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走进电梯。
凯亚很自然地转身。
“……”
如果沉默可具象，此刻应是一片煞白，或是琴弦在最高音时骤然崩裂，又或是，暴毙。没错，暴毙且原地僵直，没有呼吸。只有电梯哐的沉重关上，艰难向上爬，机械声咣当咣当吭哧吭哧。
“我……”死者出声。
“……”生者沉默。
“好像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凯亚的眼睛向上，看向电梯顶，倒映出醒目的一点红，“非礼勿视。”
“给。”非礼之红开口。
提起的大袋子，最上边露出白色毛领和蓝色袖扣装饰。凯亚忽的蓝眸一亮，僵直的身体瞬间有了弹性，伸手去接，不知是惊吓还是惊喜，没拿稳，大袋子吧嗒掉落，摔出一件皮毛顺滑的孔雀蓝裘衣。
那维莱特想起来。
凯亚曾写信让义兄捎件衣服过来。
凯亚也很意外：“你这么快收到信啦？我开玩笑的！买就买，干吗还亲自送过来，哈，哈哈我个大活人也不可能冻死吧。”人活了，嘴皮子也溜了，整个人都泛光了，连眼罩有神了，神采奕奕隐约可见孔雀开屏。
迪卢克脸皮一抽：“恰好路过。”
凯亚对这说辞报以一笑，转向已然知道答案的两位：“对了介绍一下，这位是晨曦酒庄老板迪卢克老爷，也是我亲爱的义兄。”
「活泼开朗」的义兄先生。
久仰久仰。
性格完全对不上，但这份宠弟的心是独一份，要不，谁大老远跑异国来就为送一件衣服啊——就算那维莱特这么容易轻信他人，都以为凯亚夸张了，谁能想到义兄真就这么宠啊。迪卢克也惊讶，那维莱特如此年轻，而电梯去到的竟是大审判官的家。
互相都意外。
不影响互相友好地认识了。
后来凯亚私下修复BUG「迪卢克在大众面前是端着的，对我不一样，私下可活泼啦」。那维莱特想着兄弟情深，不疑有他。
电梯咣当开了。
老园丁蹲着敲碎冻土，仰头就看见四双大长腿走出来。
这家里真是一天比一天热闹了。
-
壁炉边。
沏果茶煮咖啡。
在座的几人年龄相仿，很自然就聊到一起。
迪卢克表情极少，但言行举止都极有礼节。老管家一眼就看出「绝对是老牌贵族家庭培养出来的」，得知是蒙德莱艮芬德家族的后裔，晨曦酒庄的老板，随即惊叹，斗转星移时光暗换，原来是克利普斯的儿子。
老管家不单管家，也帮大审判官应付交际场。
对枫丹名流可谓了如指掌。
那些年，晨曦酒庄初入枫丹，主打奢侈，克利普斯多在枫丹的贵族圈活动，想打通销路，当然效果很一般。迪卢克当家后改变策略，才彻底打通枫丹市场，与当地酒业分庭抗礼。
对于自家事，迪卢克一笔带过。
凯亚轻巧地将话题带向礼服。
老管家一边摆糕点，一边询问那维莱特礼服定制得怎么样了，自然地聊到莱欧斯利怎么没预定，于是更自然地聊到了老丘比特艾格特公爵的邀请。
“艾格特公爵？”迪卢克难得多说，“他是酒庄大客户，邀请我参加后天晚宴。”
“啊……”
几位枫丹人不好说。
这位酷哥刚踏上水的国度，就被老丘比特的箭瞄准了。
凯亚瞥见众人的神情：“怎么了？迪卢克参加个晚宴，拓展一下客户，很正常吧，难道是什么鸿门宴吗？”正主当前，他不喊义兄而直呼其名了。管家赶紧解释，艾格特公爵本就是好客之人，喜欢热闹，平日里就好宴请宾客，也不是天天当老丘比特给人牵桥搭线。
两位蒙德客人才知道还有这一茬。
迪卢克倒不介意。
「挂上某些名头的大中型见面现场」，在任何社会都非常普遍，形式不同而已：有以宴会为名，有以赏灯为名，有以冬日祭夏日祭为名等。迪卢克因商业需要，以前也参加过许多次，结识了不少同龄的合作伙伴，倒认为宴会是不错的交际形式。
“平常心就好。”迪卢克很坦然。
“没错，参加一次然后带一位美人回酒庄，可太平常了。”凯亚奚落，见义兄冷眼一瞥，又赶紧解释，“哈哈各位别误会，不是谈恋爱，都是带回来谈生意，很单纯的。”
迪卢克：……
众人侧目：……还不如谈恋爱来得单纯呢。
凯亚露出促狭的笑，手搭义兄的肩：“开玩笑啦，迪卢克很正直的。五花八门的宴会参加了不知道多少，万花丛中过，至今是单身。啧啧，艾格特公爵幸亏没在蒙德，不然招牌早倒了。”
迪卢克绷不住了：“你别说话。”手给他拨开。
莱欧斯利笑出声。
气氛融融。
橘黄色炉火哔啵作响，与室外飞舞的雪相映。老管家为大家添了酒、茶、葡萄汁和清水，一桌子四个人，四种饮料，忙得不亦乐乎。话题又很自然地扯到旅游行程上。迪卢克的行程已定，主要是拜访一些大客户，顺口说了几个名字，其中一位叫乔希·基茨。
“乔希也是你的大客户？”莱欧斯利很意外。
“那是谁？”凯亚很敏锐。
乔希，一位风流倜傥的大明星。
乔希主演的影片、歌剧与话剧都很受年轻人的欢迎；他穿过的衣服，第二天就风靡枫丹；之前那维莱特穿的松鼠服，便是拜这位明星所赐流行起来的，只不过一张将醒未醒的早安照就已让粉丝疯狂。
其人也常年处于被争风吃醋的漩涡中，故而莱欧斯利印象深刻。
“他代言了晨曦酒庄的酒。”迪卢克回答。
“我怎么不知道？”凯亚很惊讶。
每个国家卖酒的路数不一样。
枫丹人吃明星代言。
入乡随俗，晨曦酒庄驻枫丹的总管负责人提出代言人方案，提供了好几个明星人选。迪卢克观摩了每个人的表演，比较之后，最终选中了乔希。除了气质相符，最主要原因的是「别的演员都不喝酒，就乔希喝。酒量不错，我喝不过他」。不得不说代言人效果拔群，低度酒全部卖断货，业绩较往年翻了几番。
只在枫丹本土宣传，凯亚不知道也很正常。
“你明天一天都拜访他？”凯亚勾起狭长的笑。
“总管安排的，应该还有别的流程。”迪卢克端起葡萄汁，不甚在意，“看电影吃饭吧，上次就这样。”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
迪卢克告辞，舟车劳顿，要回酒店休息。
临走前他以眼神探寻，凯亚意会，解释说这几天自己都住在这里，迪卢克就没说什么，跟众人道别。莱欧斯利也告别，出来都好几天了，估计属下们都忙麻了。
“你们兄弟俩感情真不错。”电梯里莱欧斯利笑说。
“……呃。”酒庄老板观察电梯。
凯亚一如既往，教老管家酿造蒲公英酒、蒙德美食如渔人吐司、月亮派、果香串烤等，老管家也教他一些冷门的秘法。一老一青年从美食一路探讨到枫丹上流社会的八卦趣闻，十分愉快，不知不觉夜深。
-
次日是周天。
那维莱特迷瞪瞪爬起来。
开窗，新鲜的寒风夹雪呼啦啦地卷进来，裸着的肩颈一哆嗦，连忙裹好睡衣。起床，刷牙洗漱，一抬眼，见凯亚在花园帮老园丁整理花土，他干什么都是一把好手。那维莱特闪过一念，兄弟俩关系这么好，凯亚似乎也没跟迪卢克单独相处叙旧。
早餐极丰盛。
各种异国风味。
那维莱特将所有的品类都尝了尝，嗯，果香味的月亮派味道不错。凯亚以手按动眼圈，昨天熬夜了有点困，都不如老管家来得精神。老管家讲话了，人老了没瞌睡，还是年轻人好。
吃完早点。
顺手拿起著名传谣小报《七国四海邮报》。
就被封面头条震撼了：「乔希遭遇不明袭击，疑又陷□□风波」。昨晚，乔希从咖啡馆回来，被黑衣人一招撂倒了。乔希拼命护住脸，对方狠踹了几脚就离开了。别看就只是几脚，十分狠辣，导致乔希的多处腿骨受伤，手臂擦伤，估计得休工一阵子了。
再盛世美颜都不一定能扛得住病床和病号服。
乔希却扛住了，风流中添了点病弱。
“看来迪卢克的行程要变更了。”凯亚耸耸肩，表示莱欧斯利所言非虚，乔希可真是罪孽深重的男子，不知道跟谁闹绯闻闹的。
“被打还是少见的。”管家纠正。
迪卢克行程没变。
就是从酒店电影院变成了医院。
乔希也是敬业，愣是支撑起来，十分专业地回答问题。纵使病床上也没有邋邋遢遢，收拾得很干净，微笑中带点儿忧郁。经纪人过来，跟迪卢克解释，自从乔希代言晨曦酒庄后，洁身自好，就没有再出过绯闻，哪里招来的□□风波，肯定是同行嫉妒乔希，顺带义正言辞地谴责无良小报没道德，瞎报道。
迪卢克注意到他手臂上的伤口：“你被打之后，在雪地里呆了多久才送到医院？”
“没有，立刻就过来了。”
大明星旁边当然有大保镖，保护不行，送医院还是挺麻利的。来医院后，也很顺利，目前看来就是皮肉之伤，当然对于养尊处优大明星来说已经是很痛苦的了。
“我看是被冻伤了。”
“啊，没办法，被袭击的地方到处都是台阶，碰哪都得冻伤。”乔希嘶嘶两声，俊俏的眉宇露出三分痛色，“迪卢克先生，上次一别，一直期待能跟你再见面。好不容易等来这个机会，我把一个礼拜的行程都推掉了，希望能陪你在枫丹好好逛一逛，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
迪卢克没在意病美人倒十分在意伤口，倾近：“我看看你的伤，冰扎进去了吗？”
乔希抬起手臂：“也许吧，那地方到处是冰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