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图南未可料【完结】>第173章 坎贝尔的来意

  时间回溯到简行严和坎贝尔单独谈话开始之时,两人之间的气氛并不是剑拔弩张的,而是难以启齿的犹豫。

  简行严想以“我们还算朋友吗”来打破僵局,想了想觉得太过幼稚,如果遭到对方的否定更是陷自己于尴尬。他一面紧紧抿着嘴,一面把目光来回在坎贝尔身上滚动,

  坎贝尔同样如坐针毡,他的喉头一动再动,恨不得喊人送杯茶进来——饮茶是他入乡随俗以来第一个学会的习惯。他的一张脸在同胞看来也许有些普通,但是置身南洋的话,难免会令人注意到那高大魁梧的身材和蓝眼睛——和宪警队的其他人相比,坎贝尔眼中的蓝带着轻盈的灰调,在阳光下看虹膜呈一种透明呃状态,在他专注着盯着某处的时候,那双眼睛又流露一点感伤,尽管“伤感”不是他的本意。

  灰蓝眼睛的对面,是简行严杏仁般的眼睛。

  “你是来查红丸,还是来查林育政?”

  坎贝尔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到:“简,你这么快就抓住了重点。”

  简行严立刻嫌恶地说了句:“别叫我’简’,莫非你还是罗切斯特,真恶心。”

  坎贝尔纳闷你不是姓简吗,可现在没有闲工夫开玩笑,他沉住气说到:“林育政跟你是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他是我爸的秘书,那是大约三年前的事情吧,当时我还在英国呢。”

  “他在成为秘书之前是做什么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

  坎贝尔敏锐地看了一眼简行严的脸,继续问:“你之前完全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简行严摇摇头,“完全没有。”

  “通常面对这种问题不是需要想一想再回答的吗?”

  “行啦,你不要拿侦探小说里的那套用在这里,我看过的侦探小说绝对不比你少。我是真的完全不认识这个人,十分肯定在我去英国之前对他的脸和名字都没有任何印象。”

  众所周知,林育政长得不能算做事平平无奇容易忘却,理论上来讲这个说法显得很有说服力。坎贝尔没有从简行严的言谈中发现说谎的痕迹,于是换了个问法:“既然林育政一来就当了秘书,那你们家之前的秘书去了哪里?我听说前一任虽然是秘书工作,但是职位上已经到了襄理的位置,而且不论公事还是私事,都是你父亲的帮手。”

  简行严避开了坎贝尔的目光,“你说荣叔,荣叔离开我家是因为发生了一些……呃……不名誉的事情……”

  “可我查到,他虽然有购买船票,但是没人看到他上船,而且据说他的突然离开和林育政的突然出现,几乎是紧挨着发生的事。”

  “这也是我不在槟榔屿的时候发生的事了,细节方面我不知道。但是林育政也很有可能是章亭会馆的某个熟人托关系介绍给我爸的。家里人手出现了空缺,立刻找合适的人来补充,我想应该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

  “也对,林育政接替阚荣的时候你不在槟榔屿,这是个完美的理由。那我换个问题吧,刚才你所说的不名誉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简行严警惕地说:“阚荣和红丸和酒厂都没有关系,我想他应该不是今天你我谈话的重点。”

  坎贝尔往后靠了靠,表示退让,“那你回来之后,觉得林育政这个人怎么样?”

  “他只是我爸的一个秘书,又不住在我们家,我和他总共说不过几句话。”

  坎贝尔又问了林育政住所和家庭方面的一些信息,简行严把自己知道的照直说了,当然坎贝尔曾经经手过江姵芝的死亡调查,对林家的小屋也有了解。

  “林育政的夫人,听说是一个中国军官的女儿?”

  “是的,林夫人的父亲和我爸是朋友,但是很不幸两个月之前她父亲战死了,我爸得知这个消息也非常悲伤。作为朋友的女儿,林夫人远嫁来岛上,我父亲本该更照顾她,但是碍于身份性别的差距,一直没有为她做点什么,没想到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挽回了……”

  “这么说林育政和他夫人的婚姻有没有可能是你父亲促成的?”

  “不不不,完全没有。他们是自由恋爱。我父亲并不知道江团长的女儿在南洋留学的事,差不多到了两人快要结婚的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江团长的女儿就在南洋。那时林夫人一心要和林育政结婚,甚至不惜违背她娘家的意愿。”

  “林夫人怎么了?”

  “呃……应该是和家里断亲了,’断亲’这个词你能听懂吗?就是不再是父女、母女关系,完全脱离出生的家庭,也不会被原本的大家族接纳了。”

  “林育政爱她吗?”

  看样子坎贝尔对这个“爱情故事”很是执着,简行严摊了摊手回答到:“哎呀,他们男男女女的事情我不知道,林育政那么低调谨慎的一个人,我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也看不出他爱不爱他夫人,也许他的夫人一开始还是很爱他的。”

  “一开始……说明你还是看出来什么了。”

  简行严有点不情愿谈到已故江姵芝的那点私事,“林育政结婚之后带着林夫人来过我家一次,两个人当时的样子有点不对劲……感觉就像是林育政在控制他夫人的一言一行。你是不是在怀疑林育政和林夫人结婚的意图?”

  坎贝尔摸了摸下巴,犹豫地回答:“他是不是因为林夫人的家族才和她结婚?”

  “可惜没得逞,那头江团长还埋怨我父亲,毕竟林育政是我父亲的秘书。”

  “所以你怎么看你父亲和林育政的关系,林育政会不会因为你父亲没有在他的婚姻方面帮助他,而心生怨恨?你父亲既然和林夫人的父亲是朋友,替自己的秘书说几句好话也许能让这桩婚事更加美满。”

  “也许吧……谁知道呢……”简行严明白自己不能透露半点关于林育政是日本人这件事,否则会给父亲带来更多嫌疑。

  宪警在酒厂里查出红丸,本来就惹人怀疑是不是和日本人有关,如果自己在这里急着替父亲叫屈,把一切都怪到林育政和日本人身上很难不显得是欲盖弥彰。但是不告发林育政,自己又该如何解释,更何况父亲的的确确和日本人合作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他们应该只是……雇主和雇员的关系。”简行严的声音听上去就像从旁边一台唱片机里发出来,空洞干涩。

  但是正是这点关联,让简行严突然想起来,一直摆在自己位置旁边的唱片机正是当时东乡送给简旌的礼物,在机器的包装箱里还一同送上了远超唱片机价值的“贵重之物”,简行严没有亲见,猜想应该是些小巧的一般等价物。但是此时此刻这台突然映入眼帘的唱片机叫他心里产生出一点异样的感觉……

  坎贝尔就像瘟神附体一样感知到简行严内心的异样,也将谨慎的目光投向了唱片机,他嘴上仍提问到:“你们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人吗?最近这半年有人看见他经常出没在仙兰街。”

  “……我不清楚……”

  “我能不能去见见你父亲,我想直接问问他。”

  “那你和你父亲关系怎么样?”坎贝尔话锋一转。

  “我?我和他,关系也就一般吧,我们碰面的机会比较少。”

  “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简行严想了想,回答到:“很传统的人,我是说,很讲究中国文化,尤其父权制那一套。”

  “你们家倒是有很多不属于中国的东西,”坎贝尔指着房间里的哥特高窗和斯托克釉彩几何地砖说到,很快又指了指唱片机说到:“还有这个。”

  “这是我的东西!”简行严抢白到。

  坎贝尔不愧是个很敏锐又很会兜圈子的人。他朝着唱片机凝望了一会儿,说:“你的东西?唱片机虽然干净,可这个房间找不到一张唱片,唱片机的唱针断了被人偷偷摆正了位置假,说明这部机器只有佣人打扫,没有人使用。如果唱片机是你的,我不信你这样的人会不用它。而且这件房就在餐室的隔壁,在这里你根本避不开你的父亲,哪有不喜欢偷偷摸摸的儿子呢?”

  “是我爸的唱片机又怎么样呢?”

  “你好像有点介意它。”

  简行严摇头道:“我不是,我没有。”

  “我看到你刚刚一直紧张地盯着它。”坎贝尔紧追不舍。

  “我只是随便望一望,总比一直盯着你好。”

  “总觉得你肯定是在担心什么,这台唱片机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没有!”

  “你信不信就算你不说,我也能查到?”

  简行严想起来坎贝尔今天来家里的目的,也无意再制造更多的误会,便回答:“我爸生日的时候南拓的东乡送来的,就是那个死了的东乡。”

  坎贝尔接受了这个答案,但是并没有放弃怀疑,他起身来到唱片机前面,伸手拨动了一下唱针,又围着机器转了一圈。唱片机的喇叭口深深的吸引了他的目光,将手探到喇叭里面摸了摸……

  什么也没有。

  简行严松了一口气,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可坎贝尔锲而不舍又用手指沿着唱片机唱盘的边缘敲了一圈,还抠了抠了底下木箱的木头,就在简行严以为他会徒手把木头掰开来的时候,坎贝尔把唱片机抬起一角,在底部一个暗槽里抠出一个一寸见方的精致木盒,打开了里面躺着一粒圆圆的红色的小药丸。

  血一下冲进了简行严的脑子,他猛地站起来想要从坎贝尔手上把那颗小玩意抢过来,坎贝尔用手臂将他挡开,低声吼到:“别犯傻,你想干什么?”

  “这不是我们家的东西!”

  “……有没有可能是日本人送给你父亲的?”

  “那就是东乡故意陷害,一个脑子清醒的人便不会把这样隐秘的东西放在这里让你找到。”

  坎贝尔闭口不谈,他在简府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他望着面前自己欣赏的年轻人内心有些惆怅,这只是个开始——坎贝尔对自己说。

  “既然找到了毒品,不管是怎么来的,我今天必须让人仔细搜查这幢房子。”

  “不行……”

  “从很久以前我就一直在调查槟榔屿的毒品泛滥问题,终于让我在你们家的酒厂找到一批红丸,现在又在你家里找到这颗——”说着坎贝尔扬了扬手指间的东西。

  简行严辩驳到:“你得证明这就是红丸!”

  坎贝尔摇头说:“不用证明,我说是就是。在我们的谈话刚开头的时候你不是问,我是来查红丸,还是来查林育政吗?坦白说,这两个都不是我要查的重点……”

  一阵沉默中简行严终于明白了坎贝尔登门的始末,他不是来查红丸或者林育政,他来查的是华商简旌。无助感就像裹着泥沙的冰水照着他当头淋下。他想起老简曾经的风光,想起老简自以为在英国人和日本人之间左右逢源,原来简家的生意只不过是人家对你的默许和施舍,等秋天到来,镰刀高高举起,不管什么样的庄稼都会倒下。

  “我最后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坎贝尔以眼神示意同意。

  “你们怎么查到酒厂的?而且不早不晚,正好是林育政失踪,酒厂停产之后去查?倘若你早几天去查,林育政就逃不掉;或者你再晚几天,我就会去那里清点设备和库存,想必藏在里面的红丸要抢先一步被我发现。”

  “因为有人告密。”坎贝尔没有隐瞒。

  “是谁?”

  “我不能说。”

  简行严心中已有了一个名字,林育政,不是这家伙还能是谁?自己在唐楼里看到林育政脸上浮现的挑衅笑容,原来这么快就在宪警这里兑了现。

  “我还有最后最后的一个问题!”

  坎贝尔眼看就要打开房门,临到门前又停下脚步,皮靴在地上擦出黑黑一道泥印,他转身用灰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简行严说到:“你问吧。”

  “我们家老简会怎样?我们家会怎样?”

  坎贝尔的呼吸沉重了几斤,答到:“应该会被告上法庭,被查封家产。”随即他开门走了出去。

  简行严跟着走出来,他觉得自己的力气被抽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