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岁月漫长难熬, 有些时光却转瞬即逝。如果她久病不愈,是不是就能一直这样待下去?
魏清璃奢侈地想了想,很快否定了这个天真的想法。
曾经以为自己时日无多, 想着把皇位传给魏清遥, 甚至留好了传位圣旨。如今治病有望,清遥依然是皇位的不二之选,但平权之事要在她手里实现。
毕竟是嫡公主,先帝独女,在无人继承大统时,她可以名正言顺地重新登基。可魏清遥不同, 纵然雄才伟略, 也只是个郡主, 若强行称帝, 难免引起骚乱。
鱼和熊掌,真的不能兼得吗?
望着官如卿和离剑歌离去的身影, 魏清璃低眉苦笑, 踏着浅浅的雪迹往内走,抬眸才发现杜庭曦站在廊下, 正含情脉脉地望着远处。
明明如此靠近,却如天各一方。
心远了,即真的远了。
“母后。”魏清璃行了个问候礼。
“嗯,这几日身体可好?”
“有官官在,一切如常。”魏清璃上前,扶着杜庭曦进门,她犹豫了片刻, 说:“离尊主......刚刚吐血了。”
杜庭曦停下脚步,担忧之色溢于脸上, 却依然冷静,她抓住魏清璃手腕,手上力气不自觉地加重,小声地问:“她受伤了还是?”这种小心之问更像一种害怕。
“儿臣不知,许是闭关练功所致,又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
“那是我气到她了。”杜庭曦自责不已,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她忧心忡忡,拳击掌心,就像当年担心离玉华上战场那般,心砰砰直跳,每天悬着,不敢落下。
很长时间,她都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直到现在,杜庭曦的心依然只为她热烈跳动,牵挂从未随着时光流逝而变浅过。
“离尊主武功盖世,内力深厚,没那么容易受伤,母后宽心。”魏清璃扶她坐在炉桌旁,拿出大氅为杜庭曦披好,问出了自己疑惑已久的事:“母后为何不告诉离尊主真相?”
“什么真相?告诉她我与先皇没有夫妻之实?还是告诉她我只是在利用你父皇?”
“您也不是在利用父皇吧,若真如此,您不会守着我和皇兄这么多年。”魏清璃总觉得她们之间有误会,离剑歌这般极端地离开,必定也是事出有因。
可母后不是那种冷漠绝情的人,究竟做了什么,致使二人离心至此?
杜庭曦轻叹一口气,这些事深埋心中多年,现在被勾起,恍如就在昨日。
“玉华恨我,是应该的,我辜负了她的深情,辜负了她所有的努力,前后拒绝了她三次,试问,谁不心灰意冷,谁还想留在这冷漠的人世间,所以她才选择假死离开。”
她理解离玉华的一切所为,也认为理所应当,不曾责怪过,懊悔过。这些年,杜庭曦一直反复在想,若是回到过去,她还有没有其他选择?答案是没有,她依然会义无反顾地牺牲感情去选择救杜家。
此生,她不负天下人不负杜氏和魏氏,唯一亏欠的人便是离玉华。
“母后若想说,儿臣愿洗耳恭听。”
杜庭曦坐在躺椅,微微后仰,她总喜欢坐在门口,只有这间厢房能够清楚地看见似近似远的无剑宫。
她眼中波光盈盈,流转向离剑歌所在的方向,娓娓道来:“当年你外公至交好友被查出是宸国旧部,他便被人构陷意图谋反,你皇祖父是颠覆宸国暴/政才得来的江山,对这种事本就敏感多疑,面对这种境况,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将他关押,杜氏一百多口全部入狱,包括我。”
“这般说来,外公那位至交或许本就是谁安排的一个局?”
杜庭曦点头:“你要知道这等叛国罪必定株连九族,无一活口。你父皇从小与我相识,我们情如兄妹,惺惺相惜,很自然地被称之为天作之合。我入狱后,苦于不能脱身,无法调查真相,是玉华和你父皇商量之后,找了个替身,把我换了出来。你父皇想尽办法阻止给杜家定罪,离家在玉华鼓动下,也在朝堂力保杜家。”
“有袒护者,必定有阴谋者,急于给外公定罪。皇祖父马上得天下,武将出身,很容易被煽风点火。”魏清璃耐心听着,她总觉得这件事背后不简单。
可构陷之人为何选择杜太师?杜太师虽有威望,但从不结党营私,也不涉权谋,只不过他是个足智多谋的军师,当初夺天下,他不仅以最小牺牲破城,更提供了不少劝降妙计。
可以说,宸国节节败退时,因为杜太师的劝谏,少死了很多人。
他智慧超群,一身傲骨,却又低调,没有权利之欲,怎会轻易树敌?
“璃儿猜得没错,想来你应该知道这件事,你父皇登基后,封我为后,我们有办过一帮老臣,那帮人都有份陷害你外公,当年急于将我们杜家定罪,我怎能饶他们?若非当年发现主谋是右相,他一力承担所有罪责,杜家冤案可就不止只死那么点人了。”
杜庭曦为给杜家查清真相,曾跋山涉水去右相故居,监察他接触的所有人,经过层层调查,抽丝剥茧,最后设了个局,让他露出了狐狸尾巴。
“他没有交待为何陷害外公?”
“他在家中自缢,临死前留下遗书,声称打天下时就与杜太师结怨许久,想除之后快,所以故意介绍宸国人与太师相识,等两人成为至交后,把握证据,等到时机便下手。可我却觉得没那么简单,而后这件事牵扯了很多官员,便低调处理,你皇祖父看在右相劳苦功高的份上,只流放了其家人,命其永远不得回京。”
“所以您后来查出其他端倪来了么?”
“没有。”杜庭曦沉眉,正色道:“这件事看似圆满解决,但决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可我一直也没查到新的线索,再后来忙着帮你父皇聚拢实力,大力发展军事,布局用人,便无心再去管这件事。”
魏清璃点了点额间,不禁在想,好不容易平定四方,进入贺国平稳的统治期,那些老臣老将正是加官进爵的好时机,为何要在那时候将自己对手除之后快?是不是太心急了?
且不说动机可疑,时机选得也不对。
“所以当初只有成为太子妃才能让皇祖父松口,您才能拥有更多时间查杜家冤案,最后迫使了你和离尊主的分离?”魏清璃当即猜到她们分开的源头便是这件事。
“是,桃代李僵之事后来被发现,是你父皇以死相逼,声称喜欢我,才逼得你祖父给我调查时间。后来杜家被无罪释放,他为弥补过失,便赐婚,册封我为太子妃,哎......圣旨到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杜庭曦想过无数可能,把所有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发现都是死路一条。殚精竭虑了三天,发现进退无路,便下定决心,放弃了自己。
离玉华说过要带她私奔,可私奔就等同于违抗圣旨,令皇室蒙羞,那么她力挽狂澜救下的杜家满门,会再次被推到风口浪尖,杜离两家多少人要因此流血。
为了挽留杜庭曦,离玉华甚至要带领离家军造反,杜庭曦怎么能接受?让她为了自己牺牲离家,遭受天下唾弃,让离家军平白无故把性命搭进去?
她知道离玉华当时也疯魔了,为了挽留自己,无所不用极其,可真的无路可选。
所以,她狠心说了重话,把离玉华推开了。
杜庭曦甚至不敢回想那些自己说过的话,也不敢想起玉华当时伤心欲绝的眼神,那决绝的身影,悲怆的泪水,让她痛不欲生。
杜庭曦知道自己会遭报应,却不想两人会成为妯娌,离玉华更是生完孩子便含恨而终。
如今惊见她还活着,有生之年还能再相见,却是只有哀,没有喜。
这或许是另一种报应。
生不如死的日子,熬到至今,真的也够了。她真的累了。
把血淋淋的伤疤揭开后,杜庭曦的心每一刻都如上刑,她抚着心口看向无剑宫方向,眼眶布上一层晦涩的雾霭。
无剑宫,对掌内疗之后,离剑歌在聆听官如卿汇报北国情况,当被问及那个对手时,她走到瞭望台,目光变得深邃悠远。
这里视野开朗,抬眼便能看见武贤郡,回忆开始汹涌而来。
“她是宸国名将之后,贺国统一后,还有小部分地方有骚乱,那些残兵剩将,退到了西戎,试图在那里重振旗鼓,保留国号垂死挣扎。这老皇帝怎么能允许,当时便派了我们离家军出战,去收复西戎。”
“师尊当时才多大,便上了战场?”
提及上战场,离剑歌露出难得笑意:“为师三岁习武,六岁骑马,八岁进军营,十岁击败离家军骁骑尉,十二岁在离家军比武大会上击败所有将领,十四岁便随父亲上战场,开始征讨西戎。”
官如卿很少见她如此,更没有听过师尊道过前尘往事,兴致勃勃地问:“所以您是那时候在战场遇到的对头?”
“没错,这场仗打了足足有三年之久,我们在战场不分伯仲,行军用兵,我吃过败仗,她也中过我的圈套,但终究是强弩之弓,在经历三十三场战疫后,西戎投降了,她被谣传伤病去世,此后我再也没真正见过她。”
“这听起来并无异常,师尊为何觉得她在北国呢?”
离剑歌眼神瞬间暗淡,目光无神地不知看向何处,悲意从心中升起,语气变得柔和:“有次与云歌在一起,遇到了刺客,身手跟她很像。她善用左手,身上总有股异香,我当时怀疑,便偷偷在刺客身上种下了天道符,再后来追踪至北国,便失去了消息。”
官如卿惊讶不已:“您会天道符?”这不是班若门秘法吗?她以为这天下只有未央会使。
“那有何难,从小我就拥有一座武学秘籍馆,看到感兴趣的会学一学,那些所谓的秘学,创派武功,不过如此。”
离剑歌是练武奇才,从小就对此颇有研究,将各派武学融会贯通,研究出适合自己的武功路数,所以才创出了寒霜诀、离心功和玄宗心法。
“可师尊,您这个对手的信息线索实在是少,难以探查。”
“我之所以怀疑她,还因为当年出了一件事,杜太师一门因勾结宸国旧部被陷害,那位宸国旧部经过调查发现,是我对头的叔伯,刺客刚出现不久,杜家就出了事,前后不过只差数月,我可不信只是巧事。”
官如卿有些疑惑:“若真的与她有关,她的仇敌应该是离家,为何针对太后?”
“这点,我也一直想不明白,所以她若没死,掘地三尺也要将她挖出来。若不是杜家被害,我与云歌也不会走到今天,也不会......”离剑歌恨意涌动,自带一股阴寒之气。
她怒意直起,浓浓的杀气,围绕在四周。
这毕生的遗憾,若是因为别人的奸计所致,师尊定会将那人碎尸万段。
当然,若前尘往事以及现在所历,都是一个棋盘上的事,那么自己,定也在其中。所以这个人,官如卿也定然不会放过。
她冷然发笑,轻哼一声:“师尊,她若真的没死,徒儿一定揪出来,交给您发落,陷害太后一家等同于伤害了您,这种人,也不能让她轻易好死。”
离剑歌怒意直逼而上,放声说道:“司徒常青,若真的是你,我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语毕,她一掌落下,山石碎裂,滚落山崖之下,空谷中回荡着她的愤慨之言。
而官如卿在听到“司徒常青”四个字,脑袋轰然炸开,耳畔一直回荡着那晚的梦魇。
“司徒端慕,司徒端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