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起, 倾和府的院中,开始落叶缤纷,帝京好像一夜之间入了秋。
从下午至黄昏, 魏清遥都没有离开, 云雨之间,干柴烈火熊熊燃烧着。沉醉在缠绵中,上官世青会控制不住地发出低吟,偶尔还能听见鞭打,也会听见魏清遥让她开口求饶。
上官世青对魏清遥有求必应,洞悉出她想听这种话, 便开口求饶了好几次。可魏清遥并不满足, 她要的不是上官世青的逆来顺受, 要的不是她忍气吞声, 要的不是她强忍情绪。
身之疲惫,让魏清遥大汗淋漓, 上官世青的呼吸重重起伏着, 表情也愈加沉重,她没有喜悦, 只有无尽的绝望。
她眼望别处,没有聚焦,身受魏清遥占有,更像一种惩罚。身体各处都疼,无数道鞭伤让她失去了知觉。
两人没有交流,魏清遥情绪也很重,她起身穿好衣物, 望着一丝不gua的上官世青,冷冷说道:“你就给我待在这里, 哪儿也不许去。”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上官世青望着魏清遥决然的背影,眼珠一动不动,可眼角的热泪却不争气地滑下了。
皇上为何不杀了自己呢?
她抬起机关手臂,转动手肘,一把锐器倏然而出,寒光闪过,上官世青黯淡的双眸划过刀刃,想死的心从未像此刻这么浓烈过。
她活得很多余,这个世界没人需要她了。师尊不需要,太后不需要,皇上也不需要了。可她却心生贪念,这种贪恋已经渗入骨血,不管魏清遥做什么,说什么,都无法将其磨灭。
不该有的念头,不能有的情意,就算深埋心底,也足以让她痛苦不堪。上官世青昂头,将尖锐对准喉间,只要她稍稍用力就能够刺穿自己。
她闭上双眼,正想对自己下手时,却想起曾经的种种。她杀了魏清遥亲娘,她说过自己的命是魏清遥的,说好以命相陪,自己死去,难道不是一种辜负吗?
或许,皇上忍受不了自己多久,迟早有天会杀了自己。
一个名义女官,只是得过圣宠,其他什么都不是。况且,她只会气她而已,有何存在价值?
想到此,她收起了机关,等待自然死亡的降临。
上官世青的内心受尽万般折磨,她被软禁在倾和府,哪里都不能去。
魏清遥半个月来一次,两人每次都不欢而散。上官世青依旧不愿意碰魏清遥,她什么都可以迎合,可以承受鞭打、滴蜡甚至其他折磨行为,就是不愿意去拥有、占有。
她不配,她不能,她不敢。她深爱不能言,深思不能诉,久而久之,终于承受不了,病倒了。
秋去冬来,帝京繁盛不减当年,魏清遥即位后,兵力强身,国库充盈,贺朝百姓安居乐业,法治至上时,很多贪官污吏无所遁形。
她严苛自己制定的法制,以公平为准则,废黜贵族制,人人平等。如今的贺朝,士农工商,面面强大。同时,魏清遥大胆做了一项举措,决定派遣官员出使其他洲土。
贺国在中原以西,三队人马分别向北方的霖洲大地,东边的称乾洲大地,中原的辽洲大地出发,去看强盛之外的强盛。
魏清遥要稳固贺朝的永世基业,就必须对世外知己知彼。
她依旧日理万机,勤于政务,将儿女情长放于脑后,直到倾和府传来消息,上官世青病重,恐怕不久将离于人世。
魏清遥得知消息,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不过才数月不见,就病入膏肓,她不信。
倾和府就像她赐给上官世青的一座府邸,里面有专门的侍卫、侍女,每日膳食起居有人照顾。这座宫外别苑,是魏清遥疲惫时,唯一的去处。
只是她偶然的驾临,在上官世青看来,不过就是一场无谓的寂寞排解。时间久了,上官世青越发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床笫之欢的发泄工具。
意识到这点,她开始长时不说话,哪怕面对魏清遥,也只是行礼,沉默,甚至反应越来越僵。
病榻上的人面如死灰,脸上惨白无色,魏清遥进门时,几名太医刚探脉完,纷纷摇头。
“救不活了?”
太医擦着额头冷汗:“上官大人先是感染风寒,加上久郁成疾,脉......脉象渐消,长时的心悸,阻塞血脉流通,臣,臣回天乏术,请皇上恕罪。”
“什么积郁成疾,什么脉象渐消?没用的东西!治不好就拿你的头来。”魏清遥勃然大怒,经历过那么多生死危险时刻,都没事,现在区区一个风寒,就要人命了?
魏清遥不信,虽然她怒气上头,可自己也懂医,情急之下直接上前把脉。她比任何人都懂医理,懂得脉象,更知道如何下针,也只有懂的人才能把出上官世青的状况有多糟糕。
上官世青的脉象微弱到她几乎探不到,魏清遥把脉的手指开始颤抖。
双目紧闭的上官世青,像个死尸一般,没有任何知觉。
“她何时晕倒的?”魏清遥问。
侍女瑟瑟回答:“回皇上,上官大人昨日午后说累想小憩,奴婢便没有打扰,晚上敲门也不见回应,怕打扰大人入睡,便在门前等候,直到今日,奴婢才......”侍女惊恐地跪下:“求皇上饶命,奴婢该早些发现大人的不适之处。”
魏清遥没有心思治这些人的罪,她轻拍上官世青的脸,唤道:“上官,醒醒。”
上官世青没有反应,她沉睡的样子,像要与这个世间诀别一般。魏清遥怕她身体变冷,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命太医拿来针灸,她要亲自下针,甚至开始用离心功辅助治疗。
所有人都跪在门外,魏清遥倾尽一切地去挽留这个想离世的人,可结果令人失望。上官世青没有任何起色,她好像自己放弃了生的念头,一心赴死。
这一幕像极了曾经的杜庭曦,你心如死灰了吗?魏清遥望着上官世青,身体紧绷着,心中沉重到极致。
“你想死是吗?你还是想离开我。”她声音低哑,像带着哭腔。
上官世青无法回应,她形同死人,昨晚睡下后,就再也没有醒过。
“我说过,你是生是死是我说了算,休想离开我!”魏清遥振臂一挥,门怦然打开,她冲了出去,立即试着呼唤白鹰,可白鹰不是时刻都在帝京。
现在只有一个人能救上官世青的命。
魏清遥亲自去了官月楼,找到郭湄,命她无论如何把白鹰唤来,阴魑和班若凤游历在外,只有白鹰能够快速并且精准地找到她。
离剑山庄的白鹰曾经被阴魑喂养过,它们识主,懂得去哪里找人传信。郭湄不负重托,通过离剑山庄弟子传信方式,找来白鹰。
魏清遥写下上官世青病重消息,并且附上十万火急的标记,希望白鹰早些带回阴魑。
她怕自己无法续上官世青的命,怕在等的中途就出现意外,便命人先去寻离剑歌。
接下来的时日,是魏清遥此生最难熬的时刻,她不上朝,不回宫,只守在上官世青身边,紧急朝事直接送来倾和府。
她不耽误国事,也不愿意放开上官世青。
三日后,离剑歌和杜庭曦回京了,她们得知上官出事,以最快速度赶到了倾和府。
看到面容憔悴,毫无血色的上官世青,杜庭曦心疼不已,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这种病症的病根找不到,无法治愈,就算离剑歌武功再高,也无法用内功给徒儿续命。
杜庭曦发现上官世青身上有不少伤痕,她深深看向魏清遥,知道这件事或许与情爱有关。她微微叹息,没有多问,只是轻轻按了按魏清遥肩膀:“等等鬼医回来看看,你莫要忧心。”
“阴魑刁钻的治疗法必定会让人死一次或者付出莫大的代价,遥儿你要有心理准备。”离剑歌叮嘱道,她很清楚这种濒死之人要么真死,要么牺牲一些东西,才能被阴魑鬼手回春。
“只要她活着就好。”魏清遥平静地望着上官世青,站立片刻后,向二人作揖:“清遥先去处理国事,母妃太后稍作休息。”说罢她转身离去。
她好像没受到任何影响,在倾和府面见不同官员,即便不上朝,每日的奏折依然很多,阑珊会辅佐她处理一些重要事务,有二老陪着上官世青,魏清遥沉入了国事中。
她挑灯批阅奏折,一夜不眠,时刻期待着鬼医回来,可每天都落空。又这样过去了几天,魏清遥夜不能寐,累得几乎倒下,就像故意折磨自己一样,每日不眠。
天刚蒙蒙亮,风掠过树影,吹进书房,魏清遥忽然感到一阵凉意,让正在困顿的她,打了个机灵,瞬间清醒。
“皇上,鬼医回来了。”
阑珊声音传来,魏清遥嗖地站起,匆匆踏出房门。
终于等到了,等到了这个能跟阎王抢人的鬼医回来。魏清遥踏出去的每一步都迅速且沉重,她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又期待着阴魑能够挽救上官世青。
现在她就吊着一口气,随时撒手人寰。
魏清遥赶到时,所有人都闭门在外,阴魑独自在内。班若凤见到魏清遥行礼,她问:“如何了?还有救吗?”
“还不知。”班若凤摇头,她只是听阴魑嘀咕了一句,就把人都撵了出来,
离剑歌似乎有所猜想,但也不动声色,杜庭曦看得出来她有心事,将人拉到一边轻声问:“你是不是有法子救世青。”
“我没有,阴魑的医术可不是我教的。”
“那,你是不是知道她会如何治?”
离剑歌嘴巴动了动,没有说话。
“对我还隐瞒?”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懂。”
“可世青与我不同。”杜庭曦不明白,到底要怎么治。
“放不下就忘掉,根源不就除掉了吗?”离剑歌意有所指,杜庭曦瞬间就心领神会,顿时心疼起两个孩子:“可......哎.......”
希望都在阴魑手里,魏清遥站在门前,耐心等着。约莫半个时辰,阴魑终于开门了。
她面色轻松,犹豫了片刻才说:“有个办法可以试试。”
“你说。”
她将魏清遥请进屋内,屏退所有人之后,阴魑才开口:“师姐的病根在于你,药到病除是不可能了,可去除病根还是可以的。”
“病根在我,去除病根,是要让她把我彻底忘掉,是么?”魏清璃实在聪慧,稍微点一点就明白其中真意。
“这未必有用,但却是唯一可能奏效的法子。”
“治,只要人活着。”魏清遥没有一丝的犹豫,她对此也没有莫大的反应,面对阴魑所说的一切,如何治疗的话,一句没听进去。
她只是望着上官世青,发呆失神。
“那我要开始了,皇上先出去吧,这种治病方式我不喜被人看见。”
魏清遥没有动,只是忽然问:“离心丹真的可以断爱绝情吗?”
阴魑脸色一僵,回答:“离心丹固然可以让人冷情清醒,可若真的有情之人服用,只会受蛊毒之苦,且易服难解,皇上三思。”
“你会让她只忘记我一人吗?”
“不,是用蛊虫洗去一段时间的记忆。”
“关于和我的一切,是么?”
阴魑点点头。
魏清遥苦笑:“也好,既然回忆只有痛苦,那就让她回到相识之初。”她淡定得让人觉得不真实,眼中甚至没有半点忧伤,可却向阴魑伸出手,说:“给我离心丹。”
阴魑错愕道:“可离心丹不会让你忘记她的。”
“可以阻断情念滋生不是么?”
“皇上,这件事.......”
魏清遥很坚定:“给我。”
阴魑深深呼出一口气,从怀中丹药瓶拿出一颗红色丸子:“离心丹我已改良过药方,可还没有试过,不知与从前相比会怎样,皇上,此药服用之后,若想制造解药,必须所爱半身血才可,您真的要三思。”
“她忘记我,我放下她,两全其美。”魏清遥嘴角扬起,拿过那颗红色药丸,放入口中,喉咙顿时重得难以吞咽。
她走到上官世青跟前,挽起她的右手放在脸庞,露出从未有过的泰然笑意。
上官,你很好,是我不够好。
魏清遥双眼微微闭上,随着笑意加深,她作出了吞咽动作,将离心丹吞了下去。
深秋,帝京东城门,一匹白马停留在此,骑马之人青衫飘逸,身形纤瘦,眉眼冷峻,她长发披落而下,青色发带将一半发丝束成髻,额前一缕松散的发丝垂落,黑丝白发相间,眼中沧桑几许。
此时,另外两匹马跑来,阴魑向她招手:“走吧。”
今天没有太阳,只有在这种阴沉的天气,阴魑才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行走。
“好。”上官世青拎了拎缰绳,正要策马离开,却见一辆马车从身旁经过,车内人正掀着车帘。
她的目光循着马车移动,看清了车内人。
“看什么呢?”阴魑问,在此停留本就是故意为之。
“看郡主。”上官世青想想不对:“哦不,现在是皇上了。”她失去了一段记忆,看见相识的故人总是不习惯改口,不过那又如何呢,反正她要离开帝京了,未来在哪里,不得而知。
现在的帝京和皇宫,太陌生了。
她收回视线,叫了一声:“驾!”马儿抬腿飞驰,上官世青驰骋在马背上,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马车,车已进城,影子也越来越远。
只是,她的心不由得疼了一下,像针刺那般,不明所以。
马车没有停下,魏清遥微服私巡军营,恰好回来,两人在城门口相遇,眼神交错的瞬间,她的心也猛然疼了。
“皇上,您没事吧?”阑珊担忧地问。
魏清遥摇头,神情放松,她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天下王土,她永远逃不出我的手心。”
“臣已经安排好一切,相信明年,上官大人定会回来。”
“好,朕等着。”
上官世青,你一定会回到我的身边,这辈子,你只能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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