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连日飘雪, 草木点点落白,倾和府内却生机盎然,雪松挺立, 梅林花开, 树上橙果累累。
凉亭中,魏清璃欲言又止,魏清遥的大婚,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也无法改变这个局面。
“璃姐姐不会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思考这场联姻的必要性吧。”魏清遥猜中她心思, 打趣道:“这件事不用商议, 我心意已决。”
“我倒没想阻止你, 但有件事还是想告知你。”
“何事?”
魏清璃走到她身边, 附耳低声说了几句,魏清遥脸色微变:“一定要这样?”
“公子羽对你痴情不假, 但防着你也真, 他可不傻,等着你去拿南阳兵符, 况且我前后削了边境和朝阳王的兵权,现在诸王都在堤防我和母后。”她从东阳派了人潜伏在南阳,暗中调查了不少事情,掌握手中。
魏清遥想凭自己在南阳之乱所得的人心,加上联姻,去执掌南阳,控制公子羽。即使这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魏清璃也不愿她一生幸福,毁于此计。
“现在传得沸沸扬扬, 皇上危在旦夕,太后要扶持女儿执政。”魏清遥轻笑:“若再有你刚所说之事,别人都会觉得这是璃公主与郡主联手窃取南阳兵权。”
“清遥你要知道,南阳兵权是属于国家的,当还于朝廷,而非南阳。管辖者拥兵自重,只会后患无穷,我会保留这些王爷的封号,但绝不容许他们拥有这么大的兵马调动权。”魏清璃削弱诸王之心强烈,很多举措亦势在必行,一朝兵权如此分散,绝不可以。
兵马军将和封王可领军打仗,但一定是在朝廷之命,兵符调令之下方可进行。
百万兵马只能在一个人手里,那便是宝座上的九五之尊。
魏清遥还在犹豫,她不想把事情做绝,逼得没有退路,嫁不嫁人,和谁一起不重要,只要能完成大事,一切都可。
“你心软?”
“我只是在想还有没有其他更好的方式。”
“没有,这件事我已经安排了,来不及了清遥。”魏清璃想绝了她的念想,只有除掉公子羽,才是两全其美之法。
为了完成大业,杀掉几个人算什么,莫说一个公子羽,就算推翻南阳,斩杀那些不听命的老将,魏清璃都在所不惜。
魏清遥能感觉到魏清璃在这件事上的强硬手段和杀伐果决,毕竟现在太后公主势力,正势如破竹地渗透各处。
“璃姐姐既然都决定了,何故还来说这些?”她背过身去,望着悠悠的飞雪,泛着一丝笑意:“我也不在乎什么寡妇之名,窃取之罪,这天下要平权,总要流血,总要牺牲。”
或许是受离玉华事迹影响,她从小便有这样的愿望,所以很早就开始自强,培养自己心腹,独立行动,太子死后,她便和魏清璃同心而行,想实现平权的心更加强烈。
周围安静得好似能听见雪落的声音,沉默良久,魏清璃走到魏清遥身边,轻声说道:“清遥,待我清除前方障碍,稳固帝位后,这江山便要交到你手上了。”
魏清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姐姐身体已经好了,为何还说这种话,我没那么大野心。”
“从这一刻开始你可以有,清遥你应该知道在我病入膏肓时,想过传位于你,现在身体虽然在康复,但心已经回不去了。”魏清璃语重心长道:“官官不喜欢皇宫,这座宫殿对她来说就是一座牢笼,我不忍把她困在这里,只能跟她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魏清璃所有的身心都归属了官如卿,彼此拥有之后,她更加确定了心意。
江山后继有人,把局势稳定下来,她便打算传位。况且,权利聚拢后,魏清遥自然会有自己的势力,比如离家,忠王门生,南阳等。
“你要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好江山,就为了她?”魏清遥反问,她不懂,难道一个人会比皇位更重要?
魏清璃泰然一笑:“坐江山不如拥美人,况且清遥你,其实比我更适合当皇帝。”
“我理解不了,你有能力身居高位,治理国家,就算喜欢女子,这天下美人多的是,怎么就非她不可吗?”魏清遥不知道要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让一个人舍弃皇位也要拥有,才貌双全的女子多了去,四妃就是很好的选择。
“若有一天,你深深爱上一个人,自然就懂了。”魏清璃看向厢房的窗口,眸间含光,满心满眼都是官如卿,只要眼神落在她身上,就再也移不开。
她会懂吗?或许她这辈子都体会不到这刻骨铭心的感觉。
魏清遥若有所思地抬眸,正好与上官世青的眼神对上,她在官如卿搀扶下,走到窗边,要想早日康复,须时不时下地行走。
两人对视的瞬间,上官世青忙低头,转移视线。
魏清遥低眉一笑,无奈地摇头,她长吁一口气,被赋予责任之后,她的决心更强,动情恐怕也不适合自己。
任何人成为阻碍,都要除之,掌权者若心软,只会引患。
这次探望,官如卿和上官世青重叙同门之谊,经历这么多事之后,整个离剑山庄从冷情淡漠变得重情重义。离剑歌的嘴硬心软,对徒弟不动声色地付出与关心,融化了每个人心里的那座冰山。
离开倾和府,官如卿要回府探亲,那对名义上的父母,虽不是亲生,但官桥至始至终都以为她是自己亲生女儿,官夫人慕容海宁平时对她也是视如己出,虽然她是忠王的人,但也只是帮忙传递一些天字号消息,不曾做过为非作歹之事。
官家府邸早已张灯结彩,准备迎接年关,加上得知如贵妃安全归来,在公主的陪同下要回娘家,府内上下忙得不亦乐乎。
马车吧嗒吧嗒地向前跑着,车轱辘留下两排浅浅的雪印,官如卿始终掀着车帘,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
她好像在巡视什么,又好像在等待什么。未央出宫两日,以天道符追踪大护法还未有消息传来,按理说若是有效,不应该这么久才对。
官如卿心事重重,又怕大护法在帝京会有新的行动,她在道姑护佑下,没有受伤,也没有被重创。虽然每天地毯式搜查,城防军日夜巡护,到处都是官兵,已经形成强大的防护和巡查网,可终究是隐藏了身份,就像身边埋了个陷阱,随时可以暗箭伤人。
“都要带人回娘家了,还这么忧心忡忡,交给未央放心吧,只要天道符还在大护法身上,迟早能搜出她的踪迹来。”魏清璃挽过官如卿的手,捧在掌心,笑言道:“她既然有身份掩护,就不会轻易露出马脚,若大护法被擒,帝京的势力将被连根拔起,到时候那个天司也将无所遁形。”
“娘家?”官如卿收回视线,眉眼上挑:“阿璃说得是,丑媳妇总要见爹娘。”
魏清璃:“??,我现在可是公主,你官家上上下下都得向我行叩拜之礼。”
“我还贵妃呢,你不也喜欢唤我一声皇嫂么?”提及皇嫂二字,官如卿歪头上下打量她,一脸坏笑,不知存了什么坏心思。
“你可不要打什么主意。”
“阿璃,你喜欢唤我师姐还是皇嫂?”
“叫谁不都一样,注意场合便好。”魏清璃没有领会她的意思,只觉得二人关系越发复杂起来。她是皇上的唯一贵妃,也算是离剑山庄的师姐,又是公主的皇嫂,这辈分和关系越捋越乱......简直有悖伦理。
官如卿狐媚的嘴角,挂起勾人的笑意:“若是如此,下次你要是疼,叫一句皇嫂饶命,我便考虑放过你。”
“什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魏清璃被调侃得脸颊绯红,如盛开的梅花,盛放着令人垂涎的娇艳。
她这才意识官如卿说的是闺中房事,顿时不知如何接话,只能轻瞪官如卿,假意嗔怒:“马上要到官家了,休要再胡言。”
官如卿耸耸肩,握了握她的手,笑意加深:“我的胡言也只会说给你听。”
“那......”魏清璃还想说点什么,忽然被鞭炮声打断,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一片热闹。
原来是到了官家府宅,门口站了官桥和夫人慕容海宁,十几名下人站成两排,迎接二人到来。
修远从马上跳下,掀开车帘:“公主,贵妃,到了。”
众人一看护送之人竟是锦卫御统领,可见太后对公主的重视,这等出行护卫,等同于皇上微服私巡。
魏清璃点头,她倒不怕闲言碎语,直接牵着官如卿下车。
“拜见如贵妃,拜见公主。”
众人行礼叩拜,公主辈分次于贵妃,所以官如卿在前,魏清璃在旁,也是客随主便。
“平身吧,父亲母亲不必多礼。”官如卿上前一步,扶起年迈的官桥,他已近花甲,胡须头发半白,苍老了些许,她失踪的日子,官桥每日忧心,积郁成疾,屡次病倒,直到边境传来贵妃消息。
他看见官如卿激动万分,却不敢过于表现,毕竟是贵妃,就算是娘家,也要懂得礼数,况且公主还在场。
“公主驾临,府内蓬荜生辉,快里面请。”他向魏清璃作揖,继而作出邀请的手势。
“官掌柜不必多礼,你是天字号大掌柜,母后的左膀右臂,又是贵妃的父亲,都是自家人。”魏清璃看似客气,但实际话里有话,含义深远,让官桥有点心慌。
“老臣不敢,公主请。”
魏清璃在官桥恭敬的邀请下,踏进了府内。都知道太后现在盛宠公主,一朝大权最后会落入谁手,显而易见。
官如卿听后,唇角扬了扬,没有说话,与慕容海宁跟在二人身后。
“你父亲担心你,病倒好几次,幸好边境的钱庄传来消息,这才好转些。”慕容海宁身穿华贵之服,气质泰然,两人相互知道身份,以前偶尔母慈子孝,现在依然维持表面平和。
慕容海宁对官如卿一直还算不错,真的当成女儿一样对待,戏演得逼真,就容易看见真诚。
只是官如卿已经不听命忠王,对她不想交涉太多,只是希望有什么事不要累积官桥。
“父亲担心我,所以你一直派人寻我,只是不知道你是替父寻我,还是替王爷。”官如卿沉音笑道:“如今太后得势,王爷为了郡主,举棋不定,为何你不考虑转换阵营?”
慕容海宁面不改色地回答:“鹿死谁手还不知道,你以为我追求荣华富贵,其实不过是求个苟活而已。”
“哦?”
“我与你父亲,夫妻多年,相敬如宾,他为太后卖命自然和王爷为敌,若有天王爷得势,官家几十口都将受到牵累。可若我为王爷做事,至少可以保全你父亲,若太后得势,你父亲也不至于对我弃之不顾。”
“你的意思是,夫妻二人站两派,不管最后谁掌管天下,都有活命机会?”
慕容海宁叹口气:“不然我一个妇人能图什么?女儿夭折后,我便对世间没什么盼头和念想,只想守着你父亲好好过日子。”
“你这么说,我好像没有理由不信。”
“你信不信不重要。”慕容海宁深笑,望着官如卿,说道:“贵妃一直受宠皇上和太后,如今又与公主交好,将来若有什么事,还望贵妃看在我们对你还算真心的份上,饶过官家,勿要牵累你父亲。”
官如卿望着慕容海宁,露出半信半疑的笑意,她没有回答,只是径自向前,这次回府探亲,就是要官桥提前致仕,只有这帮老人退下,为贺朝官场、兵部、军将换血,才能推进各项新政。
可以不赶尽杀绝,但也绝无翻身机会。拿下天字号,魏清璃势在必行,而官如卿要做的,就是帮她扫除所有障碍,包括官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