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春没喜欢过别人, 对‘喜欢’这个词没什么概念。

  更别说被别人喜欢了。

  每当别人说喜欢她的时候,韵春第一反应都是对方在开玩笑,第二反应是她有哪点值得被喜欢?

  尤其是面对路青雪这样优秀的人, 韵春的自卑感会更加强烈。

  强烈的感觉让她认为自己是一只鸵鸟, 遇到事情的时候鸵鸟效应就出现了。

  否定自己, 不愿正视现实。

  可她一边否定自己,一边又发现, 先前平地而起的小旋风还未停下, 越转越大, 隐隐有了小型龙卷风的雏形。

  韵春其实不敢再看向路青雪的,可听着李弋梦在耳边聊起路青雪以前的事情,韵春的眼神不受控制瞥向沙发,就连别人口中的路青雪, 都是那般美好。

  视线扫去, 韵春怔了,沙发上已经没有了路青雪的身影。

  去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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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楼的主卧。

  路青雪站在门边, 目光淡然地望着坐在她床边的身影。

  在那身影的目光停在她身上时, 路青雪转而低眉:“大人。”

  千山笑吟吟地说:“这个词我不喜欢, 我更喜欢你叫我名字。”

  她的一句话, 换来的是一阵沉默。

  千山望着路青雪勾唇笑:“怎么?怕了?”

  路青雪抬眸,“没有。”

  千山双手撑着床沿, 身体前倾看向路青雪:“不怕的话,怎么会躲到国外?”

  这句话明显与上一句无关。

  路青雪面不改色, “大人在说什么?”

  千山双脚前后晃了两下, 脚上的铃铛清脆。这样的动作与她的人设完全不符, 可偏偏就这么一个万人敬仰的、掌管冥界大大小小事情的仙官,在路青雪面前总是这般…轻佻。

  她没兴趣和路青雪打哑谜, 红唇微动,“楼下那个高个子人类就是跟你结亲的那位吧?”

  路青雪抿唇不语,只是望向千山的眼神暗了暗。

  千山察觉到了,细眉因此微微上挑。

  没想到只是提了一下那个人类,路青雪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这让千山感觉到了一丝……好玩。

  没错,就是好玩。跟路青雪相处两年,好像快三年了。人类的时间过得太快,她记不清,也懒得记,反正路青雪在她身边没多长时间,眨眼而过的时间里,还是头一次发现路青雪向来水波不兴的湖面能掀起波澜。

  这样的发现,千山兴致盎然起来。

  她从床上起身,慢慢说道:“你告诉我,从一开始我就让你解除和她的关系,为什么到现在你还没有动作?”

  对路青雪的行为感到失望,千山笑不达眼底,“如果不是我替你瞒着,这件事帝君恐怕早就知道了。”

  路青雪眼中有所动容,“多谢。”

  千山冷笑了声:“谢什么?我又不可能一直帮你瞒下去,帝君早晚会知道。”

  她走向路青雪,脚踝的铃铛一步一响,这声音让附近的邪祟不敢靠近,它们都知道,这是千山大人专属的铃铛声,未经允许靠近,后果不堪设想。

  “我说你怕了,就是说你怕帝君知道后给予你惩罚,所以躲来国外。不过你以为在国外就是安全的吗?太可笑了,帝君掌管天下所有亡魂,你逃不了。”

  路青雪浅声:“我没有想过躲,来这里只是因为她来国外工作。”

  千山盯着她看:“哪怕被帝君知道赐你入地狱,从此万劫不复,你也不愿意解除和她的关系?”

  很少有鬼会不怕千山。路青雪虽不是几千年来第一个敢直视千山的,却也是第一个无论千山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一副万籁俱寂模样的魂体。

  正也因为这样,眨眼而过的时间里,路青雪在千山这里才会留有深刻印象。

  面对千山所说的地狱,知晓那炼狱有多惊悚的鬼魂,或许早就跪地,五体投地痛哭流涕央求千山手下留情。

  从不讲情的千山自然会无视那些,该怎么处罚怎么处罚,她不会眨一下眼睛。

  可面对路青雪,她不但帮着路青雪隐瞒,还一而再地给路青雪悔过机会,路青雪却非要一条死路走到底,面对她半威胁半劝告的话,路青雪成了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了。

  路青雪对上千山的眼睛,毫不犹豫地说:“是。”

  坚定的一声,如风吹过竹。

  “不怕死?”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两位都心知死指代的什么,却又谁都没有挑明。

  千山眯眼:“你让我很失望。”

  路青雪淡淡说:“我从来没有给过大人你承诺。”

  千山哼了一声,“你真无趣。”

  她微微侧身,叹了一口气说:“原本以为你来了,我这千年生活终于有了乐趣,结果你也是个闷葫芦,还是个活不了多久的犟鬼。”

  路青雪没回她话。

  千山动了动,脚上的铃铛响起时,她想到了什么,转而到了路青雪面前,笑着说:“要不在你进地狱前,咱们玩点好玩的?”

  路青雪看她。

  饶是鬼界所有的魂体都不会想到,那个冷漠无情的千山大人,居然有玩心大发的一面。

  千山眉眼清澈,“你和活人结亲虽然事不在你,若你在第一时间发现并解除这也就不叫事了,可你偏偏发现了还任由这件事继续,还对活人动了心,那这事就不好说了。我帮你向帝君隐瞒,让你能多活些日子,也没图你要什么报酬对吧?不如今天给我些好处?”

  千年来单一的生活让千山百无聊赖,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开始给自己找乐子,让自己不那么无聊。

  此时路青雪就是她消遣时光的乐趣。

  千山挑挑眉,笑:“不然我感觉无聊的话,想让鬼界热闹热闹,说不定就把你的事情告诉帝君了。”

  “威胁对我没有用。”路青雪轻声回。

  “知道你不怕,但…能多和她待一天不就多赚了一天?”千山已然知道了路青雪的弱点,轻易地拿出杀手锏,完全不担心路青雪拒绝。

  果然,路青雪凝语片刻,还是问道:“你想玩什么?”

  千山露出如愿以偿地笑,望着路青雪轻飘飘地说:“打个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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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李弋梦商榷的差不多时,秦星打电话说要来接韵春吃饭。问了下李弋梦要不要一起,她欣然接受,还作为向导带着两人到了市里一家很好吃的餐厅。

  吃过饭,三人并没有立刻分开,而是在市里的一些景点转了转,游玩了下,一直到晚上又吃过一顿饭后,三人才分开。

  韵春本来想自己打车回别墅的。但秦星担心她一个人不安全,加上又喝了些酒,虽然没醉,但遇到什么人也说不准。便拿着韵春手机给Cris打了电话,让Cris送韵春回家。

  秦星打电话的时候韵春就在一边等着。

  她想秦星对她也很好,也处处照顾她,那秦星是喜欢她吗?

  答案是一定的。

  秦星喜欢她,是对朋友的那种喜欢。

  所以李弋梦说的路青雪喜欢她,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

  或者不止这样,毕竟她和路青雪不仅是朋友,是从小就认识的发小,还是设计者和模特……

  但不管怎么想,路青雪对她的喜欢,是朋友间的吧。韵春不确定地想,同时也在想,为什么到了路青雪这里,她就不像对和秦星之间的关系,那么确定以及肯定地下定义呢?

  是因为她对路青雪不仅有朋友间的喜欢,还有崇拜吗?还是说……那些梦。

  那些超越朋友举措的梦。

  怎么又扯到她自己身上了?在想路青雪不是吗?

  路青雪说随她怎么想,她可以大胆地想,也可以谨慎地想,可无论怎么想,韵春都想不到一个肯定答案。

  开始时韵春是打算问路青雪的,哪怕她不敢看路青雪,哪怕觉得路青雪不会喜欢她,她都是想问的。她想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半天,都不如直接去问路青雪,万一路青雪就没那个想法呢?她搁着一通乱想,屁用没有。

  可那时路青雪不在,她想问问不了。

  现在玩了一下午,虽然脑子混乱了一天,可直接去问路青雪的这个想法在脑海中已经渐渐淡下。问也是白问,路青雪再把问题抛回给她怎么办?就算路青雪这次没再说‘随你怎么想’,直接说不喜欢她,那她不就尴尬了?要是路青雪说喜欢她,然后呢?路青雪喜欢她又怎么样呢?她会和路青雪在一起吗?知道路青雪喜欢她,她不还是尴尬吗?

  所以,路青雪喜不喜欢她……她好像都很尴尬。

  还有一个问题是——她,喜欢路青雪吗?

  韵春想不出来。

  只是想想就觉得尴尬。

  回家的路上她还想到家了怎么面对路青雪,结果回到家,她站在客厅低低喊了好几声路青雪的名字都没得到回应。

  余音消散的那一刻,客厅里灯光通明,可韵春却如同置身于黑暗。

  落地玻璃就像是透明的亚克力板,她是关在盒子里的手办。

  韵春坐在了白天路青雪坐过的位置,痴痴地望着玻璃上她的倒影。

  原来回家看不到路青雪是这种感觉?那路青雪在家等不到她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一样的感觉?

  空空荡荡的,无所事事,唯一的盼头就是等待对方出现。

  随着时间推移,想要见的身影迟迟不出现,心头原本毛孔大小的洞渐渐扩大,最后风肆意从中呼啸而过。

  韵春没有看时间,她不知道等了路青雪多久,只是当眼皮沉沉落下又死命睁开还是没等到路青雪出现,韵春从沙发慢慢起身。她想路青雪可能有事,路青雪不是说过吗?除了等自己,她也有事要做。

  没有谁会一直等着谁。韵春原地站了会儿,还是没等到路青雪后,想到明天还要早早起来做造型,便洗漱后回房间睡了。

  她关掉了客厅灯,却亮着客厅里的一盏台灯。让暖色的灯光替她等待路青雪。

  待到韵春的呼吸平稳,她的床边隐隐出现了一个淡薄身影。

  宛若薄云后皎白的月。

  路青雪低眉望着韵春,抬手想要将韵春额前凌乱的发拨正,可指尖到了距离韵春脸一厘米的地方停下。

  明明触手可及,可她却不敢轻易触碰了。

  路青雪手指在空中僵了僵,伴着韵春浅浅的呼吸、上下起伏的胸口,指尖蜷了起来,最后落到了腿侧。

  窗帘拉着,一点月光都没泄露,屋子里黑通通的。

  但路青雪轻而易举地看清韵春的脸。

  看着小家伙恬静的睡颜,路青雪眸色如月光洁柔。

  连睡觉都这么乖。

  路青雪睫毛轻颤。

  多陪你一天,多和你待一天,只会让我越来越不舍,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真的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