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家宴的团聚, 饭桌上却暗潮涌动,魏清璃话里话外都是敬语,却都是意有所指, 暗示官桥该告老还乡, 退位让贤。
官桥执掌天字号多年,上与朝廷权贵打交道,下与各行商贾往来,自然懂得处世之道,应变之策。
公主和贵妃同时临府,若非带着太后旨意, 怎会如此?若真的太后要他退下, 那真的是不得不从了。
如今局势波诡云谲, 一切都要小心翼翼, 甚至需要细细揣测上方意思,稍有不慎, 全家荣华, 富贵前程,皆被葬送。
官桥知道魏清璃想接管天字书院, 这本就是一块烫手山芋,书院老院士和夫子们,有派系之争,当初就女子入院读书这一政策,就闹过一阵子,后来虽被打压下来,但情绪还在。
书院关乎明年科考, 帝京的天字书院更加是全国表率,但凡出一点差池, 太后都是要问罪的。既然公主要出面管,他正好可以置身事外,也表明自己向好公主的态度。
他本就是太后的人,不至于落得下场凄惨,况且女儿还是受宠的贵妃。
在官家府邸用完午宴,魏清璃在园中散步,官如卿被叫进了书房。
“如卿啊,爹老了,你也时常不在府内,往后这天下可能要易主,爹没什么能留给你的,之前听说你为皇上小闹过风月楼,想买下来,后来被耽搁。这风月楼背后好像是某个权贵,所以爹决定将官月楼送给你。”官桥说罢把地契拿了出来:“除了这个,爹也没什么能给你的了,皇上危在旦夕,你现在虽然是受宠贵妃,还是要未雨绸缪,多为自己打算。”
官桥慈眉善目地望着官如卿,他语重心长,眼中尽是宠溺。一生劳苦功高,富贵皆享,就这么一个女儿,当然是倾尽所有给予。
“风月楼......”官如卿想起当初因为十二花魁闹了一场,风月楼背后就是魏清璃,那座楼里到现在都是她的人。
“你深受太后青睐,又得公主赏识,有机会要为自己谋一条好的出路。”
官桥的关心不假,爱女心切也不假,可惜官如卿不是她女儿。父母之爱,她从未体验过,不知什么滋味,只知道这一刻,她觉得官桥很可怜,女儿早就死了,夫人也深藏秘密。
付出几十年经营天字号,说被替代就被替代。
弱肉强食,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这么大年纪,当远离这些是非。
“这个父亲还是自己留着,我对钱权没有兴趣,也不需要。”她拒绝了,一座官月楼,于她来说没什么意义。
罪魁祸首没抓,大护法没落网,她也没有心思去享受这些。
“你就收下吧,爹安心些。”
“不要,父亲也看见了,我深受太后信任,得公主相随,会缺一座官月楼吗?倒是你自己,年纪大了,好好护着官家人,能够避开大争之世最好,免得被波及。”官如卿态度坚决,望着官桥失落的表情,又有些于心不忍:“女儿会常回府中看您,也会保护好自己,放心吧。”
“诶,好好好,那爹先把这些放家里,什么时候你想要随时回来取。”
官如卿点头,不想再逗留,在这里假惺惺地扮演父慈子孝,没什么意义。看着官桥那期盼的眼神,会有那种多余的愧疚感。
看到地契的那一刻,她有被触动到,可这一切本该属于官桥亲生女儿,自己不过就是替代品,利用他的身份而已,凭什么享受这些呢?
受之有愧的事,官如卿不想拥有,也不想衍生这种情绪。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就是在这种朝夕相处中产生的,少一点牵挂,少一点软肋,免得失去时痛苦难当。
官如卿不想再多在乎谁,经历过两次生死,真的也够了。或许跟官桥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
帝京十里繁华,一眼望不到边,街角檐下,大小灯笼,形态各异,火红簇拥成团,一片祥和。街道人来人往,百姓已经忙于采办年货,小摊贩上挤满了人,河下偶见花船划过。
虽然巡卫搜查没有放松,但不影响百姓迎接年关的喜悦之情。
魏清璃望着这片安居乐业的景象,不禁露出笑意,若其他城郡也能如帝京这般该多好。多数人只能看见天子脚下的繁荣,不知国土之大,总有困苦之地。若国家能够分治分理,以核心之城去发展,是不是可以解决贫富极端之象?
她已有了体恤民意之心,实现平权后,如何让国家更加富庶强大,还要做很多事。
官如卿想的却是大护法藏身何处,她今天必须要跟未央碰面商量此事,不可再耽误。
两人各怀心思,一起去了天字书院。
天字书院特建在安静的护城河畔,整座书院以一座桥梁样式架连两岸,四周不允许有酒楼、摊贩,但凡吵闹的生意,都不得在书院附近做,保持周围绝对的安静。
到底是皇家书院,入口就气派宏伟,“天字书院”的牌匾更是太后亲自题字,往内走是围合式庭院,设了四间学堂,除此之外,还有艺韵楼,可供才子佳人切磋才艺。
四合院外是翰墨堂,是院士夫子研究学业之地,再往里便是学子们平日食宿的书香阁,每日的课程设定都悬挂在学堂正门,定时更换,这里半月一切磋,一月一考,十分严苛。
四间学堂共九十人,每间堂前贴着学生名牌,魏清璃巡查一圈后,脸色不佳。
“脸色这般难看,是看到女子入院读书之人,还不足男子一半么?”官如卿低声问。
“四间学堂,三间男堂一间女堂,完全分开来了。”魏清璃气愤写在了脸上:“当这是分宿睡塌吗?还分男女?!”她气的是本该一视同仁,男女还是在被区别对待。
官如卿嘴角扬起:“所以既然阿璃来了,该整顿就整顿,谁要是不听话,我替你处置,好不好?”她哄人时,自带撒娇尾音,声音也变得妩媚动人起来:“今日我帮你杀鸡儆猴,任何让我们阿璃不开心的人,都得重罚。”
魏清璃听后,眉头挑了挑,心情悦然,气场敛了几分:“听你的。”
得知公主和贵妃驾到,书院上下共十二名院士纷纷带着重要文书以及奏本,共聚翰墨堂,叩拜贵妃和公主后。
官如卿静静地望着魏清璃,一言不发。
她耐着性子听完了那些奏报。
这帮人里面,当初有一半人反对女子入院,后来换了院首,拉拢了几名院士,又迫于太后压力才得以顺利推进。
“书院开春打算开设文考,淘汰一批学子,再扩招女子十二名,男子二十四名,这是微臣写的奏本,正打算上呈太后,先请公主贵妃过目。”院首柳泰如弯腰奉上厚厚的一沓文书。
魏清璃没有接,他只好放到桌上,战战兢兢地退下。
“本公主问你,为何要分设男女学堂?分了男女学堂就罢了,安排的课程和夫子品级也不同。母后推行的是男女平等应试,入院读书就算男女人数不同,也不该区分对待,所以柳院首只是表面奉命,实际阳奉阴违吗?”
最后这句话吓得柳院首一哆嗦,他忙下跪:“公主明鉴,贵妃明鉴,实在因为只有二十名女子入院,为了避嫌,臣才作出这样的安排,都是郎才女貌,正当风华正茂年纪,臣也是怕书院引发一些不该有的风月之事。”
“不该有的风月之事?”魏清璃站起身来,反问:“照院首意思,将来入仕为官,男女也不能同朝面见圣上,万一出现风月之事怎么办?”
“臣,臣不敢。”
官如卿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一切以魏清璃为首,现在正是公主在帝京立威的时候,她只要相助就好。
不过处理朝事和公事时,魏清璃总会透露出君王的该有威严,确实与平时判若两人,她喜欢这样的极致反差,只是不知能不能看到她穿着女帝龙袍,冠绝天下的样子。
这时,院士陆公明说道:“禀公主,每一项新政推行都需要时间,我朝允许女子入仕,已是破了先祖之例,古人又云女子无才便是德,多数女子及第之年后,都要相夫教子,又有多少真正的才女?分设学堂,已经是最佳安排。”
以前他也是反对男女平权一员,当时考虑到他传道授业有功,才没有办他,留了余地。
魏清璃冷笑:“所以陆院士心底觉得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心底也根本瞧不起她们,认为她们根本无法与男子匹敌是么?”
“公主,就算她们获得了科考机会,也未必能中甲,多少寒门子弟,书香世家从小读书,饱览群书。女子呢,将来成亲后生子,难免要照顾全家老小,如何在仕途作出贡献?”
柳院首瞪大眼珠,忙拽了拽陆公明,呵斥道:“陆院士,不得胡言!”这言下之意才说太后和公主不能成气候,这等大逆不道之言怎能随便说。
“院首,扪心自问,我说错了吗?从太后到公主再到男女平权,这贺朝天下真的能够改变,真的能够强国?”
“你疯了?!!”
陆公明自命清高,一直自视甚高,他虽才高八斗,在书院颇有威望,可对女子有着绝对的偏见和歧视,他觉得小女子难成大气。
他以为魏清璃就是刚回来,为了讨好太后才来书院视察,也不会怎样,他没有抗命,不过就是说了几句真话而已。
魏清璃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已有怒意,陆公明以为她柔弱,得寸进尺地煽动其他院士:“大家觉得是不是,就二十人独设课堂,没必要跟男子混......”话音未落,陆公明突然好似被人扼住了喉咙,紧接着整个人凌空而起,像被吊着脖子,双腿挣扎不已,说不出话。
众人愕然,官如卿抬着右手,内力像道无形的锁链,紧紧地勒住了陆公明脖颈。他几乎不能呼吸,脸开始涨红,双眼上翻。
“祸乱人心,大逆不道,轻视公主,该当如何?”官如卿嘴角划过一丝幽冷,院士们面面相觑,根本不敢吭声,求情的话,一句不敢提,只能惊恐地望着陆公明生死一线。
官如卿笑得温柔却是狠意十足,她抚了抚额角,故作惋惜地叹口气:“我来替你们说,罪!该!当!诛!”说罢她的手紧紧一收,拳头攥起后,只听见咔嚓一声,陆公明脖子断了,身子软软地直接摔到地面。
“陆院士!”只听见有人惊呼一声,忙捂嘴下跪,所有人开始瑟瑟发抖,万万没想到就说了几句话,就遭来杀身之祸,可这些话确实不该对着公主说。
“现在知道害怕也不晚,既然一定要流血死人你们才老实,本宫不介意多杀几个,我想大贺江山也不是非你们这些人杰不可,若再跟公主作对,阻挠平权之策,违逆太后之命,就与陆公明一个下场。”官如卿用强硬的杀伐手段震慑书院这帮人,她看出来了,不少人根本不把公主当回事。
或许觉得公主死而复生,多年没有回京,除了太后庇佑没有任何势力。她怎能容许别人惹魏清璃不开心,怎能容忍别人对她的阿璃不敬?这陆公明每字每句都过界,死不足惜。
若连书院这些障碍都无法扫除,其他事如何进行?不给这些人一个下马威,真不知主子到底是谁?
魏清璃淡定地端起茶水,抿了两口,嘴角泛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陆公明被杀,她不意外,心里反而舒坦了很多。
她瞟了官如卿一眼,仿佛在说:还是你懂我
官如卿媚眼一挑,似乎在答:惹你不开心就得死
从陆公明表现出瞧不起女子开始,魏清璃就起了杀心,这种人教授出来的学生,将来势必会有同样的想法。
思想的荼毒,对一个朝代的影响是致命的,推行这种国策,断然不能允许这种人在书院中横行。
“公主,贵妃,我等必定重新整改书院,重新上奏,绝不怠慢!”柳院首带领众人拼命磕头,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偷偷看向陆公明尸体,他几乎是死不瞑目,生生被掐断了喉骨。
“三天之内,本公主希望能见到柳院首的奏本,届时我定向母后禀报。”魏清璃站起身,走到柳院首身边,笑道:“院首平身吧,往后还要仰仗您在书院多费费心,后面朝廷还会落其他政策下来,有院首在,本公主也是放心的。”
“老臣不敢,老臣不敢。”
魏清璃背手离去,官如卿随行在旁,众人转身磕头:“恭送贵妃,恭送公主。”
走出翰墨堂,细雪飘扬,魏清璃绕开了学堂,从侧桥路过时,听见里面传来嬉笑之声,透过围墙梅花格栅,见到有个女子正在蹴鞠。
“辛唐,这里这里。”又有女子向她叫喊,空地上男女学生各成一队,似乎在比赛。
“莫非是辛唐郡主?”官如卿走到她旁边,眼神勾了勾:“还是个小美女呢。”
“美不过你,不过朝阳出这么大事,都未见她有什么动作,你说她这是真不在意还是故作镇定?”魏清璃当初故意把朝阳谋乱之事散播,一来是为了让人觉得太后正在得势,二来要看看诸王会有什么动作。
她还是很看中魏辛唐的,这种个性洒脱不受拘束的女子,也很少见。能够入院读书,愿意参加科举,足见她是心有抱负,有能有才,只是无法施展。
在朝阳,魏辛唐被两个姐夫打压,因为身为女子而不被看中,她只好离开。
“先盯着,不着急,忙了一天,阿璃你累不累?”
魏清璃闻言,饶有笑意地看向官如卿:“累......要给我按摩吗?”
官如卿缓缓抚上她的肩,轻轻拈了两下,附耳呢喃:“想按摩就等晚上,臣妾一定让你舒舒服服。”
“虎狼之言......”魏清璃抚了抚有些发烫的脸,羞意上头,又忽然觉得官如卿有所意图:“所以,你问我累不累究竟是何意思?”
“累就去风月楼歇一歇,见见你的四妃和十二花魁。”
“你想打发我去风月楼,自己单独行动?”魏清璃洞察到她的意图,当即摇头:“不行。”
“我去找未央,探一探这两日情况,一定要在年前拿下大护法。你别忘了,太后生辰,郡主出嫁都是不能出事的,大护法一日不除,我心难安,你待在风月楼,有十二花魁和修远还有那些暗卫护着,我才能放心。”
“我还是.....”
“就这么说定了,你若再拒绝,今晚我就住昭如宫。”官如卿故意口出威胁,不容魏清璃拒绝。
“我们?你答应过回宫都听我的,要与我同塌而眠的。”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有字据有人证吗?”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