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 季童并未觉得陈复止说的有什么不对。

  资助一个贫困小孩到成年,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如果这次资助可以让阿止对他改观,就算出面把孩子领养了也无所谓。

  只要这个孩子能拴住阿止。

  但聪慧如阿止, 怎么看不出他会资助女孩, 只是为了有借口顺理成章出现在他面前。

  季童贪婪地看着朝思暮想的男人, 自从在心里上谅解了陈复止,五年来拼命压抑的感情如洪水决堤般狂涌而出。

  他的月光始终圣洁耀眼。

  那么五年前错失的宝物, 五年后还可以拿回来。

  就把阿止身边的人一个个剔除好了。

  把他圈养在自己身边, 找最好的医生治愈他的身体, 再给重新塑造一个闭上眼都放心不下的牵挂。

  阿止, 他舍不得离开的。

  季童苦涩地笑了一下,即便在浓浓的伪装下,依旧能从声音中中听出失落和无可奈何, “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有很多层意思。

  在知道季童真实身份的梁先生眼里, 季童是在为从前对陈复止做过错事的抱歉。

  在校长一行人眼中, 则是两人关系不简单的见证。

  只有陈复止知道, 这不过是一次惺惺作态。

  季童,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校长目前情况您也看到了,我想接下来不需要我在场。”陈复止保持着礼貌看向校长, 在看到季童的一刻,他早就对女孩能收到资助有一事不抱希望。

  本来就不是为了小女孩而来的人, 又会对小女孩有几分上心?

  或许过了这段时间,他就把小女孩抛之脑后。

  陈复止心情复杂地盘算起自己的存款。

  说实话, 他卡里的数字足够他在一个偏远的小城市买一套房子,再将剩余的钱存进银行, 简简单单吃利息过一辈子。

  可惜的是,他没有所谓的一生了。

  游山玩水,也花不了那么多钱。

  与其让剩下的钱,在银行成为无主账户的数字,倒不如拿来帮助需要资助的人。

  心里有了章程,陈复止也不再浪费时间,他转头对户籍警道,“抱歉,事情可能弄砸了,我得离开了。”

  说完,陈复止无视了若有所思的梁先生和神色不明季童,直接离开了会客厅。

  他记得来时的路,直接离开就行,也不需要麻烦女警特地再带他回县城。

  一走出会客厅所在的大楼,陈复止便打开微信,跟孟法医分享资助大概黄了的事情。

  这段时间,陈复止跟孟法医一直微信聊天。

  到现在,陈复止已经习惯什么事情都跟孟法医说上两句。

  孟法医为人冷淡,回复大多比较简略,但看到都会回复。

  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虽然不会和你侃侃而谈,但陈复止还是能感到孟法医是用心在跟自己聊天。

  陈复止有自己资助小女孩想法,想了想,并没有跟孟法医提起这事。

  孟法医还在为案子的事情劳心劳力,他不想拿闹心的事情打扰孟法医。

  而且,他怕洞悉人心的孟法医,可能会察觉到他的负面心理。

  “陈先生。”

  身后传来一道醇厚的男声。

  这个地方能叫他陈先生的,也只有刚才会客厅里的几位了。

  陈复止下意识回过头,只见梁先生款款走来,他自信而镇定,并没有因为刚才的不愉快露出异色。

  “方便让我送您回去吗?”梁先生姿态自然,虽然是问句,但并不认为陈复止会拒绝,他的态度也足够真诚,“季先生知道您不愿见到他,所以已经避开,让我送您回去。”

  梁先生目光悠远起来:“请不要直接拒绝,我答应了帮朋友忙,要是达不成,之后我跟他的合作估计也要黄了。”

  他这话确实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梁先生是位很会说话的聪明人,一般人也就顺坡下驴了。

  “不必了。”陈复止耐心听他说完,不带任何情绪地开口。

  梁先生叹口气,语气无奈说,“那让我送你到门口,还有资助希希的事情,季先生托我跟您说一声,他不会半途而废。”

  这算是给陈复止做保证,季童不是耍小花招,他就算是有把资助希希的事情当作一条接近他的跳板,但也并不是陈复止想的那样不负责任。

  陈复止视若未闻,梁先生特地跟他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为季童邀功。

  他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曾经背刺过他的人。

  没有彻底把季童钉在耻辱柱上,不是对季童有恻隐之心,只是觉得不配,没必要。

  走出特殊学校,陈复止就顺着街道走到车流大的地方定位打车。

  离开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这位梁先生在大门站了一会儿功夫,那探究的目光才消失。

  “复止,你回来了吗?”

  刚坐上网约车,孟昨非的电话打进来。

  陈复止眉头一皱,孟法医不会突然给他打电话,“我已经上车了。”

  “好,早点回酒店。”

  “怎么了?”一个成年男人只是日常外出一次,又没有特别交代的事情,孟昨非专程打电话询问他是否回酒店,陈复止很难不多想。

  电话那头孟昨非声音停顿了一下。

  陈复止似是听到有人快速走动的声响,孟法医对谁应了一声,才抽出功夫跟陈复止解释,“警局那边说过程不顺利,你好像遇到了麻烦,不太开心。”

  陈复止立刻领悟,小县城就那么点大的地方,小女孩的遭遇可以算是一件不可多得八卦了,警局内部应当不少人关注。

  小女孩跟孟昨非也算有点渊源,加上他又要见资助小女孩的好心人,应该在内部能听到风声。

  户籍警将见面发生的不愉快事情告诉同事,孟昨非知道不奇怪。

  “是季童。”陈复止也没有瞒着的必要,“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我认为他的目的不简单。”

  至少明摆着是冲他来的。

  “我来接你。”

  “不用了,我已经上车了。”

  “我就在市区。”

  陈复止惊了一下,不由往车窗外看去。

  偌大的市区,孟法医就算在市里,也不可能刚好在他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陈复止被自己下意识的举动逗乐:“那我找个地方下车。”

  电话始终传来杂乱的声音,陈复止知道孟昨非还在工作时间。

  不过并不影响说话,陈复止听清孟昨非约见面的地点,就让司机改了目的地。

  等到地方,陈复止发现大排档边上停着几辆警车,现在正是下午天热的时候,居民都躲着太阳不出门,各个小摊摊主刚准备收拾东西上班,昨晚堆积在泔水桶里的残羹剩菜散发浓烈的气味。

  陈复止离得老远,就闻到若有若无的酸涩味。

  但散发臭味的中心被一群居民围拢,指指点点,跟各自认识的人窃窃私语,他们用手捂住口鼻,表情嫌恶又好奇。

  “不要围观了,警察办案,都散开,散开。”

  人群中央挤出来一个年轻民警驱散群众。

  有些居民看了热闹就散了,没挤进前排的居民,见有人出来又推搡着往里面挤。

  “哎呦别挤了,前面围着,也看不到。”

  “哎哎,小伙子,到底谁死了?”

  “真的死了?”

  “法医都来了,装在泔水桶里,惨咧!”

  “死的人是谁,你们认识吗?咱们这里也能发生命案啊?”

  “能别影响办案吗?”见前面小警察没把人驱散,群众反而更加兴致高昂,年纪稍大的民警没了耐心,扯着嗓子驱散群众。

  陈复止听个大概,知道孟法医来这里是干嘛了。

  又出了一起命案,孟昨非作为法医,恐怕就是来验尸的法医。

  那些散发着强烈气味的泔水桶,光是隔着老远闻到就反胃恶心。

  作为法医,孟昨非不仅要站在臭味最中心地带,还得保持冷静。

  孟法医那样一个干净的人,很难想象他会蹲在泔水边上。

  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会不会露出耐人的神色...

  有老警察强势驱赶,聚集的群众散去不少,但是附近几个空闲的商家还迟迟不肯离去。

  陈复止给孟昨非发了自己已经达到的信息,找了一家冷饮店等孟昨非空闲下来。

  这边大排档靠近少数民族一条街,是本地有名的夜市。

  闹区出现命案,而且受害者死状离奇,这个新闻如坐火箭般飞速上了本地热搜。

  冷饮店冷冷清清,下午唯一值班的店员,隔着窗户心不在焉制作外卖订单。

  陈复止点了三十杯柠檬水,拜托店员送给现场民警。

  店员意外看他一眼,店里空闲无聊,他也想给平淡的生活添点不一样的色彩。

  他去送柠檬水,还能顺道跟问一嘴八卦一下。

  不过店员在看到陈复止脸后,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帅哥长那么好看,接着他觉得陈复止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现在网络发达,信息碎片化,对没有特别关注八卦的人,并不会专门去记主人公的脸。

  好看的人总有相通处,是长得像某个明星网红也不一定。

  店员甜甜地冲陈复止笑了一下:“帅哥,你是网红吗?给警察点饮料,你们是朋友?”

  她神态自然,眉宇间是年轻姑娘特有的活泼青春。

  “嗯,麻烦了。”陈复止淡淡点头。

  店员止不住心动,实在是现实中见到那么帅的帅哥太少了,就是有点瘦。

  而且这个帅哥气质真的很好,很平和,即便站在服务员的角度,她也没有感觉到一点不尊重。

  “那我等会儿就说是朋友帮点的了。”

  “谢谢。”

  店员想被注入了灵魂了,一下子有劲了,美滋滋开始调柠檬水。

  陈复止双眸含笑看着店员,找了一个距离冷气出口较远,但视线良好的位置坐下。

  玻璃门外,拥挤的人群已经被警察驱散,三两个不满警察蛮横态度的老年人还边走边不忿小声埋怨。

  陈复止看在眼里,好在人群散去后,从他坐的位置可以看到警察拉的黄线,几名包裹严实的法医正围在一起检查着什么。

  法医人数算不上少,当中最核心的一位法医身形瘦小,而他以为要亲历亲为的孟法医,只是众多全副武装的法医中一位。

  陈复止辨认了一下身形,看到比常人要高些的孟昨非,站在人群法医外围。

  他虽非专业人员,但也知道一起凶杀案用不到这么多法医。

  从站位分析,年轻的孟法医只能站在边缘地带,而孟法医早已是H市独当一面的专业法医。

  可见,这群法医不管是资历还是专业程度,都是各顶各的强。

  “这个案子的凶手很狠啊!”

  一道声音响起。

  陈复止微微抬眸,清冷的冷饮店内,还有一个身形矮小的男人。

  他坐在店门口冷风出气口正对面,客人一进门,第一眼便能看到他缩在卡座沙发上,上面摆着一杯已经见了低的盖奶红茶,红茶上面插着的吸管被咬的扁平,他半眯着已经看着玻璃窗户外面,像是半睡未醒,也像是放空自己。

  陈复止跟他隔了几张桌子,也不曾将他放在眼里.

  现在他突然这么一说话,陈复止不由认真看了一眼,胡子拉碴,形容憔悴,是路边上擦肩而过,有些落魄又最不起眼的一类人。

  “我不清楚。”陈复止没有跟陌生人闲聊的习惯。

  但男人显然很有聊天的兴致:“你给警察送饮料,你们是朋友?”

  说话的时候,男人又向外看了一眼,那分外明亮的眼神,仿佛镀了一层光,“是警察?还是法医?”

  陈复止眉头微皱,男人问话其实不算过界,喜欢聊天的陌生人,有一个话题就能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可他觉得有些不适。

  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更甚者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光,都让他感到不对劲,

  “哈——”男人短促笑了一下,“帅哥,看上去不太爱说话啊!我看了好一会儿了,这不是好奇怎么回事,看你好像跟警察认识,就想打听打听,我从刚才就在这,看了不少。”

  男人态度真诚,虽然笑的局促,却十分坦然。

  陈复止心中怪异稍减,“是有认识的人。”

  依旧不愿深谈。

  男人对着陈复止笑了一下:“我在这里住了好几天,前两天还在这附近吃过饭,啊对,就是这个摊位,卖烧烤的,我记得这家的鸡柳特别好吃,就是价格不太实惠。”

  自顾自的言论,仿佛迫不及待分享些什么。

  陈复止疑惑望向他。

  男人却闷闷笑起来,他抬起头直视陈复止。

  在目光跟陈复止交汇的一瞬,男人笑脸一敛,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帅哥,我好像想起什么,哎呦我这脑子。”男人似是如梦初醒般看向陈复止,两只手不停敲打脑袋,仿佛有惊天秘密即将揭露,但苦于脑子想不起来。

  “就前两天,我好像看到一个女人跟男人吵架,好像是说过要杀了她,那个女的手臂上还有个纹身,该不会就是泔水桶里的女尸吧?”

  陈复止微愣,没想到在冷饮店还能碰到可能的人证。

  他不知道外面尸体的实际情况,但这个男人一直在现场,恐怕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信息。

  “我不知道尸体具体情况,您说的都是真的吗?可以的话您可以跟警察提供线索。”

  “那是那是。”男人站起来摸衣服上各个口袋,“我那天看热闹还拍了照的,那个男人我拍下来了。”

  “你有照片?”陈复止也顾不得其他的,直盯盯望着男人。

  要是男人说的真的,那警方就有明确侦察的目标,男人可是提供了确切有力的证据了。

  “哎呦,是我另外一部手机,正好没带。”男人小声叫道,摸半天只掏出一部翻盖旧手机,他歉意一笑,“帅哥,我没带手机,要不你陪我去出租房拿一下手机,离得也不远,就两步路。我看你跟警察也认识,正好拿了手机陪我一起过去,帮我引荐一下,我面对那么多警察也不敢说话。”

  陈复止迟疑,哪有那么赶巧的事。

  拿手机还要他陪同。

  陈复止犹豫的这片刻功夫,男人气急败坏一抱怨,起身就有走的架势。“哎呦!你快点吧!您要是不愿意,我就走了,回去我直接睡觉了,可不管这破事了。”

  “离着很近吗?”陈复止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就在前面!你一个男人还磨磨唧唧。”男人态度十分笃定。

  男人的态度让陈复止不敢再犹豫,他顾不得细想既然住所就在前面,男人自己走一趟完全不费功夫,为什么要他一同前行。

  “好。”

  “咱们快点,很近的。”

  陈复止看着他着急的样子,心里有疑窦更甚,但跟着男人的脚步不停。

  出了饮料店大门,男人便指了一个方向,那是幢大楼,已经有些年岁,米白色墙体留有常年雨水流淌的痕迹,顶楼挂着公寓的字样。

  确实是个住的地方

  “在里面,走一旁的小路近。”男人带着他往公寓大楼一侧的小道走去。

  那里两幢大楼中间的小道,边上是一个无人看管售卖冰棍饮料的摊点,冰箱上面还插着一根大大的遮阳伞。

  这个能隔绝人视野的小胡同,实在没有安全感。

  陈复止心里一紧,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下意识后退一步。

  “操!”

  男人仿佛后背长了眼睛,在陈复止后退的一瞬,同时转过身,阴翳的脸冷冷笑了一下。

  这一笑,宛如恶鬼临世,陈复止一阵恶寒。

  “妈的,被你发现了。跟那帮傻逼条子一样疑神疑鬼?你认识的是条子还是法医?把老子追的东躲西藏,真以为老子怕他们?昨天老子敢把那个biao子杀了扔泔水桶里,今天就敢把你放扔几块放公安局门口!”

  说着,不等他反应过来,一块刺鼻的抹布直接掩住了他的口鼻。

  陈复止来不及闪躲,只闻到浓郁的化学药剂气味,一下子头昏脑胀。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猛然想起了一开始他就觉得怪异的地方。

  这张脸,这张长着青褐短胡渣的脸,比通缉令上苍老了许多岁,那脸实在没有辨别度。

  这是全友龙。

  山涧二十具女性尸骨中,死亡年代最近的那具女性尸体的犯罪嫌疑人——全友龙。

  他在警方全力追缉过程中,不仅没有像丧家之犬般躲在人烟稀少的荒山野岭,而是大摇大摆出现在闹市,在警方探查的最新凶案现场,好整以暇坐在最佳位置,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将警方耍的团团转。

  而他,明明感觉到不对劲,还傻乎乎跟着凶手,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