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心中之痛, 离剑歌愤恨不已,恨这不公的世道,恨受制于皇权圣旨, 恨自己当年的无能, 恨杜庭曦的选择,恨牵绊她们的世俗。
所谓爱之深,恨之切。
她确实想报复杜庭曦,可终究只是自己余生含恨而活。
当年杜家出事,还是离家四小姐的离玉华,为这件事跑上跑下, 求爹求叔伯, 才换来离家在朝堂一致拥护杜太师。
她怕杜庭曦受牵连, 更怕杜庭曦为了救族人放弃自己。
离玉华的恨在于, 她给了彼此三次机会,可所有的努力和希望, 都被杜庭曦亲手葬送。
第一次, 册封太子妃圣旨下达,她要带杜庭曦走, 为了杜家好不容易脱险的一百多口,她被拒绝了。
第二次,迎亲路上,她极力挽留,试图伪装成刺客,劫走新娘,造成太子妃被掳走, 却又一次被放弃。
第三次,老皇帝去世, 新皇登基,龙凤双子出生,杜庭曦被册封为皇后,完成使命,她去皇宫探望,想带她离开这座牢笼,可杜庭曦为了孩子,依旧决绝如始。
她心灰意冷,一怒之下,嫁给忠王魏延德,故意让杜庭曦亲历自己切身之痛。
后来那些年,她亲眼见到杜皇后协助新皇,在朝堂大杀四方,一步一步强大兵权,成立红甲军,将不少有用的死刑犯变成地字门死士,同时还让杜氏旁支涉足朝堂,成为文武重臣,杜家军也由此羽翼丰满。
爱人站在皇权最高位,她却只能永远在这冰冷的苍云峰,遥望远处。每日陪伴自己的,只有冰冷的无剑宫,和等不到的天明。
在离剑歌看来,杜庭曦当初的种种退缩和拒绝,不过就是贪恋皇权,让曾经危难的母族鼎立朝堂,成为不可欺压的一方势力。
“从杜皇后到杜太后,杜庭曦当真是棋路高超,为师那些年的深情付出,看起来就像个笑话。”离剑歌眼神悠远,语气满是绝望。
她从未与人说过这些,今日被勾起过往,竟多言了。
多年来,官如卿也是第一次感受到离剑歌有血有肉有情,她只是被这个世间伤透了心,绝望至极,才把自己流放于此。
“可师尊嘴上说着恨,一边为王爷提供谍卫与她作对,一边命人暗中保护她。”
离剑歌嘴角挂起一丝苦笑:“可笑吧,恨着也爱着,想让她痛苦又不舍得她受苦。”
“师尊,其实......”
“其实什么?”
官如卿想告诉她真相,可师尊能接受吗?她这般骄傲极端强势之人,若知道自己这些年的恨和离开,都是一场误会,要如何面对呢?
太后守着身心,一辈子把自己捆缚在皇宫,每日缅怀爱人。可师尊却真的嫁人了,还生了郡主,带着恨意过了近二十年,错过的岁月和解不开的心结,要怎么办?
她不敢轻易相告,老一辈的感情,应该交给她们自己更好。
她话锋一转:“其实太后没那么贪权,否则她真的就垂帘听政,或者自己称帝了,何故如此呢?”
“你才去宫中多久,就忘了自己是谁了?”离剑歌似有怒意。
官如卿虽然知道她嘴硬心软,很多时候并非真的“凶狠”,但也不敢过于放肆。
“徒儿失言,不过师尊您近日真气消耗过甚,闭关尚未到时日又为郡主之事提前出来,当真可以么?”
“无妨,做好你该做的。”离剑歌依旧冰冷如许,敞开心扉片刻,随即又冰封了自己,永远封印那颗本该炙热跳动的心。
离心丹解药还有几日出炉,官如卿便暂时留在了山中,魏清璃的身体虽无大碍,却也不见好转,稍稍受寒,便常咳不止。
为了缓解不适感,她修炼玄宗心法,官如卿常伴左右,时而在翠竹林,时而在凤澜轩,偶尔两人还会过几招。
不知是不是对武学没有贪欲,魏清璃对玄宗心法的顿悟,甚至比武若清南更高一筹。玄宗心法由深入浅,急于求成者无法练成,追求功法威力者也不适合练,所以官如卿练不好。
以柔克刚,化招为无,能够不费内力,与高手周旋,还能颐养心神的武功,唯有玄宗心法。这是离剑歌为了自己练功不走火入魔而创,也为不被心中执念所扰所造。
魏清璃练此功法,不疾不徐,从容自如,反而颇有收获。
玄心宗法是一种细腻的功法,需沉下心来细细感受,她每日都会盘腿半个时辰,潜心感受内力变化。
见魏清璃与日好转,杜庭曦心中喜忧参半,早日康复,意味着即将离开。在山中这些日子,她与离剑歌的见面,屈指可数,每次不是争吵便是相互扎心。
她们怎会变成这样?杜庭曦捂着心口,每跳一次,便会抽痛一次。心好似被悬挂在烈火之上,受鞭挞之苦,火烤之刑。
或许是此生有憾,所以见到魏清璃同官如卿在一起,竟也会心生羡慕。杜庭曦望着在院中练武的二人,深感欣慰,希望自己的遗憾不要在孩子身上重演。
官如卿每日来此,陪着魏清璃练功,两人在翠竹林练功结束,回到凤澜轩,兴致来了就会对招。魏清璃那点功力,又哪里能抵挡得了官如卿,但每次都会被故意让着,占据上风。
风雪扫过,两人姿态轻盈,招式缓慢,却暗藏威力。
红色身姿,翩然转动,官如卿如一朵盛开的雪梅,为凤澜轩的一片素白,点缀呈红,扬起丝丝暖意。魏清璃长衫胜雪,浅蓝丝绒背服罩于身,青丝挽髻,玉钗斜插于内,她素手捻起地上一片残叶,纤长的指尖,轻轻拨动,唇角勾起一抹幽美的冷笑,出招而去。
官如卿以守为攻,她上半身后仰,躲过这招飞花走叶,随即凌空翻越而起,旋风腿横扫而去,魏清璃双肘交叉,掌心却悄然蓄力,正想试试如何化解这看起来很凶猛的招式。
但官如卿却在踢到她肘部的时候,停了下来,两人内力刚刚相碰,便收了回去。
“官官,你这样让着我,如何提升我的功法?”魏清璃心有不满,假装不悦。
“你考虑清楚哦,让我给你来真的,我怕你明天下不了床呢。”官如卿挑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这话怎么听得哪里怪怪的?魏清璃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想以后发生危机,也能保护官如卿。
官如卿笑着从地上拿起一根断枝,今天每招每式都很轻,比起平时的杀招,这种陪练就像过家家。但她也舍不得对魏清璃下重手,怕分寸把握不好,伤了她。
何况心魔未除,万一哪天又发作了呢?秦玉堂的出现,让官如卿发现自己情绪比以前更容易失控,一旦怒火被点燃,就会心生杀念。
那种想杀人见血的冲动,一旦超出意念控制,就会变得可怕。
“官官,你得给我点威胁,我才能下意识地运用招式。”魏清璃虽不急于练成,但也认真无比。
“那我来真的了哦,师妹。”官如卿用手中的断枝,敲打手心,嘴角弧度拉得更长。
魏清璃昂昂头,双腿微开,右手在上,左掌前伸,认真地做好迎招准备:“来吧。”
只见官如卿飞身而来,魏清璃单手画圈,似有朦胧屏障,迎着官如卿飞来的断枝,她另一只手,下压后再上推,竟卸掉了官如卿这招的三分之力。
“竟然已经会借力卸力了?”官如卿发现自己小觑了魏清璃,没想到她已经领悟到这一层。
所谓借力卸力,正是借助对方的力量,以玄宗掌法化解,也就是把别人的招式变成空招,卸走力量,而自己却不费任何内力。
借力卸力练好后,便可以借力回力,那是更高阶的掌法,可以转移对方之力,在手中旋转一圈后,再轻松弹回。
魏清璃没人指导便能自己领悟运用,当真厉害。
她自己甚至都没意识到这是玄宗心法的重要一层,当时武若清南便是这样,才能化解业火,不被其所伤。
随后的过招,官如卿不再轻视,虽然都只是用了三成内力,但也认真对待。
几十招过后,两人身上都扬起飞雪,魏清璃鬓角肩头覆盖着点点雪花,她说话吞云吐雾,鼻头冻得发红,身体渐渐不支。
毕竟她体弱,也才学到第四层,还无法跟真正的高手周旋。
她揉了揉鼻间,好奇问道:“之前阿南练这武功,你也是这般陪练的?”
“阿南可不需要我陪练,她都自己起早贪黑,置身其中。”官如卿轻笑,知道她在暗中较劲,故意说道:“你莫要跟我们江湖人比,皇上日理万机,要操劳的国事多,政务多,哪里可能每日十二时辰都用来练功?你只需稍加练习,巩固好内功,强身健体便好。”
“等我学成,定要找鬼绝师妹切磋切磋。”魏清璃的胜负欲被激出,虽说是为了治病,但还是想学有所成,毕竟离剑歌这三门独创功法,练成任何一门,都能独步江湖。
既然武若清南是离剑山庄学得最好的,那自然要跟最厉害的交手。
魏清璃还挺喜欢这个藏着心思,又很随性洒脱的师妹。
若说嫉妒,或许也是因为她与官如卿一同在山里度过少时岁月。
“她可难得才回一次山,找她切磋可不容易。”官如卿笑着扔掉手中树枝,抬眼发现不远处鬼桥鬼末兄妹神色匆匆,面色凝重。
两人交头接耳后,鬼桥匆匆离开了,只留下鬼末。这二人虽然平时守在凤澜轩,但永远掌握一手消息。
凭直觉,官如卿知道出事了,且不是小事。
“鬼末!”她唤了一声。
鬼末青衣黑袍,看了过来,她提了提手中剑,顿了顿才向官如卿走来,她们虽相互交情甚浅,但毕竟同门,每个弟子之间都会有种无形的羁绊。
“是不是出事了?”官如卿直接发问。
鬼末看了一眼魏清璃,犹豫要不要说。
“能进山庄都是师尊的人,不必多虑。”
她眉头紧了紧,望着官如卿,踌躇片刻才说:“鬼绝死了,被吊在武贤郡的东城楼,兄长已去禀报师尊。”
魏清璃表情怔住,心被狠狠一震,有些痛。她刚转头想跟官如卿说点什么,身边人已飞身而起,瞬身消失在凤澜轩。
糟糕了!离心丹解药即将出炉,若她此时勉强冲破离心功,或许就前功尽弃了。
“未央,未央!”魏清璃大声呼叫。
鬼末用传音功,帮她召唤来未央。
魏清璃的脚步不可能跟得上官如卿的轻功,为了不出事,只能让未央带她赶过去。
这明显是个局,是为了激怒她而设。
一定要去阻止,希望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