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柔风, 哪怕在夜晚,也温柔如许。桃花坞千盏灯火,照得锦安别院煜煜生辉。
锦安别院是桃花坞新建的楼宇, 锦安楼台高筑, 合院移植了参天古树,还按照魏清遥喜好栽种了茶树。今晚节目纷呈,舞姬、歌姬、乐姬都准备大展身手。
随着魏清遥的到来,所有人都叩拜,她一袭华服,威风凛凛, 龙飞凤舞长袍拖地, 头戴凤飞金钗, 入席后, 她褪去华服端坐,上官世青小心翼翼地命人把龙衫暂收, 一声不吭地站着。
“你坐下来。”魏清遥命令, 原来她的主位留了位置,是给上官世青的。
“臣不敢。”
这本该是为皇帝皇后并坐而设, 魏清遥没有皇夫,也无皇后,让她坐足以代表着地位。可上官世青怎么敢造次,在她看来,若是坐下去,就会引来风言风语,对魏清遥不利。
“让你坐就坐。”
上官世青却坚持地跪下:“请皇上三思, 上官不配坐这样的位置。”
魏清遥本来含笑的脸忽然沉下,热闹的别院忽生一股寒气。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惶惶不安,魏清遥平静没有笑容的脸,比龙颜大怒还可怕,仿佛下一刻就要血流成河。这位喜怒不定,帝心难测的君王手段决绝,以法治国原则之上,所有的责罚都按重处置。
“上官大人,你莫要再拒绝了,今天是您生辰,皇上让您入座,您就入座吧。”弦月凑上前轻声劝说,想缓和紧张的氛围。
没等上官世青开口回应,魏清遥嘴角却微微扬起,向姬如霜、程剑英、罗明月三人招手:“加座椅,既然上官大人不坐,就让三位美人陪朕开怀畅饮。”
三人愣了愣,弦月忙使脸色,宫人火速搬来坐椅,她们谢恩后便入座了,而上官世青只能伴君而立。
弦月见局势稳定下来,长吁一口气,重重拍掌,高声唤道:“开宴!”
虚惊一场,节目有条不紊地上演,魏清遥也开始把酒言欢,她和那三女亲密有间,说打情骂俏也不为过,上官世青只觉得自己碍眼,尽管她应该对这个景象视若无睹,她觉得自己应该波澜不惊,可做不到。
她想逃开,眼不见为净。
趁着魏清遥有些醉意朦胧,她悄然退下了,离开了锦安别院,来到了桃花坞前院。
今晚月色怡人,她抬头观星空,忍不住微微叹息,好像只有这样轻轻呼吸,才能平复心里的抽疼。心脏像被什么刺穿了,像一根线,只要轻轻一拉,便搅得她天翻地覆的疼。
上官世青恨自己的无用和别扭,她是不识好歹吗?拒绝魏清遥的好,然后看着别人在她身边环拥,很开心吗?没有,她不开心。
可又能如何呢?她只是个卑微到尘埃里的人,不配拥有圣宠。
她来回踱步,远离喧嚣,一人独自黯然。
忽然,听到一声惊叫:“有刺客!”
上官世青心中一惊,脚踏如风,直接跨过屋顶飞到锦安别院,几名鬼面人正挥剑往魏清遥而去,她淡定地饮酒,身边的三女已与刺客交手,虽然明知道她武功高强,上官世青还是会担忧,她绝不容许任何贼子靠近魏清遥。
魏清遥淡定地坐着,哪怕刺客的剑离她只有毫厘,也是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
但最接近魏清遥的牛鬼面的刺客,忽然就无法动弹了,因为他整个人被定住了。
上官世青的假臂可隔空点穴,这是班若凤自创的独门秘法,融入到机关手臂中。她刚冲到魏清遥身边,那刺客便咬毒自尽了,奇怪的是,其他几名黑衣人也一样的下场,原地相继死去。
“微臣救驾来迟,望皇上恕罪。”上官世青二话不说,先认罪,她不应该走开,她怎么能离开?任何时候都不应该掉以轻心。
“你去哪了?”魏清遥平静地问。
“臣去......”她不会撒谎,只好说:“四处走走。”
尸体被清走,锦卫御前来认罪,弦月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魏清遥放下酒杯,向上官世青招手,她跪地上前。
“再上前一点。”
上官世青听话地靠了过去,魏清遥突然一把捏住她左肩,正要发飙,可很快就被手上的触感化解了怒气。因为她不偏不倚按在了上官世青断臂之处,柔软的肩膀与假臂的接口,软硬度有所不同。
强硬的心,在这一刻被软化了,上官世青的断臂也是魏清遥心中的痛,她似乎并不在意刺客的事。
“下次去哪里要先问过朕。”她松开了手。
“臣遵旨,定下不为例。”上官世青望那几个黑衣人怕了,怎么能枉顾魏清遥安危,只顾自己惆怅?
她不能原谅自己。
尸体相继被拖走了,魏清遥竟也没有说要追究,桃花坞继续歌舞升平,只是上官世青没再离去,而是呆若木鸡地站着,不去注视那些让自己难受的场景。
摆正位置,她一直跟自己说。
今晚所谓的行刺,着实有些蹊跷。她奇怪极了,忍不住问了一旁待命的弦月:“刺客为何不交给锦卫御调查。”
“人都死了,查什么呢?”
“毕竟行刺皇上,该彻查身份。”
弦月笑着回答:“都是将死之人,给皇上行乐而已。”
“行乐?”
“上官大人纵横内宫这么多年,还用下官说明白么?”
上官世青不言不语,莫非这人是故意叫过来的,助兴?刺客助兴?正想着,忽然焰火升空,夜晚开始盛放璀璨,变得五彩斑斓,紧接着所有人都下跪:“祝上官大人生辰快乐。”
她滞住,难以置信地望着众人,再看向魏清遥,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温柔笑意:“喜欢吗?上官。”
“皇上......”她何德何能让魏清遥如此?眼眶湿润时,上官世青忙低下头,别人怎样不重要,她眼中只有魏清遥刚刚那抹笑。
她无以为报,当即跪地谢恩:“谢皇上恩典,上官没齿难忘。”
“不用你说这些,起来吧。”魏清遥往旁边挪了挪:“坐到朕身边来。”
“皇上,臣.......”
“要抗旨吗?”
上官世青只好听命,夜空的烟火,在她的心底绽放,坐在魏清遥身边,本该开心的她,却更加自惭形秽起来。
烟火虽美,终究只是昙花一现。
贺国人喜欢用烟火庆祝喜事,也只有那种大事,才会用这么豪华变幻莫测的万烟齐放。
上官世青的眼底从未像此时这么绚烂,繁星点点的深处,是藏在心底的魏清遥。她心中涌起阵阵波澜,难以言说的情意,在无限地无休止地弥漫,融入身体每一处骨血。
“给朕倒酒。”魏清遥说。
她拿起酒壶,魏清遥将一只酒樽放在她跟前,倒满酒后命令道:“喝。”
上官世青一饮而尽,只是一杯下肚后,魏清遥再次以同样的方式,让她反反复复喝了很多杯,随后这场宴会真的变成了生辰之宴,而这本来就是魏清遥的心意。
上官世青一杯又一杯,酒穿肠而过,却让她的心更加疼了起来。她很少饮酒,不胜酒力,很快便醉意朦胧。
“上官?醉了?”
恍惚间,她听见了魏清遥的声音,上官世青视线渐渐模糊,她托着重重的额头,转头望去,好似看见了第一次对自己笑的郡主。
那是什么时候呢,是第一次进倾和府,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说话,第一次以师尊徒弟身份出现的时候。
“郡主......”上官世青也笑了,夹杂着一丝甜蜜和苦涩,回忆涌现上头,想起了在宫中跟郡主不愉快的见面,想起两人在凤鸣宫的剑拔弩张,想起了自己奉师尊之命护佑郡主,想起了两人在日常相处中一些不明显却触动人心的细节温暖。
但郡主已经不是郡主了,她现在是遥皇......
上官世青双目紧闭,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她不能被酒意控制,尚存着些许理智,上官世青开始拒绝喝酒,尽量不让自己失控。
“上官大人喝醉了。”不知谁说了一句,在上官世青耳边却只有嗡嗡声响。
“扶她去休息。”
“是。”
“带她去楼台上房。”
“是。”
紧接着上官世青觉得自己被人扶起,她看不清是谁便推开了:“不要碰我。”
“上官大人,皇上让您先回房休息。”
她没听完整,只听到了皇上二字,意识让自己必须遵守,便没有再挣扎。模模糊糊地不知去了哪里,上官世青的意志彻底被淹没,她甚至觉得天旋地转,任人宰割。
这酒好像有股什么力量,明明已经竭力控制,却还是迷糊了。
沉睡后,她陷入了意识的洪流里,做了很多梦,多数与过去有关,也出现了很多人,离剑歌、杜庭曦、官如卿、魏清遥......这些她生命中的重要存在,都相继在梦境中出现。
平日里,她不敢嗜睡,只能浅眠,从来没像此刻这般,不受控制地睡过头。
锦安别院,很快就变得安静起来,这纸醉灯谜的夜晚,如风过无痕,好像不曾出现过。楼台外围有很多守卫,内院只有侍女和宫人,楼下由锦卫御把守巡卫,不让人靠近。
最高塔楼有六层,上官世青睡在上厢,醒来时已是二更天。
她是惊醒的,失控感的不安,让上官世青对陌生环境格外警惕。房内甚至没有点烛火,门外的明月透过门照进来,明亮不已。洒落一地的清辉,仿佛把繁星点点的夜空,搬进了这座别院。
上官世青感觉头痛欲裂,还有些昏昏沉沉地发胀,她被褪去了外衫,四处寻找后,发现有套干净衣物。整肃好衣襟后,她走到走廊栏杆,听见隔壁传来嬉闹声,那轻盈娇媚又开怀的笑声,此起彼伏,有些熟悉。
她往西边走廊尽头走去,好像有股什么力量牵引着自己。那是另一间上房,本来是留给魏清遥就寝的。
所以这里是锦安楼?上官世青认出了地方,她探头往楼下看了看,戒备森严,宫人安静待命,看这景象,皇上应该是没有走?
酒醒了大半,上官世青走到西塔上房门口,里面灯火通明,那笑声也变得明朗起来。
“皇上您可真有手段。”
“手段这词显得朕很不怜香惜玉。”这是魏清遥的声音,上官世青听得心一涌一涌的,说不清是心动还是心痛。
“皇上是怜香惜玉之人,可民女毕竟手生,怕得很。”
听这温和带点撒娇意味的声音应该是姬如霜,她是阑珊的徒弟,琴技一流。
“哦?你如此厉害竟说自己手生?”
“不及皇上您手快。”
“论手快还得看剑英,梦夫子的门生,可不会输任何人。”
言毕,程剑英清亮的声音响起:“皇上过奖了,我等加起来也不如您。”
这是什么不堪入耳的对话,上官世青脑海中甚至已出现了一些难以入目的画面,手快、手生.......她听不下去了,也觉得自己不该隔墙偷听,更多是受不了自己想象的画面,更加害怕听见那些闺房呢喃。
她脑子像炸开一样,说不清哪里疼,只觉得全身像被沸水浇灌,火烧火燎的,痛苦不堪。上官世青转身想走,许是动作过大,惊动了魏清遥。
“什么人在外面?”
上官世青不想面对此时的她,更不想应声,正想悄然离开,忽见门骤然打开,一股内力涌来,她想抵抗发现是离心功,犹豫间便没有抵抗,整个人像被绳子拖拽一般,被迫吸了进去,进门后踉跄了几下,险些摔倒,她索性直接跪下。
“原来是上官大人。”
罗明月说了一声,紧接着她便听见其他人应声:“见过上官大人。”
魏清遥在,她们倒是对自己也毕恭毕敬,可有何意义呢?上官世青进入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她很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宁愿刺瞎双目也不想抬头去看这个场景。
“你酒醒了?”
听见魏清遥的声音,上官世青跪好姿势:“是,臣刚刚醒来不知在何处,便四处看了看,不慎打扰皇上,望皇上恕罪。”
“你已经扰了,该如何治你罪呢?”
“任凭皇上发落。”
魏清遥眯着双眼,嘴角扬起,向那三人作了个示意,她们得命后,行礼相继退下,并将门窗关好。上官世青一直磕首低头,依然没有抬起,只是听见那几人退去的关门声,觉得甚是奇怪。
“你说任凭朕发落对吧?”
“是。”
“过来。”
听见魏清遥的声音,上官世青眉头紧蹙,无法再坚持,只好僵硬地站起,往前走去,眼前映入了一张棋桌,她惊讶不已,这才有勇气抬头观摩,竟是一场四人棋局,除了黑白子还有黄灰两色,与其说棋局更像一种阵法。
原来在下棋?对啊,魏清遥一直喜欢各种阵法,那些布阵的法门多数由棋局衍生,在局中做局,是她喜欢并且擅长的。
不知为何,看到这些,上官世青的心情豁然起来,甚至暗中窃喜,一晚上波动的心情,因为这场棋变得大好。只是她没有大起大落的表情,所有的情绪都在心底,只有眼神微妙的变化。
魏清遥此时已坐在了床榻,她翘腿侧坐,抚摸着床榻,悠悠说道:“如此美好的夜晚,被你破坏了,那便只能让你补偿了。”
上官世青刚抬头,又被魏清遥的掌风拽过去,她站立未稳,就被推倒在床,被魏清遥热切激烈的吻,覆盖而下,这次她没有再反抗,这个夜晚应该属于她们,而她的一切,也应该属于魏清遥,就让她再肆意妄为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