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图南未可料【完结】>第25章 冰凉的视线(一)

  寻人启事刊登出来,甘小栗专门买了一份报纸,看到联络地址被改成了报社,还有点不理解。去到杂货铺里看见高老板也在,他连忙把报纸卷了卷藏在衣服里。

  高老板其实也不是个坏人,用扁担打了这个新来的伙计之后,听说对方隔天生了病,想他年纪轻轻来槟榔屿讨生活,也没半个亲人可以投靠,不禁动了隐恻之心。今天看见甘小栗来上工,从柜台底下端出一个碟子装着一块酥饼,高老板努着嘴说:“小栗,糕饼店送了盒酥饼,给你留了一块。”

  甘小栗早忘了挨扁担的事,高高兴兴拿起酥饼就吃了。

  这一上午活不多,只有几条新到的“老刀牌”卷烟入库。老账房在铺子门店点好数量,扭头喊:“甘小栗,拿去上货!”

  甘小栗放下手里的活计,在油盐酱醋和南北百货中找空当想办法钻出来,高老板新近还在店门口附近堆了一批粗制的陶器,显得店铺更加的局促。

  “这些陶器是怎么回事?”他问账房。

  “陶器比白铁便宜,老板进一点卖着试试看呗。”

  因为隔壁来了个晋江人开了家白铁店,也搭着买些小百货,店主每天就睡在店里,脚上绑根绳子一直拖到店外,晚上睡觉之后如果有人来买东西,只需要拉一下绳子,店主亲自起来开门。为此高元保不得不想了点对策。

  甘小栗被账房一提醒,眼睛只顾着看隔壁的白铁店,心里暗暗将这两家店比较了一下,觉得隔壁固然小巧周到,但是到底高记这么多年在街坊当中深耕细作,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当中最关键的“人和”。

  正盘算着,账房把点好数目的卷烟盒隔空丢了过来,他一个不留神,失手接个了空,一大盒卷烟不偏不倚掉进脚下一个水坑。

  “哎呀呀呀——”甘小栗手忙脚乱将卷烟抢救出来,奈何烟盒一角已经浸湿了。

  账房瞅了一眼:“好啰,这可不好卖啰。”

  甘小栗蹲在地上,望着浸湿的烟盒发愁,这时候他突然感觉到背上有些发凉,一个激灵,回头望去,杂货铺门口的街道还是老样子,熙熙攘攘的行人,时不时有人力车的车夫满头大汗的跑过去。那股令他脊背发凉的感觉又凭空消失了。

  刚刚……是什么?他问自己。

  先将疑惑丢到一边,打湿卷烟盒的过错得甘小栗承担。这盒卷烟受了潮,烟盒上又留下了污渍,正如会计所说的,怕是不好再卖,他把烟从盒子里一根一根拆出来,底下垫了张宣纸摊在太阳下面晒。

  老账房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也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怕有事牵连自己,于是转进铺子一挑门帘,站在天井里喊来了高老板。

  “甘小栗啊甘小栗!”高元保听说了事情经过,气得大踏步走过来,再次发挥揪耳朵的特长,一把将甘小栗提起来:“刚给点颜色你就开染坊!你倒是说说,这盒烟还tm怎么卖?本来已经打湿了,你还给我全部拆出来,你存心让它卖不出去不是?”

  “不是啊啊啊啊啊啊——痛——”甘小栗求饶到,“老板别揪耳朵,手下留情!”

  “不揪你还想上天!”

  账房在一旁旁观,他虽然不喜人间烟火,不过在高老板面前他还是有点讨好的意味。

  “老板,拆开来晒干,晒干了还有的补救!”甘小栗辩解。

  “补救?怎么补救?”

  “您先把手松开。”

  高元保狐疑地松开甘小栗的耳朵,歪着头等着对方往下说。

  “既然烟盒湿了,整盒卖不了,那自然是拆开一根一根来卖了。”甘小栗搓着耳朵如此说到。

  阳光下一排卷烟整齐码放在宣纸上,微微散发出烟草的香味,高元保端详着自己从国内进的这盒卷烟,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

  甘小栗这个主意出得相当的好!

  但是高元保故意想考验考验这个新来的伙计,看他到底是嘴快碰巧说出来的补救方法,还是他真的看到了这拆开来卖卷烟的商机,“可我们铺子一向都是整盒出售,怎么一根一根卖?”

  “老板您看,门口这条街上,往来的人里头是买得起整盒卷烟的人多还是买不起的人多?而在这买不起的人里头,又有多少人是抽烟的?这些小贩、挑夫、车夫,辛苦工作一天下来,怎么会不想凑到一起吸口烟放松一下。我看平时他们有的人指望着客人打赏一两根,有的人会在地上捡烟头,有的人是三五个凑钱来买一盒卷烟分了去抽。我们正好将一盒打湿的拆开晒干,还避免了卷烟受潮。只需每一根只收上一点点钱,这帮人又买得起,又能过烟瘾——哪怕是稍微抬高一点整盒烟的价格,摊到每根烟上的钱还是很少,也不会有多大影响,我们还能多赚一点。您看这样做说不说的通?”甘小栗分析的头头是道,大概说得他自己也十分得意,眼睛忽闪忽闪宛如星星。

  高元保说:“那你试试看吧,算好定价过来告诉我,三天卖掉算你将功补过。”

  账房见甘小栗顺利过关,又无所事事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坐在柜台后面等着顾客来收银。而甘小栗则是找个凳子坐在这摊卷烟旁边,守护卷烟的安全,他的心中正细细算着每根烟该卖多少钱。这时候,他又一次察觉到一丝凉意打在自己身上,这次不是脊背,而是直接打在正脸上,于是他赶紧环顾四周,没找到任何异常。

  是有人在偷偷盯着我吗?甘小栗想。

  这天傍晚有一批放工的挑夫路过,看到此时铺子门口一个长凳上放了一个纸糊的招牌,挑夫们不识字,又冲出来一个瘦瘦的少年冲他们吆喝着:“卷烟卷烟,一分一根!”挑夫们竖着耳朵听了一阵,不少人向少年投去新奇的目光,过了一会儿,有个别人过来问了价格,看了商品,忍不住摸了一根放在鼻子边嗅了嗅。

  甘小栗说:“正宗的’老刀牌’卷烟,原装烟盒里拿出来的,包您不吃亏。”

  过了一会,甘小栗手中就多了一堆毛票,他把钱点了点,一把交到账房手上,“数数,买了有七根。”

  高元保走过来假装碰巧似的看了看,笑呵呵地回后屋去了。

  甘小栗初战告捷,心情大好。

  当晚他回到木屋,看到斜对门刚搬来不就的小蔡姐摸黑在门口捣鼓着什么,好奇地过去问了句:“小蔡姐你在做什么?”走进发现那门口的地上摊开的都是旧书。

  小蔡姐将每本书摊平,低头闻了闻自己的手,“把书搬出来透透气,这一本本的一股霉味,摸过书的手都臭死了。”

  “这些都是你的书吗?”

  “哎……是阿嬷的书……”

  甘小栗从小蔡姐的话中听出一点哀怨的口吻,正要往下打听,突然再一次感到早先出现过的那丝凉意,他不禁猛然回头大喊一声:“是谁!”可在他身后并没有人。

  “怎么了?”小蔡姐发现了甘小栗的异常,警惕地问。

  不及甘小栗回答,另一个声音问:“甘小栗,怎么了?”

  老赔从漆黑的巷道中走出来,他身上穿的还是前几天离开姓周桥时所穿的衣服,只是衣服皱皱巴巴、挂着尘土,脚上原本的一双布鞋也换成了草鞋。

  “老赔?难道今天一直是你——”甘小栗脱口而出。

  “什么是我?我今天傍晚刚到槟榔屿。”老赔说,“这位是?”

  甘小栗想想也觉得不太可能是老赔,便帮忙介绍:“这位是新搬来的小蔡姐。”

  小蔡姐落落大方一笑,一张瓜子脸在夜里显得更加白净,她像男子一样介绍自己到:“您好,我叫蔡咏诗。”

  “嘿嘿,姑娘你好,这里的兔崽子都叫我老赔,你也这么叫我就行。”老赔笑嘻嘻地说,“姑娘哪里人?”

  “也是从福建过来,本来早该过来孝顺阿嬷,没想到阿嬷……”蔡咏诗有些难过。

  甘小栗刚想打个岔把小蔡姐的这段伤心事给岔开,突然瞅见老赔的老脸一瞬间竟然绷住了,眼珠子定定地盯着小蔡姐看。甘小栗起先以为老赔一把年纪见了美女还这么容易失态,后来越看越不对劲,那不是男女之间的期待或者妄想,老赔的眼神里透着一种古怪的恐惧。

  “老赔?”甘小栗伸开五指,擦着老赔的鼻子尖挥了挥,“老赔你怎么啦?”

  片刻之后老赔收起了他眼中的恐惧,解释到:“老了老了,一时老眼昏花把姑娘当成我的一位熟人。”

  蔡咏诗说:“您是老江湖,见的人多,免不了遇到几个相似的。而我呢,偏偏长了一张大众脸。”说着带头哈哈一笑,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时候不早了,甘小栗和老赔与蔡咏诗告别,回到自己住处。两人并肩走着,老赔压低声音先问到:“刚才你怎么了?就是我喊你之前,你喊的那声,是怎么回事?”

  甘小栗停住脚步,转过身去确认身后没有人,又转回来吞吞吐吐地告诉老赔:“可能是我多心……我觉得……今天似乎一直有什么人……有什么人在偷偷地盯着我。”

  老赔也回头望了一望,说:“不会是你心理作用吧?要不你去庙里拜拜?”

  “拜拜能有用吗?”

  还没来得及论证“拜拜”到底有没有用,两人身后突然传出“吱呀”一声——这“姓周桥”是地名也真是座桥,高脚木屋之间的道路好似木桥一样架在浅滩上,经年累月下来,有人经过的时候不少地方会发出这种“吱呀”声。这声音仿佛就是为了证明甘小栗所说属实才响的,两人心中皆是一紧,甘小栗刚要回头,老赔却伸手强行按住他的后脑不让动。

  “继续往前走。”老赔小声叮嘱。

  甘小栗脑子里一团乱麻,想不出自己招惹到邪祟还是招惹到什么人,只得乖乖听话,一步一步往木屋里走。他已经听得到二楼露台传来天财说笑话的声音,又往前挪了挪,进了木屋,他感到老赔按住自己后脑的手正在拽自己的头发,拽住自己想要拔腿跑上楼关起房门的冲动。

  老赔又说:“和平常一样,放松点,上楼不要回房,先去天财他们房间。”

  漫长的静默之后,两人终于到了天财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