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洛她就是一个靠父母吃饭靠父母嚣张,离了父母什么也不是的二世祖!而我们这样的人,只能靠自己的努力才能往上爬,闻洛她永远都不会懂,她不懂,山温你也不懂吗?”
冯之馨顶着红透冒青筋的脖子,把所有难听的话都说了,都不管不顾地说遍了。
乔山温平静听完,眉头皱得很深,眼里却不见动摇。
似乎只全都是对她的疑惑、鄙意和厌恶。
她缓缓开口:“冯之馨,你知道你跟闻洛的区别是什么吗?”
“闻洛她不会随意贬低别人,更不会,贬低自己喜欢的人。”
冯之馨呼吸一抖,脱口而出:“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乔山温抿唇不语。
“山温......”冯之馨忽然又泄了气。
其实冯之馨很清醒,她明白自己在干什么,都说了什么。
她掉了眼泪,抬手去抹,抖着声音唤:“山温......”
“我先走了。”
乔山温绕过她,打开门,快步离开。
冯之馨弯着腰扶墙,肩膀抖得厉害。
她知道,一切都玩完了。
她和乔山温再也回不去,十几年的感情就这样完了。
她恨极了,她恨极了。
她刚刚对乔山温那样地发自肺腑,真挚热烈地告诉她自己对她藏了六年的感情,却被她掀开遮羞布,将她懦弱虚伪的秘密挑明,被她拒绝,六年的喜欢不被接受,甚至不被承认。
她胆子很小,她没有力量。因为她家庭不富裕,因为父母的懦弱无能,她从小就被养成了这么个怕事的性子,她唯唯诺诺,自卑敏感,她深知,她永远也不可能在比自己强势的人面前抬得起头。
乔山温明明一直都知道的,为什么凭这个就可以完全否定她的感情?
她为什么要把那些事说出来让她难堪?让她无地自容,让她觉得自己在她无尚清高的乔山温面前就是个虚伪的,恶心的懦夫。被她鄙视被她厌恶,成为她人生中的污点。
为什么要说啊。
为什么要把她的丑事说出来。
至少她什么都不说的话,她就可以永远都是那个,暗恋了六年,最终被亏欠的人啊。
什么都不顾了,脸都丢尽了,再也回不去了。
冯之馨此时此刻,有一种,想和全世界同归于尽的冲动。
*
这是闻洛成年后的第一次喝酒。
她之前没喝过酒,不知道喝醉后是什么感觉,一直都还挺好奇的,人都说借酒浇愁,但亲自尝试了才知道,一点用也没有。
她还是很愁,还是很担忧。
周五下午放学那天,乔山温没跟她打声招呼就走了。因为有事情,把周末分给她的时间也全数收回。
不冷不热的语气,让人分辨不出她什么情绪。
本来满心欢喜去找人,看到这样的消息失落当然是难免,但也还好,没到需要借酒浇愁的程度。
毕竟闻洛又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她知道临时有事很正常,乔山温的生活也不只有她一个人。
被分走的时间,之后再跟乔山温讨回来就是了,这不又多了一个欺负她的理由?
这么一想,闻洛就舒服多了。
走在校道上,她捧着手机,正思考着该怎么“欺负人”,身后忽然有人冒出来,拍她肩膀,中断了她的思路。
“洛洛~”陈然然往她手机屏幕上瞧:“跟谁聊天呢,让我也瞅瞅?”
闻洛不给她看,把手机按掉,“然然,你吓我一跳。”
“哎呀,不想让我知道呗,也不知道在撩拨谁呢,噢~是那个谁呀。”陈然然微妙地看着她:“我原本还以为你只是跟乔山温玩玩,没想到你居然真喜欢上她了,见色忘友的家伙,这段时间都不来找我玩儿了。”
闻洛打断她:“什么叫真的喜欢上?”
陈然然一愣,“难道不是吗?”
“难道你真的只是跟乔山温玩玩?那未免玩得也太认真了吧?”
闻洛拉着她的手腕停下了脚步,“你干嘛要说我喜欢上乔山温了?”
闻洛明明没告诉任何人她喜欢上了乔山温这件事,陈然然为什么说得这么笃定还这么自然。
是因为......太明显了吗?
闻洛:“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陈然然:“这不是很明显嘛,”
闻洛:“......”
“哪儿明显了?”
“靠,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你喜欢乔山温了好吧,一天天的,也不知道中午一起去干嘛,别的不说,就说你那飙升的成绩,为了乔山温才好好学习的吧?朋友能让你有这么大决心?不就是喜欢上了,想跟她去同一个城市呗,那些小情侣都是这么约定的啊。”
“还有上次校运会那次,唉,我都不想说,没眼看。一天到晚缠着人家,你个女同性恋,除了喜欢上人家了,还有别的理由么?还骗我说什么霸凌呢,霸凌人家天天牵手走路啊?”
“今天早上还给人家送了条围巾,我老远就听到了。闻洛你可真行,霸凌人家给人家送围巾。是生怕咱们不知道你喜欢乔山温吧?”
“送围巾,就是喜欢吗?”闻洛有些紧张,说:“我不是给你送过吗?”
陈然然噎住。
靠。
闻洛不提还好,她一提陈然然就绷不住了。
两年多前,她来淮中的第一个冬天,收到的第一份正式的礼物就是闻洛送的围巾,她当时特别感动,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因为知道闻洛喜欢女生,还纠结了好几晚闻洛要是对她有意思的话她该怎么应对,要不要接受呢?
刚准备下定决心,就被人提醒说你戴的这个牌子这个系列的围巾,别班的谁谁谁也有。才知道,闻洛不光送了她,周书冉啊,黎睿啊,还有某某某啊,都给送了。
她当时就想:果然是海王啊,网一下撒那么大!
后来慢慢相处,她才知道,闻洛只把她当朋友。她这个人就是爱玩儿,爱跟女孩子玩,爱跟女孩子搞暧昧而不自知。
喜欢啊,你好可爱啊,这种话她能张口就来。
回忆青涩往事,陈然然没好气地说:“我当时就以为你喜、欢、我、啊。”
“冬天送围巾这种事,只有喜欢才会做好吧!只有你闻洛最多情,谁都喜欢,谁都送!”
幸好,幸好她现在已经不会对闻洛抱有那样的期待,练就铁石心肠了。
也不知道就她这样儿的,能喜欢乔山温多久,说不定没坚持到毕业呢,就移情别恋了。
现在也同时恋着谁也说不定呢。
闻洛愣在原地。
送围巾,真的是一件专门用来在冬天表达爱意的事情吗?
闻洛心跳加速,她回想自己这段时间对乔山温做的一系列事情。
跟她在咖啡厅学习,明明自己有喝的,偏要去喝她的,还得让她也尝尝自己的。
中午跟她在那张小床上睡午觉,总借着帮她暖身子的名义抱她,平时一起在没人的地方站着,也喜欢去挨近她,抱她。
前几天,那个江源又不死心地来找乔山温,乔山温还来不及说话,她就把人给拉走。嫉妒心特别的强,还警告人家,要是单独见了江源,也得马上就走。
还有各种,她仗着自己不讲道理的人设,暗戳戳喜欢她的事情。
所以,今天早上她给乔山温送围巾时她的异样反应,不会是......
闻洛开始心慌。
她都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借着朋友的名头和乔山温牵手抱抱的时,那失了神志的心动瞬间,差一点就说出心意,每次都硬生生给忍了回去。
乔山温会不会在很多瞬间都有所察觉?
闻洛真的有点慌了。
她害怕乔山温说的有事只是借口。
因为今天早上送了她围巾,她更加确定了自己喜欢她,所以逃避。
闻洛想试探,又害怕暴露更多。她昨晚特意没有给乔山温打视频,乔山温也没有什么特殊反应。
平平淡淡,不冷不热,让人猜不出什么。
假如真的是她害怕那样,她该怎么办呢。
假如乔山温只把她当朋友,根本没有办法接受女生,该怎么办呢?
闻洛一整天都在胡思乱想,正巧碰到某个表姐回国,去给她接风洗尘,想着借酒浇愁就喝了几杯。
她才知道自己酒量这么差,借酒也不可以浇愁。
表姐问她有什么心事,她一不小心就说了,表姐怂恿说,想她的话就去找她啊。
酒精麻痹神经,把心里的欲望无限放大,想念的人变得更加想念。
虽然不能浇愁,但是可以壮胆。
闻洛也觉得很对,想着大不了就连朋友都不要做了,反正她又不缺朋友,跟乔山温做朋友怕是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掏出手机给乔山温发了那两条语音。
醉酒的感觉有点难受,时而清醒时而发晕,她记得似乎和乔山温打了一通电话,乔山温说她要来找她。
她红着脸,神志不清地一直捧着手机等啊等啊,酒的后颈大,她越等越醉,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识。一直到旁边有人叫她,她才再次睁眼。
“洛洛?方阿姨到楼下了,我送你下去。你喝醉了,先跟方阿姨回家,我们下次再玩好不好?”表姐将她扶了起来,声音含笑,带着无奈,似乎在嘲笑她酒量好差。
闻洛看着她,迷迷糊糊地,“卫姐姐,乔...乔山温呢?”
“什么乔山温?”
“......”闻洛用力皱了皱眉,想甩掉眼前的重影。
表姐忽然想到了什么,提醒道:“对哦,你的手机刚刚好像一直在响哦。”
“要看看吗?是不是...乔山温?”
闻洛掏出手机看,消化完里边的信息,眼睛骤然睁大,酒瞬间醒了大半。
七通未接电话。
小温:【我到楼下了,你们包厢号是多少?】
小温:【闻洛?】
小温:【下雨了,我没有带伞】
最后这条,也已经是十几分钟之前发的。
“不好意思,我有急事,我先!”闻洛话都来不及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跑。
卫寒烟“哎呀”一声追出去,“外面还下着雨呢,带伞!”
已是深冬,又风雨交加,推开会所厚重的玻璃门,街边寂静无人,湿冷得让人哆嗦,比什么都醒酒。
闻洛四处张望,在不远处的屋檐下看到了孤零零的乔山温。
.......
邱玥开车,方兰坐在副驾驶,她透过后视镜看了自己女儿一眼。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怎么酒量这么差,变得这么糊涂,让人家来找你,反倒把人家给落着了,害得人家等了你这么久,都冻坏了吧。”
后排座椅,闻洛与乔山温贴坐在一起,正紧紧牵着她被冻得通红的手,专心给她揉搓取暖。
乔山温垂着眼,苍白的脸泛起一丝红,说:“没事的阿姨。”
闻洛马上说:“怎么可能没事儿,都是我的错,邱阿姨,你再把暖气调高点儿。”
闻洛看着乔山温,愧疚至极,不停地和她道歉:“对不起啊,都是我的错,真的对不起。”
见她还微微抖着,闻洛心疼得无法放任,不顾她满身寒气,干脆将她抱进怀里,去牵她另一只被冻红的手,被她躲了躲,避开。
闻洛一愣,乔山温低声说:“真的没事,不要紧。”
黑色轿车停在乔山温家小区门口,两人一同下车,天还下着毛毛雨,闻洛撑着伞,将乔山温送进小区里。
两人一路无言。
“就送到这吧。”
乔山温停在屋檐下,转身与闻洛面对面。
闻洛又一次道歉:“真的对不起啊,都是我的错。”
乔山温启唇:“没关系。”
闻洛动了动唇,又抿了下去。两人相顾无言,气氛微妙。
“闻洛。”
乔山温忽然唤了她一声。
她望见闻洛泛红的桃花眼中是无尽的愧疚心疼,心疼到迷了一层水雾,水雾中映着她的身影。
满眼都是她。
“嗯?”
乔山温问:“你喝醉了吗?”
“我......”
“电话里你喝得好醉。”
乔山温打断她:“你能不乖一点?”
闻洛微怔。
乔山温放柔了语气,轻飘飘地像是在诱哄:“下次不要再这样了可以吗?不要乱喝酒。”
“我很担心。”乔山温说:“你不知道我联系不上你的时候有多担心。”
担心你被人盯上,担心你喝醉了什么都不懂,跟人家走。
闻洛不假思索:“好,我以后不喝了,我今天......”
她欲言又止。
又静了下去。
她垂眸仔细看着乔山温。
毛毛细雨,屋檐之下,少女那张被白炽灯渲染着的脸像覆了一层月光,细腻柔软,眸光潋滟。
闻洛发现她鼻尖又被冻得发红。她好脆弱啊,明明下车到现在不过几分钟而已,她一点也不禁冻,应该被藏在温室里好好保护。
她那么脆弱,却等了她那么久。
她就静静站着,等着她。
回想起那一幕,闻洛心尖一酸,眼波流转。
心跳加速。
欲望暗流涌动,借着最后那一丁点儿酒劲,闻洛动了动喉咙,牵住她的一只手,缓缓朝她倾身。
睫毛颤抖着,闻洛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颤抖的呼吸。
是她的,也有乔山温的。乔山温重而短促的呼吸扑到她脸上,似是在提醒她自己在做些什么。
闻洛心颤得厉害,离少女唇瓣越来越近,却还是克制地将头一偏,吻到她脸颊上,迅速将她拥抱。
迅速到好像这个吻压根不存在,原本就只是个拥抱,不小心擦到了脸颊。
还是舍不得失去她,还是想,至少能跟她做朋友。
两人就这样相拥,好好地感受着彼此,心脏融在一起,心跳不分你我。
再退开时,闻洛又出现了那种幻觉。
是因为太激动酒精又发作了吗?
乔山温的脸,时近时远,忽然清晰又骤然模糊,满是重影,凌乱颠倒。
就像......
就像,这是许多年前深深印在了她的记忆里的某一刻,她很喜欢,很留恋。却禁不住岁月的磨损,渐渐模糊。
她努力回忆,拼命抓住,拼命保留。
如果当时有雪就好了。
如果当时,再勇敢一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