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逸觉着最近的日子很清闲。
四月的天气, 温度一点点升起来,终于不用再成天裹着厚重的衣裳扮狗熊,云卷云舒的碧空下, 成双入对的小情侣又如雨后春笋冒了尖儿,满个京大校园内都弥漫着恋爱的酸甜气息。
学业,拍摄,吃饭睡觉, 这三样将明逸的生活填充得满满当当, 以至于她无暇再去关心其他, 蓦然回首, 自己同江澜失联已逾一月, 可她并没有预想中那样难过,反而很释然。
非要说这段日子中的不愉快,便是宣传片剧组中的搭档,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个人,项书鸿。
如果可以将人像游戏中那样划分段位, 马天乐依靠家族财势,估计堪堪摸得上荣耀黄金的边儿, 项书鸿却可以一骑绝尘地将他踩在脚下, 稳坐至尊星耀, 运气好时兴许还能够一够王者境界。
或许对于许多初入大学, 情窦初开的女大学生来说,项书鸿完全担的上“男神”二字。不仅长得高,相貌又俊美,性格也算是活泼开朗, 擅长开介于油腻和暧昧之间的小玩笑,简直把一众青年男女拿捏得不要不要的。
但很可惜, 明逸根本不吃这一套。
项书鸿所有无往不利的招式,在明逸这儿统统失了效,就像一个向来考试都考满分却不擅长体育的优等生,穿越到一个以健体为尊的异世界,那落差感,足以摧毁一个人几十年来建立的自我认知。
虽然明逸的性取向摆在那儿,但若是被寻常异性追求,她顶多婉拒,或者直截了当地表露自己不喜欢男人,绝不会因此厌恶上某个人,可项书鸿是例外。
明逸为什么会对项书鸿敬而远之,甚至还有那么些厌恶呢,是因为某天拍摄结束,她在更衣室拖得久了些,出来后片场早就空无一人,就在她准备关灯离去时,绿幕后那条狭长的过道忽然传出一阵熟悉的笑声。
项书鸿压着嗓子,同电话那头调笑:“宝贝儿,你再给我转两万呗,最近手头紧。”
“好不好嘛,宝贝儿……那就一万五,或者一万!一万也行!”
“最近忙着拍剧,等空了就去看你,爱你哟。”
电话挂断,项书鸿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十分不屑地嗤了声,还阴恻恻地骂了句“长那么丑还想做我女朋友,做梦吧”。
从那之后,明逸心中就对项书鸿有了清晰的认知:捞男。
今儿是周末,按理应是休息,可最近宣传片拍摄进入扫尾阶段,校方便强征了他们这些演员的休息时间,加班加点地赶工。
明逸倒是没什么怨言,可项书鸿却与她不同。
刚拍完一段,明逸坐在一旁安静地喝水看剧本,她的服装是再简单不过的白衬衣搭配蓝色牛仔裤,剧场的灯光太足,热气蒸上来,明逸懒懒地解开最顶端两枚纽扣纳凉,就这么一会儿,项书鸿就苍蝇似地凑了上来。
他的视线仿佛带着某种胶质,粘在明逸那抹半露的平直锁骨上移不开了,还顺势坐在她身边,大大咧咧地伸手道:“姐姐,借口水喝?”
明逸闻言只是白了他一眼,并不理会。
不知从何时起,项书鸿总爱管她叫“姐”,往往还伴随着黏糊糊的撒娇语调,听得明逸浑身汗毛倒竖。
“你说学校也真是,又没有工资发,还天天占用我们的休息时间,不过是赚几个破创新学分而已,像是人都抵押在这里一样。”
明逸依旧不语。
项书鸿的视线飘忽,在扫见明逸脖颈上的水滴项链后,便定住不动了。
“明逸,你戴的是……”项书鸿的目光都直了,喃喃道:“帕拉伊巴碧玺?”
明逸这才看他一眼,挑眉道:“你知道?”
“岂止是知道。”项书鸿搓着手,眼热道:“我还知道这小小一块就抵得上三线城市一套房。”
明逸听他的语调都变了,默默将纽扣系上。
“姐姐,原来你是富婆啊,容小弟抱一抱您的纤纤细腿……”
明逸顺势起身,项书鸿扑了个空。
“老师。”明逸拿着剧本走到导演身边,指了下上边的黄线道:“这段戏我有些不明白。”
项书鸿未能得偿所愿,笑容敛去,盯着明逸纤瘦的背影,意味深长地摸了摸下巴。
结束了一天的拍摄,项书鸿出乎意料地没有来纠缠她,明逸在惊讶之余感到一阵解脱,就在她换完衣服,准备打道回府时,手机好巧不巧地响起,而屏幕上亮起的两个字,令她陷入长久的沉默。
“喂?”
明逸接起电话,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随即传来江澜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还在忙么?”
明逸扬声:“什么?”
“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
“京大宣传片。”
“哦。”再抬首,已经踏上了熟悉的校道,边上那半爿石壁不知何时开满了迎春花,嫩黄色的花朵落了一地,明逸小心翼翼地绕开它们,道:“还好,快结束了。”
“你明天有空吗?”江澜的语气很轻,“要不要回来吃顿饭?”
“王姨说她很想你。”
“蹦蹦也想你了。”
那你呢?
明逸很想这么问,可她忍住了,只是冷淡地回了句:“不一定有空。”
“这样啊。”轻柔的三个字透出无尽的失落,“好吧,我不打扰你了。”
“下周周末应该有空。”明逸突然补充了一句。
“那我叫骆司机去接你……”
“不要。”明逸斩钉截铁地拒绝,“你来接我,不然就没空。”
那头沉默了,就在明逸以为要被拒绝时,忽然传来一个“好”字。
“嗯,行。”明逸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语气却依旧冷漠,“我还有事,先挂了。”
说完,不等江澜说话,就率先挂断了电话。
不知为何,明逸忽然心情大好,哼哼唧唧地唱着歌在落满迎春花的校道上蹦跶,姿态之嚣张,轨迹之莫测,在险些撞上人后态度才略有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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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逸提早两天向剧组告假,幸好她的双人戏份已经拍完,剩下几个零星的镜头,只需要在下一场补拍回来就行。
周六上午十点半,明逸任由闹钟响过三轮才慢吞吞地下床,洗漱穿衣又磨蹭了一个小时,期间江澜来过一次电话,她也没理,自顾自地对着镜子涂口红。
频繁的铃声吵醒了林奈,她揉着惺忪的睡眼爬下床,披一件外衣坐在椅子上,软乎乎地抱怨道:“明逸,你手机响了这么久为什么不接啊,我都被你吵醒了。”
“抱歉抱歉。”明逸最后抿一下唇,将口红盖子旋上,转身对林奈道:“等我回来请你喝奶茶,喝大杯的!”
“嗯,这还差不多。”林奈呆呆地用手指顺着头发,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道:“你要出门?去哪儿?莫不是……”
“约会!?”
“回家而已。”明逸淡淡一笑。
“咦?你不是说这学期不回家嘛,怎么又‘自相矛盾’了。”林奈摸了摸下巴,站起身走到明逸身边,对着她的脸端详一番,忽然做恍然大悟状,神色暧昧道:“我懂了,是想你的澜姐了吧。”
明逸:……
她尴尬地咳了咳,背起包,绕开林奈道:“我先走了,周一见。”
林奈打着哈欠冲她挥手:“路上小心,玩得开心一点喔!”
刚走出南苑大门,江澜的电话又打过来了。
明逸接起,顺势坐上最新一班小黄车。
“我已经到校门口了,你在哪儿?”
江澜鲜少等人,也不喜欢等人,这为数不多的破例,却让她没了脾性,甚至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下。
“快到了。”明逸目测了眼距离,毫无歉意道:“我起迟了,不好意思啊澜姐。”
“没有关系。”江澜按了按额角,“难得周末,你睡迟一点也无妨,是我来得太早了。”
明逸一愣——江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耐心了?
又过了约十分钟,明逸终于上了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江澜在前座扭头看她,明逸这才发现江澜剪了头发,原先快要及腰的长发变为干净利落的锁骨发,做了层次,气质也愈发清冷了。
江澜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她,当两人视线相撞时,她却先一步移了开去,随之发动轿车,背对着她缓缓道:“你好像瘦了,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明逸的反应很平淡:“胖了上镜不好看。”
“你不胖的。”江澜似乎笑了,她单手把着方向盘,略抬眼从后视镜中打量明逸,道:“口红的颜色很适合你。”
明逸耸耸肩:“是吗?我随便买的。”
江澜在明逸这儿连续碰了两次壁,干脆垂下眼,不再说话了。
明逸等了一会儿,见江澜没了动静,刚扬起没几分的嘴角又再次落了回去,心中仿佛猫儿抓一般,又痒又麻。
“澜姐,你剪头发了?”最终,还是由她打破了这段沉默。
“嗯。”江澜颔首,“头发太长了不好打理,干脆剪短一些,方便省事。”
“很适合你。”
“你的意思是。”江澜微微侧首,露出半抹轮廓精致的侧脸,“从前的发型不适合我了?”
“啊?不是啊,我的意思是澜姐不论剪什么发型都好看。”明逸着急为自己辩解,当她看见江澜嘴角上扬的弧度后,才知晓自己被“耍”了。
明逸:?
江澜见明逸将头一扭,自顾自地看窗外的风景去了,也不再说话,只是将车载电台打开,此时正好在放陈奕迅的《冤气》。
江澜跟着音乐轻柔地哼唱着,当她唱到“我说家中有便当赶到你家转眼已晨曦”时,视线再次移向后视镜,里边映出明逸气鼓鼓的侧脸,她兀自看了许久,忽然低笑一声,轻而又轻地摇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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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逸坐在餐桌前,看着眼前的快餐盒,挑眉道:“你不是说王姨想我了吗,王姨呢?”
江澜给她分了双一次性筷子,拉开椅子坐下,道:“王姨的孙子生病了,她着急回去,我就给她放了一周假。”
明逸又默默看向蹲在自己腿上,快胖成一个肉球的蹦蹦,只见它满心满眼全是快餐盒里的荔枝肉,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
说好的蹦蹦也想我了呢……
看样子根本就不想好吗!
江澜见明逸迟迟不动筷,抬头道:“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我不会做饭,委屈你将就一下。”
明逸摇头,这才执起筷子道:“不会。”
她沉默地埋头扒饭,江澜给她夹一筷子青菜,摇头拒绝;舀一勺麻婆豆腐,摇头拒绝;又将西红柿蛋汤移到她面前,再次被摇头拒绝。
江澜绷不住了,放下筷子道:“你就吃白饭吗?”
明逸这才夹一筷没有被江澜碰过的荔枝肉,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还不忘一脸无辜地看江澜一眼:“我有吃菜呀。”
江澜:……
明逸看着江澜憋屈的脸色,内心暗暗偷笑。
她承认,自己是故意的。
好不容易吃完饭,明逸自告奋勇收拾残局,江澜倒也没有阻拦,只是在上楼前告诉她睡觉之前来一趟房间。
睡觉之前……来一趟房间……
明逸咽了口唾沫。
难道说,江澜回心转意了?开始喜欢女孩子了?!
明逸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她收拾完快餐盒后,便飞奔上楼,细致地将自己洗刷干净,当她吹干头发,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
走廊的尽头透出一线微光,江澜的房门虚掩着,看样子应该还没睡。
明逸走到江澜房前,假模假式地敲一下门。
“进。”
得了应允,明逸才推门入内。
江澜显然也沐浴过了,正懒懒地靠在椅子上看书,见明逸来了才瞥她一眼,略有些抱怨道:“怎么这么久。”
明逸的脸无端红起来。
江澜接着说:“坐吧。”
明逸拘谨地沿着床沿坐下。
江澜这才放下书,转过身与她面对面。
她的眸色闪动,神色温柔,好似两人间即将进行的不过是一场温馨夜谈,可她接下来说的话,却将明逸从旖旎的幻想中拉回现实。
“明逸,你的性取向是女生,对吗?”
明逸眼中的困意迅速褪去,她戒备地直起身子,沉默而倔强地与江澜对峙。
“明总走得早,我受托照顾你,却没有做好,这是我的错。”
“你想说什么?”明逸眯起眼。
“你别紧张,我没有恶意。”江澜柔柔一笑,道:“你没回来的这些日子,我都想好了,就算你喜欢的是女生也没有关系,我认识一些和你……和你有相同取向的姑娘,她们的家世与明家相仿,不论是性格和长相都与你相配,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安排你们……”
明逸冷冷地打断她:“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吗?”
江澜一愣。
明逸倾身,两人的距离一下变得很近,近到甚至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一下又一下拂在脸上。
江澜没想到明逸会这么做,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却被明逸一把拽住手腕。
“你无非是想把我推出去,离你远远的,永远不要再烦你,对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澜,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明逸的眼眶湿润了,她轻咬下唇,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陷入崩溃,“我喜欢你,我想要的是你,不是别人。”
说完,她将江澜拉向自己,欺身上前,牢牢封住了江澜的唇。
温热又柔软的触感,令她着迷。
明逸闭上眼,一双手搭在江澜瘦削的肩膀上,认真地吻了许久,出乎意料的是,江澜居然没有推开她。
最终,两人气竭,明逸才微喘着松开江澜的唇。
江澜没有推开她,是不是说明……
她心里其实是有她的。
明逸委屈的表情慢慢转为欣喜,犹如一只等待被主人摸头的大型犬,满眼期盼地望着眼前人。
江澜睁开眼,墨色双眸中没有一丝喜色,却酿满了明逸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用手背缓缓将唇上的水泽擦去,道:
“明逸,不要再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