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 帝京张灯结彩,花灯湖上,舟行缓缓, 护城河内, 盏盏灯火,承载着祈愿之心,烟火升空,百姓欢腾,一片喜庆。
奉先殿,烛火微微, 龙塌之上, 两心相靠, 温柔缠绕, 官如卿紧紧抱着怀中人,额间汗水顺脸颊而流, 兴许是动情太深, 魏清璃亦是满头大汗。
情火燃尽后,两人恢复了平静, 魏清璃靠在心爱之人肩头,眼中透着从未有过的忧思。
官官暂时的停留,恐怕只有今晚,能够与她相守,过一次年,魏清璃心满意足了。
谁都没有开口,可离别的愁绪, 布满了奉先殿,就连那红烛, 摇曳几许时,也险些熄灭,不知哪里来的寒风,悄然窜进内殿,也钻入了两人心底。
不知是不是因为要面临一场未知的分别时日,两人不约而同地紧了紧手臂,将对方揽紧。
官如卿低眉颔首,魏清璃下颚微抬,对上了那炙热不舍的目光,她勾过官如卿的脖子下拉,深深吻住了她。
许是心中依恋太深,这一刻的沉沦和放纵,让魏清璃对官如卿的爱,如决堤的洪水,四处泛滥,某个瞬间,她甚至想放下一切。
管她天下怎样,管她江山如何,活得自私点不好吗?
若非要二选一,她想拥美人而弃江山不可以吗?是奢望吗?
可想想,自己辛苦布局多年,又如何能够做到半途而废,将身边那帮忠诚之人弃之不顾,将母后丢之不管?
官官也做不到对现状坐视不理,一切祸事都因司徒常青而起,所有事情都与她有关联,又怎能麻木而活。
热切地回应了魏清璃的深吻,官如卿睁眼,幽深的红瞳,略过点点泪光,一闪而过的悲伤,转而被平静替代。
“阿璃,我得走了。”官如卿看向怀中人,连日总是分离,即便相见,终究也还是逃不开宿命轮回。
“你何时回来?”
“我会把太后安全地送回,你放心。”
魏清璃轻抚她的脸,挑过下颚,深情款款地说:“我是问你,几时回来?”她的眼中清晰地倒映出官如卿的影子,这一刻魏清璃不是身在高位的公主,不是执掌天下的君王,而是官如卿深爱的女子。
爱意从心底溢到眼底,官如卿望着眉目情深的魏清璃,怜惜地轻抚她的脸,莞尔一笑:“我也很快回来。”
“真的吗?”魏清璃紧了紧手,抓住官如卿手臂,那种强烈的不安,再次袭上心头。
“傻瓜,怕什么。我还要看你登基为女皇,要看着你成为四海之主,天下至尊,又怎会不回来?”
魏清璃点头:“我等你。”
恨不能就此天长地久,恨不能执手到老,可肩上的重担压得她们喘不过气。那么多人遭难,牵扯前朝现政,她们又岂能独善其身?
官如卿起榻后,便得到阑珊传来的消息,魏清遥带着上官世青去了云罗钱庄。
上官世青身受重伤,手臂难保,她把所有希望放在了鬼医身上,可阴魑自身难保,生死难断,如何能救?
许连心、小鬼和离剑歌不知所踪,应该是被一起带走了,司徒常青亲自抓了杜庭曦,也是要回北国自己的阵营,以此为人质,毕竟宸国党羽以及业火之士都在那里,她可以掌控全局。
官如卿若孤身前往,一边要对付司徒常青,一边要救回太后和师尊,恐怕分/身无暇。
“让上官世青陪你一同前往,我与你一同去云罗钱庄,让清遥放人。”魏清璃与她之间不言而喻的默契,无需多言,两人心照不宣地想到一起。
魏清璃甚至想过派阑珊或者其他亲信跟随,可她也知道,官如卿独来独往习惯了,若非上官世青这种亲近太后的同门,别人她也信不过。
“上官师姐的伤令人担忧,她未必能够经得住远行。”
“先去云罗钱庄看看。”魏清璃牵着官如卿的手,一边走边说:“备马。”
“是。”
云罗钱庄
烟火闪耀,夜色如魅,后院树木凋零,一地的枯黄落叶,凌乱地分布各处,云罗钱庄仿佛久不居人,一片萧瑟。
药庐木屋内,阴魑完整地躺在床榻,身上每一处大穴都插着细长的银针,魏清遥掌心带风,隔空控制走针,她新研究了针法,融入了离心功愈疗之能,只是尚未成功,这次铤而走险,在鬼医身上尽力一试。
人已如此,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班若凤也没有反对,机械手臂和双腿都完美地和身体连接,加上恢复如初的容貌,阴魑躺在那里,早已与当初鬼魅邪恶的模样判若两人。
上官世青已经醒来,只是人比较虚弱,她的左手已无法抬起,就像与身体脱节了一般,没有任何知觉。被冰凌剑刺穿的伤口,甚至连痛楚都没有。
内伤她尚且可以调息,魏清遥也用离心功帮她恢复了些许,但手臂等同于废了一样,真不如一刀砍断。
阴魑也算与她同门,上官世青见她如此,也很痛惜,离剑山庄众多弟子,死的死,伤的伤,不知师尊身在何处,不知太后如何了,不知小鬼和其他师姐妹都怎样了。
“救得活吗,郡主。”班若凤面如死灰,她连希望都不敢抱,守着阴魑这么多天,这具躯壳从未有过任何反应。
魏清遥指尖轻轻摆动,银针在阴魑的身体由浅入深,她瞟向班若凤,说:“把你的鬼道符种上。”
“鬼道符的力量会杀死人的。”
“她不死不灭也不活,身体异于常人,何不一试?你怕什么,怕她死么,现在除了入土,又与死人有何分别?”
班若凤面色一沉:“就算死了,她也要守着我。”
“所以有什么可怕的,鬼道符对普通人和对她,或许效果不同,何不一试。”
“郡主铤而走险,真是胆识过人,我就信你这次,若你能救活阴魑,这恩情班若凤铭记一生。”她站起身,双手结印,一道骷髅头似的火光,从手中冉冉升起,在她眼中热切地燃烧。
符印之光升空,在阴魑身体上盘旋片刻,班若凤看了魏清遥一眼,只见她驱掌协助鬼道符试图将其打入阴魑体内。
这是什么疗法?上官世青望着这一幕,心生担忧,常人如何能受得了郡主针法和鬼道符同时入体吗?
可魏清遥离心功的功力尚浅,似乎很难驾驭鬼道符的刚烈,阴魑的身体在抖动,被一股吸力挺起,离开了床榻。
这是要用离心功结合鬼道符去复生尚有一线生机的阴魑么?阴魑不同常人,她之所以能称之为鬼医,也是她那难死难伤的身体,普通医术对她无用,就要用一些旁门左道的法子试。
魏清遥手掌发抖,鬼道符在班若凤手中本来游刃有余,可被离心功搅入后,很难与阴魑身体相融。
就在她这招要失败,魏清遥准备撤离心功时,一股强有力的掌风袭来,灌入鬼道符。那道青蓝光焰的符咒顷刻间被压入阴魑体内,不多会光芒消失不见。
阴魑悬空的身体也缓缓落下,魏清遥和班若凤转头,竟是官如卿,她收功敛气,刚那一下用的是愈疗功法,容易反噬其身,消费内力。
“你知道可能功亏一篑,这法子是我临时起意,胡乱试的。”魏清遥望着官如卿说。
官如卿从不显露虚弱,实则她总会时不时受嗜亲血咒折磨,勉强使用离心功最高层相助,已是极限。
她看向阴魑,双指探向脖颈处,细细感受,似有隐隐跳动。
官如卿清冷的目光柔和了几许,她饶有笑意地看向魏清遥,说:“那又怎样,成也好,败也好,只要有一线生机都不应放弃。阴魑救了这么多人,带着医术离开难免可惜,她应该活着,没人比她此生的遭遇更苦。”
班若凤心中一痛,轻抚阴魑的新手臂,可惜这个人丝毫没有知觉,比起曾经用过的假臂,她会不会喜欢自己做的呢?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与官如卿一同前来的,还有自己曾经效忠的魏清璃。
一群人,死的死,残的残,失踪的失踪,眼前的惨相让魏清璃眉头紧蹙,大家都在被迫生离死别,到底为何会变成这样?
“公主怎会来此?”
上官世青先发现了站在门口的魏清璃,她站起身,毕恭毕敬地屈身,魏清遥和班若凤这才回过神,分别向其颔首行礼。
“我陪官官来此,找你。”魏清璃打算直明来意,时日耽误不得,多一时杜庭曦就多一分危险,未知的威胁可能会更大。
“找我?”
“如今离剑山庄可用之人只有你了,小鬼和许连心连同离尊主都不见了,应该是被司徒常青抓回北国了。”
上官世青怔住,上前一步,焦急地问:“师尊到底怎样了?”
“不知,但是......”
官如卿抢言:“司徒常青扬言可以救师尊,不过要以命抵命,我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但我一定要去北国一趟,否则局面难以收拾,还会动摇贺朝的国本。”
“此话怎讲?”
动摇国本得多严重?魏清遥也变了脸色,她沉音问道:“母妃还有希望救的话,我可以偿命。”
“不用郡主偿命,我们离剑山庄弟子就够了。”上官世青忙接话,她怎么会让魏清遥用自己命去换离剑歌呢,她只会用自己换。
她重伤多次都没丧命,足以证明这条烂命还有用武之地。
魏清遥却泛起一丝苦笑:“上官大人是觉得我不配是吗?终究是我伤了母妃。”
上官世青凝望她摇头,却是解释不出口,她好像不懂得与人交流,更不知如何解释。笨嘴拙舌的她,总会引发两人误会,敞开心扉有多难呢?可对上官世青来说,真的好难,卑微一生的她,没有资格说那些话。
“此行去北国,我希望上官你能跟官官一同前行。”
魏清遥走上前,说道:“璃姐姐,上官伤势未愈,左臂伤重无法动弹,起不了什么作用,我去便好。”
“现在的你怎可去北国?你可知你就是国本。”魏清璃所有的计划里,魏清遥都不可或缺,她是未来女帝之位唯一继承人,少了谁也不能少她。
魏清遥垂眸,没有被责备擅自离开南阳,已是魏清璃开恩,她确实不该过于言行过激,毕竟大事尚未完成,还是要顾全大局。
可让上官世青陪去,她如何能放心得下?
魏清璃看得出她的犹豫,便直接说:“上官,我让你去不是因为官官需要人协助,而是母后也被抓走了,我必须找个她的亲信去,才能放心。”
“你说什么?”上官世青惊闻后,一把抓住魏清璃手臂:“你说太后被抓走了?何时的事?她受伤了吗?司徒常青干的?”
她的紧张溢于言表,这世间能让上官大人闻之变色,听之惊恐的事,恐怕只有太后了。
魏清遥望着她的一举一动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或许此时,上官世青恨不得飞到北国,救出太后。
她也知道这一放,上官世青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她应该不会轻易伤害太后,但我们还是要尽快赶过去。”官如卿看向上官世青手臂,提起来看看:“没知觉了?”
“嗯,不碍事,一只手我也行,我们快出发吧?”上官世青迫不及待,一听说杜庭曦出事,她片刻都不想等待。
官如卿和魏清璃都知道看魏清遥脸色,她却没有任何反应,一心向着杜庭曦,可以忽略一切。
“郡主意下如何?”官如卿问。
上官世青这才反应过来,她忧心忡忡地看向魏清遥,说好守护郡主的,可太后出事,她无法坐视不理。
“问本郡主做什么,上官大人是自由之身,况且太后更加重要。”魏清遥满不在乎地说着,语气不含一丝感情,漠然的眼神从上官世青身上一扫而过,便离开了。
上官世青低头跪地,向魏清遥磕头:“拜别郡主,若世青能安全回来,会继续向郡主赔罪。”
“不必了,你不用再回来了,本郡主也不想再看见你。”
说完这句话,魏清遥背过身,望着床榻的阴魑和分步不离的班若凤,眼中竟透出了羡慕。
上官世青的心像被刀剑凌迟般的疼,可她终究也只是重重点头,没有说话。
郡主果然还是讨厌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