷许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却又悄悄躲到无人处,骂始作俑者顾亦铭的禽兽行径,逼死“妻儿”,坏事做绝不得好死..

  大约也只有医生知道,急救室那天,他们是怎样手足无措地看着顾亦铭生扒开自己的腺体,勒令他们一管一管抽竭自己的信息素,就连最后陷入昏迷时还在重复着许苑的名字..

  让他活下来..

  让他们活下来...

  ....

  第一个发现许苑醒来的是林曜予。

  他和许染轮流陪值,二十四小时的守在许苑的身边,一边看护许苑一边提防着顾亦铭的靠近。

  令他们意外的是,一直到许苑醒来,顾亦铭都没有出现。

  许苑醒来的时候恰逢一场大雪,漫天的白将医院整个裹住,落地窗上糊满了潮湿的雾气..

  少年漆黑的眼睫轻轻颤动,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来回滚动,林曜予激动地凑上前去,声音极轻地喊许苑的名字,“阿苑..”

  漆黑翅羽带着薄薄眼皮一同打开,林曜予视线里出现一双极其干净的眸子。

  就像童年时期他偷偷爬上围墙和许苑告别时,许小朋友的无数次的回眸..

  少年眼眸嵌在圆润的眼眶里骨碌一下打过转,他微微皱起眉,看向林曜予的眼神滑过疑惑。

  他歪过头疑疑惑惑地喊了一声:“阿予...”

  “阿苑你醒了?”林曜予激动得舌头都伸不直,他恨不得立刻把许苑摁进怀里,又知道自己这牛力气会把许苑抱坏。

  于是林曜予只能干站在床边搓着手不停的挠后脑勺,此刻他还没有发现许苑的异常。

  “是阿予哥哥么...长得好像...”许苑冒出一句奇奇怪怪的呢喃,声音很低,林曜予并没有听到。

  “嘶...好疼...”许苑动了动身子发现全身疼得厉害,比和林耀予偷摘果子从树上摔下来还要疼..

  许苑低头查看自己的身体。

  少年含霜带雾的眼睛陡然睁圆,看着自己挂着吊针的手发出短促的尖叫。

  “阿苑你怎么了..”林曜予关切地迎了上来,他焦急地问道:“是不是动到伤处了?”

  少年眨了眨被疼痛带出雾色的眸子,他举起手在眼前挥了挥,又掀开被子查看自己的身体..

  “怎么会这样..”

  "我这是怎么了?"

  许苑身上好几处骨折,腿上还打了一个厚厚的石膏,林曜予以为许苑指的是这个。

  想到这里,林曜予对顾亦铭的恨又多了几分。

  “阿苑别怕..很快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咱们回江南,回自己的家..”

  说话间病房门的被人从外面直接推开了。

  许苑看向站在门口的人,短暂的迷茫之后紧接着是讶异,再然后便是再也无法抑制的激动..

  他的喉咙来来回回滚动许久,才足够小心地喊了一声:“染染..”

  "染染...是你吗?"

  许苑的泪像银河倾泻,他说不上来心里猛然涌出酸涩来自哪里,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那是骨血相连的本能,是被他遗忘在漫漫时光里,反抗过命运而终将相遇的兄弟情深。

  “怎么我只是睡了一觉,你就已经长这么大了..."

  许苑上上下下打量着许染,像是要把人里里外外看了个透:“阿染你还活着...真好...”

  直到这一刻,林曜予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他直直地看着许苑,他的心跳不受他控制的在他的体内胡乱冲撞,他捧着那萤火大小的希望,小心翼翼地问道:“阿苑你...记起咱们小时候的事情了?”

  “小时候....”

  许苑眼里闪过刺痛,断断续续地回忆着:“那天被坏人带到船上后,我和染染咬断绳子跳进海里....然后一个海浪将我俩吹散...再然后...就是这里了..”

  “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江南鼎盛的许家突遭变故,许氏夫妇遭遇恶疾身亡,而许氏膝下那一对水灵的双胞胎不久便也跟着失踪了..

  林耀予和许染面面相觑,因为许苑所说的,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林耀予眉心一跳,他猛然意识到什么,他脱口而出:“那顾亦铭呢...你还记得他吗?”

  “.....”

  许苑眼里闪过迷茫,瞧着竟是真的一点印象也都没有了,他问:“那是谁呀...”

  林耀予还想要问些什么,被许染冲上来一把捂住嘴。

  许染朝林耀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问了。

  若关于世间的情伤一定要求个解,许染相信,时间是良药,可遗忘是解药。

  许染朝许苑摇了摇头,在许苑的床边坐下:“没什么,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重要的是,我们都还平安的活在这世界上..”

  许苑点点头。

  是啊,只要他和染染还活着,那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许苑总觉得心口那块空荡荡的,像被谁挖走一块,丢了什么重要东西似的...

  。。。。

  顾亦铭被推进的急救室离许苑的病房并不远。

  一幢楼的上下层,也就一分钟电梯的事。

  安助理拿了一瓶水和一块面包递到谢佳请的面前。

  谢佳请沉默地接过去,几口吃完一块面包又一口气喝光了大半瓶水。

  “许小公子醒了..”安助理说。

  “嗯,我知道。”谢佳请疲惫地垂眼,怔忡地看着抢救室旋转个不停地红灯..

  见谢佳清没什么反应,安助理忍不住提醒:“小公子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各项指标也都差了大半..”

  握在谢佳清手里的矿泉水瓶不知不觉变了形,一股说不出的怒火已经冲撞开他的牙关,眼瞧着下一秒就要爆发出来..

  可又在最后一刻偃鼓息旗。

  “知道了。”

  谢佳请点了点头,开口的声音不似寻常那般嚣张到有如一个叭叭不停的炮筒机,沉闷的像哑了声的炮,“等顾亦铭的清创手术结束....他的信息素...我会送过去的...”

  许苑的命是保住了,但他的身体还很虚弱,他腺体的恢复还需要顾亦铭的信息素...

  所以哪怕此刻的顾亦铭腺体已经透支到临界点,甚至要一次一次送进手术室进行漫长而又痛苦的清创手术,仍旧不能断掉对许苑的腺体的供养...

  说男人活该也好,说是报应也罢..

  既然顾亦铭认了,那么他也得认...

  ...

  许苑又在医院躺了小半个月。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其实林曜予和许染一开始的计划是第三天就办理出院,然后带许苑回江南。

  谁曾想,京北的这场大雪百年难遇,没日没夜下了好几天,厚厚一层封了路,堵住窗。

  整个医院都被包裹在银色的世界里。

  不记得谁说过,冬天是适合道别的季节,所有的痛苦和不舍都能很好的藏在冷空气中,红了眼的解释只需一句风大迷了眼..

  这一场雪仿佛老天爷最后的仁慈,也不知道是在帮谁藏起支离破碎的灵魂..

  许苑的这小半个月过得极为安逸。

  他的生活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捂进胸口,保护在一个恒温而又安全的世界里。

  京北并没有全面供暖,许苑却幸运的挑到了唯一带暖气的病房。

  窗外冰天雪地,他的病房里却暖的跟个小火炉似得。

  打扫病房的护工还会魔法,每天都会带一束盛开的极为茂盛的向日葵插进许苑床头柜的花瓶里。

  黝黑饱实的花心,金黄发亮的花瓣..

  许苑看久了甚至要流口水。

  林曜予一进门,许苑就指着向日葵嚷嚷着想嗑瓜子,最好...最好再加一个草莓味的冰淇淋...

  向来对许苑百依百顺的林曜予却开始推脱,一开始还说等两天,两天到了又不承认,唠唠叨叨抱怨没营养,冰淇淋太凉伤身体..

  直到许苑用上杀手锏,“你要是不给的我买,那我就不打那什么劳什子信息素了...”

  许苑伸长脖子在林曜予的面前,用手比划着长度,“你看看,这么长的针呢, 每天都要打一针..那么多的信息素打进去.."

  “疼死我啦..”

  “你就当心疼心疼我...”

  许苑一撒娇林曜予着实招架不住,立刻缴械投降,这就顶着难化的风雪去给“许三岁”买冰淇淋..

  林曜予脑海里冒出少年亮晶晶冒着小星星的眼睛,心脏软的跟块海绵似的..

  他盘算着,要不..再多买一根棒棒糖好了...

  从外面回去的路上,隔老远林曜予就看到了站在病房外面的“不速之客.”

  林曜予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想也不想地冲上去,一掌击将顾亦铭推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滚开!”

  不过是几天没见,顾亦铭就像是变了个人..

  冷硬刚毅的轮廓覆着层病态的苍白,眼下黑青,眼白上血丝密布,多少年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