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璃唇口的伤痕清晰可见, 只是她身穿龙袍时,高高在上,本就高贵天成, 登基后那自带威严的双目和君王的气魄, 像道无形的屏障,隔着天与地的距离。
众人下跪行礼,只有官如卿站着,她直视魏清璃,扫视四周后,顾忌身份还是行了礼。
“女君不必多礼。”魏清璃看了修远一眼, 他当即遣散四周, 至于昭如宫的宫人, 他也不敢再动, 官如卿要保谁,皇上自然不会多言, 只好暂且作罢。
昭如宫院落的桃花, 新芽正迎春绽放,一缕微风抚过, 魏清璃轻咳了两声,玄宗心法修炼至今,身体虽无大碍,但依然会偶发咳疾。
官如卿走到桃树旁,折下一根新枝,饶有笑意道:“这初春的新芽真是不堪一折,我这个北国新君亦如此。”
“难道你说的不是朕这个新帝?”魏清璃眯眼望她, 拿过她手中的断枝,笑道:“你在怪我么, 官官?”
“天下已定,科举在即,皇上杀我北国随使,是为何事?”
“北国随使?那些人难道不是国巫府的谍卫?都是来监视你的。”魏清璃知道那些都是司徒常青的人,她铁心要除掉这个障碍,就一定会有所行动。
莫说杜庭曦心系离剑歌,再怎么样自己的顽疾也是离剑歌治好的,玄宗心法也是她传授的,于她来说也是有恩之人,何况离剑歌在苍云峰也算一直在守国门监边境。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魏清璃也不会放任司徒常青用离剑歌和官官要挟自己。
既然官官回来了,她也不会轻易放人走。
官如卿显然不会领取这份所谓的好意,她有自己的想法和计划,不喜欢被人约束,事到如今,她和魏清璃因为国与国的矛盾而两心相隔。
“我说过我有我的事要做,你为何要干预我?你真的以为杀几个人就能留住我吗?”
“在这世上,谁能留住你的步伐,官官,我也不可以,是么?”魏清璃并不想用女帝身份去压制,去用手段,可官如卿总习惯性地自己吞下一切。
她走到官如卿身边,挽起她的手捧在掌心:“官官,你能不能只把我当成阿璃,我们携手解决所有难题。”
“难题是什么你知道么?”
“难题就是你那布局多年,卑鄙无耻的亲娘司徒常青,解决了她,什么都能迎刃而解。”
官如卿眼眸微抬,赤色的瞳孔颜色淡去,她心平气和,狐媚的笑意扬在脸上,显得对此漫不经心。
魏清璃有时候看不透她。
“你以为我在乎她的生死?”官如卿眉眼上挑,嘴角勾起:“我要保师尊,也要保北国,司徒常青你若想杀就杀,杀得了是你本事。”
“你这是什么话,若非你中了嗜亲血咒,若非离尊主在她手中,我岂会束手束脚,让司徒常青在北国只手遮天,若真的那么容易杀,还会等到今日?”
“你也知道师尊在她手中,又何必对我苦苦相逼。”官如卿褪去笑意,两人面色凝重,严肃地望着对方。
霎时,一股冷然之气在她们之间蔓延,魏清璃总是那个先心软之人,她目光顷刻柔和,轻声言道:“我们联手吧,官官,先治你的嗜亲血咒,再想办法救离尊主出来,如何?”
“师尊生死难料,她如今残存的气息也都是司徒常青所救,若想让她醒来就必须先把人留在那里,太后吊着一口气,难道不是因为等着师尊?”
“她或许是故意为之,若是离尊主永远不醒呢?”
“我心中自有判断和打算,这是离剑山庄的事,阿璃,你不要插手,若真的上升到贺国与北国的战事......”官如卿停顿了片刻,不留情面地说:“二十万雪行军的实力你也知道,武贤郡的城门没那么容易被破。”
魏清璃听后,怒火中烧,上前一把掐住官如卿脖子,狠狠说道:“你当真以为朕动不了北国吗?还是觉得朕舍不得对你怎样?”
官如卿没有用内力抵抗,任凭魏清璃勒着脖颈,但她手上并没有使力气,两人鼻口相对,呼出的热息充斥在对方脸上,像一股暖流般流淌心底,想起的都是相爱相守的时刻,历经生死,还有什么过不去呢?
两人心意相通,心牵对方,深爱掩于口内,却没人示弱。
“人我只杀了一半,还给你留了活口,为什么都死光了只留下一人呢?做戏就做足。”魏清璃贴着官如卿耳朵,呢道:“这世上能够救醒离尊主的绝不只有司徒常青,官官,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我不想失去你。”
官如卿轻笑,贴了贴魏清璃的脸:“即便如此,皇宫是牢笼,你我本就是不同的人,又能怎样呢?”
“给我点时间,你所忧心的我定会解决,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你是女帝,是改变贺国历史的第一人。”
“那又怎样,世上只有一个官官,我此生也唯爱这一次,把跟朕和亲之事传出去,定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你我也能拜堂成亲,好吗?官官,我想要你。”
听到这句话,官如卿的心怦怦直跳,纵然没有明说,她也知道魏清璃是什么意思,江山社稷,千秋霸业,女官入朝,女将掌军,这些事要在短时间内完成谈何容易?
她要为自己放弃江山吗?令人难以置信,她渴望如此,却又不敢深想。
可阿璃的话又如此的笃定,望着她那双坚忍发光的双眸,官如卿心软下来,她低头不语,也能隐隐感觉到院落墙外墙有双耳朵在。
两人低声对话,在墙外听起来就是争锋相对的沉默,是凌厉如刀目光的交战。原来魏清璃也没有尽除北国随从,但其余人也被人莫名杀害,只有官如卿的贴身侍女活了下来。
官如卿从来不喜欢被人伺候,但因为奉命行事,这些人只能跟在她身边当眼睛,但她从来都是想让司徒常青知道什么就会透露什么,想让这些人看到什么便是什么。
既然阿璃想将计就计,不如......官如卿故意放声说道:“皇上你威风八面,红甲军监视我们北国一举一动,本君岂敢造次,但希望这次北使被杀之事,皇上也能给予北国一个交待。”
只听得“砰!”狠狠的关门声响起,便没了动静,偷听的侍女假意从二进院进来,被锦卫御拦下,她只是卑躬屈膝地站着,竖耳聆听动静。
她是司徒常青的徒弟尹魅,与鬼医阴魑同期入门,只不过她常年留在司徒常青身边,很少被外派,也是司徒常青最后的可用之人。
此人练就的护心神功,通五感,耳聪目明,敏锐性堪比飞禽走兽,同时掌握业火大法,也继承了司徒常青的练蛊之术。
她装扮成普通婢女跟在官如卿身边,就是为了根据这次出使贺国探清虚实,也为监视官如卿。如今的司徒常青已无力复国,但也想把北国打造成微小的宸国,所以首要做的便是先留住北国国号,留住宸国最后的血脉。
北国若被贺国灭掉,宸国就像一缕尘埃,在这尘世烟消云散,仿佛从来没存在过,司徒氏自然也不复存在。让自己女儿做女君,把离剑歌留在身边,是司徒常青最大的心愿,如今这心愿虽达成,可动荡和不安太多,她必须小心翼翼。
魏清璃在昭如宫待到傍晚才离开,所有的宫人都幸免于难,而随着官如卿来贺的人,也只剩下尹魅一人,她又怎会不知道这件事幕后主使是谁呢?
尹魅肤白如玉,甚若常人,天生白眉,很是爱笑,长着一张和善的脸,乍看像久病不愈的重病者。但她天生拥有两幅面孔,甚至可以做到半张脸在笑半张脸在哭,性格阴晴不定,喜欢以指杀人,常以食指戳穿脑门致人死亡,手上却不沾一滴血。
她从不会被召唤,却总是站在门口,从跟着官如卿那一刻起,除了被骂走,尹魅就像个影子。
雷打不动,风雨不阻。官如卿想摆脱她,并非易事,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自己还不知是不是对手,只是两人不闹僵,也从不对话,偶尔眼神对弈时,尹魅也总是笑着。
初春的雨,稀稀拉拉而落,屋檐下的水,如细丝而下,尹魅像个没有知觉的木偶,站在雨里,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官如卿寝殿的灯火,就算雨水浸湿衣服,侵入眼帘她也不曾擦拭一次。
“嘎吱”寝殿门忽然打开,一动不动的尹魅眼皮动了动,眼神随着眼前之人移动。
她为监视,但不知为何官如卿打着伞往自己这里来了。
尹魅咯咯发笑,没人知道她笑什么,官如卿眼神淡漠地走来,伞檐遮住了头上的雨。
“想打架吗?”尹魅跃跃欲试,她不能主动挑衅,但官如卿若发难要动手,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官如卿竟是温和一笑,眼中充满不屑,忽然把手中伞塞进尹魅手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肩头顷刻被雨水打湿。
尹魅愣住,这把灰色的油纸伞,遮住了头顶的风雨,她疑惑不解地望着伞柄,又看向关门入室的官如卿,手腕一松,伞往外翻倒落地。
她看向夜空,像深不见底的黑洞,但这初春的雨似乎变温和了。
这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油纸伞,甚至没有纹画,但尹魅竟会觉得这淡淡的土色有些明艳,她望着地上的伞,缓缓上前收了起来,卷好后夹在腋下,继续站着,只是她的笑容愈加灿烂了。
后半夜,官如卿再次被传召入奉先殿,尹魅一如既往跟在娇撵之后走着,直到被拦下,只不过她的腋下多了一把伞,即便雨停了,这把伞也一直被她携带着。
而官如卿在北国的一举一动虽有消息传入北国,但最后都是平平无奇的情况,没有任何特别,而之所以暂停回国,也因为被女帝强留。
女帝想和女君和亲的消息悄然传开,从贺国一直蔓延至边境北国,司徒常青得知消息后,震惊不已。
刚登基冒天下之大不韪,魏清璃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