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早就被扫进记忆的犄角旮旯, 仍是谁翻找都寻不到踪迹,只能在厚重灰尘下被淹没的名字。

  骤然听到这两个字,丁漠漠像在云端一脚踩空, 半个身子荡在空中, 只剩一根无力的小指攀着云朵摇摇欲坠, 下一秒就要掉下万丈深渊,但还在死死支撑。

  只电石火花的一瞬间, 丁漠漠大脑仿佛穿梭回到难以启齿的过去。

  如老相片回放, 年幼无知时冲动犯的错, 一幕幕在脑海涌现。

  那些曾经的甜蜜与实验, 在此刻变成尖锐的刀子,直刺入她的理智。

  一时间,将表演融入生活, 无时无刻带着完美假面的丁漠漠表情扭曲,眼底是本能的惊慌。

  为什么?陈埕会在这里, 老太太把她带到包间, 包间里正好是陈埕, 那个花言巧语说要跟她一生一世,但受不了生活压力逃离她的男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见惯了风浪,曾经的丑事还没有曝在光天化日之下,事情还不知道到哪一步了, 丁漠漠强迫自己镇定,她极快速扫了一眼里面正跟许老幺谄媚奉承的男人。

  青年时还算刚毅英俊的脸布满风霜, 曾经吸引她的洒脱不羁,只剩下多年失意的卑微。

  这个不足五十的男人, 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只剩下多年奔波流露的潦草, 一眼就能看出在他是怎么在底层挣扎生存。

  丁漠漠目眦欲裂,早在陈埕抛弃他们母子后,她就恨死了他。

  她舍弃了过去,原以为跟陈埕此生不会再见,她也把这个人生污点埋进角落,现在毫无心理准备见到陈埕,她无法接受,也觉得大祸临头。

  心脏似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狠狠拽了一下,丁漠漠很快恢复理智,狠狠瞪了眼前方审视自己的继子,手指不自主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手心的嫩肉中。

  陈今研,他知道了,知道她过去的不光彩。

  既然已经掌握她的把柄,为什么不在丈夫面前捅出来?而是安排一场他跟陈埕见面?

  是没有铁证吧?

  丁漠漠心中冷笑,眼眸内的煞气波涛汹涌。

  那么老太太呢?将她带出来的老太婆,费尽心思让她撞上陈埕,也是知道她的过去了吧?

  这对一直防着她的祖孙在打什么主意!

  丁漠漠脑中快速分析所有的可能,慢慢的,最初的惊慌过去。

  陈今研跟老太婆肯定知道的不多,至少没有铁证,现在是来诈她的可能更多。

  不管这对祖孙用什么手段,也别想折断她的傲骨。

  陈今研机不可察挑了挑眉,欣赏着他这个给高傲的后母一瞬的表情失控。

  真的,是戳中致命点了。

  但丁漠漠很快恢复了高高在上的神情,陈今研眉头轻蹙,他这个继母心理素质真是强悍。

  陈今研抿唇浅笑,他身后的许家老幺顺势走出包间,笑眯眯跟长辈们打招呼,“陈奶奶丁阿姨,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你们,我最近正想收点不一样画风的画,约了今研跟画家见面,有兴趣一起进来看看吗?”

  许老幺在他们圈里爱玩爱闹却也算不上纨绔的孩子,从小就会跟人打交道。

  丁漠漠见过他几次,更多的是跟许家太太接触,她摸不准这个许家老幺知道了多少她的事。

  正想着,丁漠漠身后的老太太平稳的声音传来,“小许你跟小研有正事,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语气自然地跟碰巧遇到认识的人打招呼但不愿意多浪费时间社交一般。

  丁漠漠一怔,心脏不可抑制砰砰直跳起来。

  如果老太婆跟陈今研知道她跟陈埕的过去,想要诈她,那么至少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轻易离开。

  但看老太太和陈今研两人的态度,跟平常并无多大异样。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丁漠漠扬起一抹大方的笑容,却没有接话,她在等着老太太和陈今研反应,暗中观察他们细微表情和说话深意,也不想引起包间内陈埕的注意。

  陈今研:“奶奶和妈妈还有别的事情,就不要专门陪我了。”

  没有留她们。

  “有空多回家,你在公司你爸能常常看到你,奶奶可不能找到公司去见你,回国了也不多陪陪奶奶。”老太太慈爱地叮嘱大孙子。

  闻言,丁漠漠紧握的拳头逐渐泄力。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她默不作声,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老太太跟平时没什么区别,跟大孙子嘱咐几句,就正常的准备离开。

  陈今研也没有开口留人的样子。

  丁漠漠如梦似幻,只觉得深处奇幻空间,手心早已浸出细密的汗珠,黏糊的让人厌烦。

  她,竟然真的,顺利脱身了。

  她的秘密并没有被人发现吗?遇到陈埕只是巧合?

  丁漠漠迫不急的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她要找个安静的地方,静静理清事情原委。

  正想着,丁漠漠下意识往包间里看了一眼,却见里面的陈埕一脸怪异看着自己,眼神复杂至极,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忍耐着。

  丁漠漠眸中闪过一丝刺骨的寒意。

  “妈。”耳边骤然响起呼唤。

  一朵渲染的烟花在脑中迸发,轰得她头晕目眩,像是被摄取的灵魂回归□□,丁漠漠向继子看去,只见继子微蹙着眉头看着自己。

  失态了——

  丁漠漠心再次掀起波澜,刚才她看陈埕的目光,肯定被陈今研看到了。

  而陈今研只要微微抬眸,就能看到神情不自然的陈埕。

  一霎那,丁漠漠感到大事不妙,恨不得让陈埕,这个证明自己曾经的污点,会让她名誉尽失的男人永远消失,就跟过去二十年一样。

  “妈,过几天我要陪着徐总出差,跟您报备一下。”陈今研面无异色道。

  思绪像一团纷杂的乱麻,丁漠漠只能捡着线团的一头,本能顺着绳子摸索。

  继子的话,挑不出毛病,丁漠漠勉强笑了一下,“好。”

  难熬的三分钟,跟继子匆匆见面不过三分钟,她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劫。

  跟在老太太身后离开时,丁漠漠沉着脸,紧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太过失态。

  她心急惊慌的同时,不忘观察老太太的微表情,企图看出一些破绽。

  这个世界对她不曾公平,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步步经营而来。

  一旦过去曝光,爱面子的丈夫会毫不犹豫跟她离婚,她将失去首富太太的光环,而捧高踩低的娱乐圈也不会再看着她所谓过去的荣耀处处捧着她。

  更致命的是,她国民度有多高,一旦出现丑闻事情便会闹得越大,而未成年未婚生子,还抛弃幼子这件事,狠狠触及了国人的底线,她赖以为豪的民众基础,会疯狂反扑。

  她会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就连从前在街边不小心遇到她就会兴奋尖叫的路人,都会狠狠唾骂她,她骄傲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落到那种地步。

  想到这,丁漠漠心底泛起刺骨的寒意。

  她就像万丈高空中走钢丝的小丑,稍有不慎,机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心事重重回到庄园,丁漠漠立刻回了房间将门反锁,没有了外人的注视,丁漠漠恨恨地将手机摔了出去。

  思来想去,她不相信世上有那么巧的事情,陈今研肯定是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才故意找了陈埕试探他。

  可这个秘密究竟谁会知道?

  脑中快速闪过一条清瘦的身影。

  丁漠漠狠厉的眼神慢慢变得阴冷。

  是那个孩子吗?

  迄今为止,她对不起的只有那个孩子。

  他是来报复的,从一开始处心积虑参加节目就是为了报复她这个母亲吧?

  丁漠漠脸上闪过一丝挣扎,做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即便她狠心抛弃那个孩子二十二年,她还是希望孩子在看不到的角落,平稳幸福的生活着。

  深深吸入一口气,缺氧的大脑总算得到缓解,丁漠漠走到床边拉开床头柜,里面放着两只新款手机,拿出里面的工作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过去。

  “陈复止,帮我查查他在什么地方,我要见他。”

  不能留着威胁放任不管。

  电话那边对丁漠漠毕恭毕敬。

  这是跟了丁漠漠多年的助理,从前跟她行程,在她退出演艺圈后,依旧跟着她,帮她引导网络舆论。

  出于对心腹的笼络,丁漠漠不仅把她挂在丈夫公司名下,还格外支付薪水,帮她处理一些琐事,一些她不方便出面的事情,也是这个心腹处理。

  助理接收到丁漠漠的交代,连声应好,跟在丁漠漠身边二十年,她早就借着丁漠漠的人脉有了强大的人脉圈子。

  “对了漠姐。”助理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丁漠漠近期购买的小洋房主人搬家后联系过她,给她寄了两封信件。

  他们搬进去的时候,前方房主的私人物品腾空了。

  但后来大清扫,在书房柜子边角纸盒内找到几本书籍,里面夹着两封被退回的信件。

  信上收件地址是丁漠漠曾经的演艺公司,没有拆封就被退回,信件一直保持着没有打开的状态。

  助理不太了解丁漠漠跟陈复止的关系,只是敏锐感觉到丁漠漠对陈复止有些不同。

  他们之间复杂又隐晦的关系,她不便深究,因此信件在小夫妻寄给她处理后,助理有些犹豫该不该直接丢掉。

  丁漠漠眉头一皱:“什么事。”

  听到老板不耐烦的声音,助理还是觉得有必要提一嘴信的事情,“您买的那幢房子找到两封信,看地址是您以前曾经合作的公司,应该邮给您的。”

  丁漠漠闻言,立即拉下脸,助理说的那两封信自然是陈复止的杰作。

  “要送过来吗?”

  “扔掉!”丁漠漠厌恶道,她从心里抗拒陈复止,他写的信,只会让她从生理感到厌烦。

  助理没想到老板会如此反感陈复止,她私觉直接扔掉信件不妥,又没必要对着老板干,慢吞吞道,“好,知道了。”

  过段时间再跟老板提这件事,信她暂时先收着。

  ——

  陈今研含笑目送丁漠漠和奶娘离开,脸上笑意加深。

  “已经走了,回去吧!”许家老幺调笑了一声,给陈今研递了个眼色。

  陈今研淡然收回目光,面色平静回了包间,许老幺迅速关上门,屋内重新恢复寂静。

  陈埕脸色还没恢复,毫无预兆见到丁漠漠太出乎意料。

  当年他抛下孩子离开,知道孩子妈也不管孩子了,曾经联系过孩子的外祖父母,得知他们愿意养孩子,心里窃喜就没再管了。

  接下来的几年他打过工,也一直流浪,无法在一个城市长呆,不想居于人下看人眼色过所谓的安稳生活,又认为自己会画画,跟那些打工干苦力的不是一路人。

  后来索性连什么叫正常生活都模糊了,反正口袋里永远没有几个钢镚,有钱没钱都过得去。

  但这不代表陈埕不知道孩子妈的下落,著名影星和被他抛弃的小姑娘一个模样他怎么会认不出?

  在路边看两眼餐馆里播放的电影,总能看到几部经典影视剧里孩子妈的脸。

  陈埕也知道一些她的近况,比如改了名字,又结婚生了孩子,老公还是个大富豪。

  他过的不好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找孩子妈接济一下,但转念一想,之前孩子妈歇斯底里的样子,估计恨透他了,后来又嫁给有钱人,他找上去估计讨不了好,也没再起过这个心思。

  现在见到孩子妈,从前总是抱怨生活,整天埋怨的记忆褪去,相比从前的稚嫩哀愁,她现在神采自信。

  老来发迹,以为自己也算小有名气的陈埕发觉自己竟然跟曾经好过的小姑娘,已经完全不在一个世界了。

  他目光复杂看向约他买画的年轻人。

  买它画的富少姓许,给他前桥搭线的中间人说这位少爷很有能量不缺钱,而他的朋友也是一副有钱人家少爷的姿态,还喊着丁漠漠妈妈。

  这是丁漠漠后来嫁的老公孩子吧?

  怎么就这么巧遇上了。

  陈埕心里惊骇,他从回B市开始,就没想过去打扰丁漠漠。

  陈埕一副震惊过度的样子并未散去,陈今研跟好友对视一眼,许家老幺便调笑着开口,“陈大画家,您这是身体不舒服?脸色那么难看。”

  “抱——抱歉,是有点不舒服。”

  “既然不舒服,那约画的事情就暂时搁置,下次有机会再聊。”

  陈埕愣了一下,心里有些不情愿,他好好收拾过自己来赴约,为的就是这位有钱的富少可以出高价抬抬他的画,让他涨涨身价。

  这要一个搁置,还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

  “也不是,我还行。”陈埕急忙改口。

  许老幺眼中闪过一抹讥讽,不紧不慢开口,“画的事情不着急,跟你做个生意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