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剑歌消身无剑宫后, 曾用传音功准许魏清璃入殿,也可以进上古屋翻阅典籍。
上古屋,嵌入山体的一座敞开式书阁, 四进连廊, 左右松柏,遮风挡雪。这里搜集了各门各派的经典武学,更有各种稀世古籍,包含医术、蛊术、史书、古传等。
武贤郡一行,让魏清璃对北国历史产生极大兴趣,以前只知道两国先祖屡次交战, 北国逐鹿中原的野心, 从未熄灭, 哪怕战败连连, 死伤无数,也不断地增军强兵, 往北扩地。
多年战乱, 因为第一代女君上位而平息,她主抓北国经济, 开疆拓土的同时,畜牧勤耕,利用北国地势,培育珍贵参类,且开挖山脉,以玛瑙和白玉为商品,与各国进行交易, 以换取兵器,习得兵法, 使得北国从内而外变强。
女君的王位候选人,不以皇室血脉为先,而是从当朝女官中评选,有能者居之。第二代女君则是军马世家,她在位期间加高修建了武贤郡城墙,并且拓展沧海河的宽度,形成水岸防线,城墙防线,重金训练兵力,让本来的十万雪行军,扩充至二十万人。
她重天象,信天命,晚年册封了一位大国巫,大国巫凭一己之力,铲除男君在位时的潜藏异党,且改变传位王制,主立女君亲生女儿为候选人。
第二代女君离世后,大国巫把握朝政和权利,挟天子以令诸侯。而第三代女君即位时还是个婴孩,一国大权尽落大国巫之手。
史书记载至此,便没有了后续,比宫中书籍内容更加详细,其他消息只等地字门查清。若非大国巫横插一脚,北国的雪骑,恐怕已踏入贺国,那十二城的处境必定岌岌可危。
魏清璃看得入神,站累了便坐在地上,从北国历史到各种阴邪武功乃至嗜亲血咒,这些内容让她对阴魑的疑虑更深。
她托腮而望,聚精会神地忘记时日。
天色近晚,无剑宫灯火微弱,这里无人掌灯,没有壁炉,寒冷刺骨。
官如卿从沉睡中醒来,见四下无人,猜想离剑歌可能又闭关练功了。无剑宫只有三间房,一间用来就寝,一间是她所在的练武内庭,还有一座上古屋。
她感觉体内气息很平稳,哪怕想到魏清璃,竟也没有反应。
难道......
官如卿抬手前推,试图驱动离心功,打了个空招。她猛然坐起,下压丹田之气,收掌想要隔空取物,亦是失败。
她被废了离心功??官如卿惊恐万分,若要通过废武功才能解毒,她何必受诸多之苦?
但她一身武功都在,寒霜诀还能运用自如,一招一式依然有威力,只是无法使用离心功而已。
所以,师尊只是封了离心功吗?
封印离心功需消耗极大的内力,师尊本就尚未恢复,为自己疗伤已是倾尽全力,现在又这样......
官如卿不禁心生担忧,救太后,救自己,还要救魏清璃,恐怕要散尽一身功力,有几条命禁得住这样?
无剑宫长年无人,夜晚更是静默无声,所以上古屋有丝丝动静,都能被察觉。
她起身往内走去,果然见到上古屋亮着红烛,这气息不像离剑歌,会是谁如此大胆?
魏清璃正挑灯熟读各派武学,看了一天,收获颇丰。离剑歌说她心思不在学武,确实如此,可自从见过官如卿毒发痛苦后,她便下定决心好好修习内功,就算不能与之匹敌,至少出事不会成为累赘。
江山的重责甩不开,就好好扛下。
“你好大的胆子,连师尊的地方都敢乱闯。”
听见声音,魏清璃抬头,面露微笑:“你终于醒了。”
“你怎会在此?”
“离尊主闭关了,是她准许我在此,否则我哪敢乱闯?”
“师尊准许你进无剑宫?”官如卿狐疑地望着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私自下山被饶恕已是破例,现在又让外人进无剑宫,当真是因为杜庭曦的面子?
魏清璃并非杜庭曦亲生之事,她尚未禀报,若真相被师尊知道,不知会掀起怎样的波澜。事关上一代爱恨情仇,她还是不要插手好,杜庭曦自己告诉师尊,岂不更好?
“离尊主说她封了你的离心功,你......”魏清璃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果然......官如卿记得离剑歌说过,这种封功法只能维持一个月,所以阴魑能那么快研制出离心丹吗?
见官如卿有些出神,魏清璃上前拉起她的手,扣在掌心,指间忍不住摩挲她的手背,温柔说道:“相信解药很快就会研制出来,在此之前你留在山中,也用不上离心功,况且没有离心功,你已经很无敌了。”
魏清璃在竭力安慰,她脸颊毫无血色,煞白如玉,虚弱如纸,说话时却眼中有光。官如卿的手被一团温热包围着,魏清璃手小,双手相握才能给她更多的温暖。
以前不曾细心感受过,现在用心体会,这种感觉好似能蔓延全身,她竟也不觉得无剑宫冷了。
尽管魏清璃穿得厚实,还是有些受不住无剑宫的寒夜。
她体虚怕冷,已开始忍不住发颤,神奇的是,手依然是暖的。
若是平时,光是心念情动,就会让官如卿生不如死。
此时没有受其干扰,看来封了离心功,确实不会促使毒发。
“封功法只能维持一段时间。”官如卿平静地说。
“真的没有毒发?”魏清璃还是放心不下,眼露惶恐,生怕官如卿是在不露声色地强忍,。
官如卿媚眼划过丝丝幽光,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有没有毒发,试试才知道。”话音刚落,魏清璃便上前抱住了她。
她笑意僵住,没想到被魏清璃反客为主。这一相拥,官如卿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愈加热烈,心底那处冰冷似乎被柔化了,甚至有一丝甜意抹过心头。
“我迟早会离开这里,你也不属于皇宫。”魏清璃说着将她抱得更紧,仿佛一松手,人就会消失不见,其实她更清楚,这种相互倚靠的感觉只会转瞬即逝。
“所以呢?”
“所以这段日子我们好好在一起,行吗?”魏清璃只想珍惜远离朝堂的日子,心无旁骛地与官如卿在一起,哪怕很短暂。
官如卿眼神微变,推开她,饶有笑意地问:“你想做什么?不如直言。”
“什么?”魏清璃愣愣地问。
“你心中疑虑颇深,先问我阴魑之事,后疑心拈花仙子身份,又问我飞花谷,今天在此翻阅各种古籍,难道不是有什么计划才如此,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魏清璃当即变了脸色,怀中余温未热,心已冷却:“我在你眼中就只会算计,只会利用人,没有真心可言?”
“那我该如何想你?皇上.......”她被当成谍卫和杀手驯养,发生任何事都习惯性去思考背后的深意。
所以她被爱,被真心相待,也会自然地逃离,她怕短暂的温存,会让自己沉沦,后患无穷。
她不想做第二个离剑歌。
可此时的魏清璃只是阿璃,不是坐在皇位龙椅那个人,更不是披着男装竭尽所能去争夺权利之人。
魏清璃双手抱臂,裹了裹自己,垂眸失笑:“抱歉,是我越界了,师姐。”她缩了缩身子,将手藏于袖口,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去。
她独自走出无剑宫,石阶的雪已经凝结成冰,她踏过的脚印也被覆盖。晦暗的天空,正如他此时的心情。
她不知官如卿跟了出来,三魂丢了七魄。
不知为何,脚步变得越发沉重,靠官如卿支撑的意志,也开始虚弱。
官如卿不相信她,每一次表真心都被拒之千里,甚至会被嘲讽。
魏清璃涩涩发笑,身体开始轻晃,走下去的每一阶都要专注小心,她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失血、寒冷、冷言,反复击打着身心。她终于撑不住,只觉得眼前发黑,腿脚发软,往前栽倒......
登时,一道影子瞬身闪现,背身微微弯腰,让魏清璃倒在了自己后背,她将人背起,迅速往凤澜轩赶去。
魏清璃恍惚间,感觉自己心有所依,好似身在梦境,回到了那日秀峰阁,背官如卿回去的时间。
那一刻真好啊,那条暗道很长,她们走了很久,可再也回不去了......
凤澜轩,闺房内暖炉的光,明耀动人,杜庭曦坐在床榻边,望着孱弱不堪的魏清璃,心中担忧,满眼心疼。
她搓了搓魏清璃手,放于被褥内,近日凤澜轩无人伺候,杜庭曦亲力亲为,正准备自己增添炭火时,官如卿弯腰把事情做了。
“太后金枝凤体,怎能干这种粗活。”她拨了拨炭火,又为杜庭曦沏了一壶茶。
将魏清璃一路背回来的人,正是她。她好像还是更习惯在背后守护。
魏清璃还是那般轻瘦,背起来轻松自如,比起上次,好像又纤瘦了些。在离剑山庄的日子,她吃住不习惯,总是没有胃口,病重后,更是食之无味。
杜庭曦端坐茶桌,笑着向官如卿坐了个请的手势,她眉目温和,满目慈祥,实在让人无法拒绝。
“如卿,离尊主身在何处?”她亲手为官如卿先倒了一杯茶。
“太后是想请尊主为皇上治病吗?”
杜庭曦点头,她怎知离剑歌现在的身体状况,若强行用离心功给魏清璃治病,后果难以想象。
“师尊在闭关,有阴魑在,皇上不会有事,太后放心。”
“闭关?”杜庭曦不懂武,但隐约觉得闭关并非好事,可再担心也没有问出口。
眼下她和魏清璃耗在山中,朝堂局势不知如何,不敢轻易接收来往信笺,但也不能一直这样毫无进展地待着。
官如卿凝望杜庭曦,视线落在床榻上的魏清璃,好奇地问:“太后为何不告诉师尊,阿璃不是您所生这件事?”她很疑惑,若说出真相,或许局面会有所改变。
“说了又如何,我们已然如此,况且此事不宜外传,我很感谢你和世青替哀家保守了这个秘密,希望你暂且不要让她知道。”杜庭曦心意已决,她并未打算与过去和解,也无法取得谅解,逝去的时光已然丢失,找不回来了。
她们都已不复当年。
离剑歌白发苍苍,她亦是年华老去,偶然还能见几根白发,脸上也逐渐有了岁月之纹。大业未完成,她还要扶持魏清璃登上女帝之位,红尘纷扰太多,这一世就此作罢吧,还能抱什么希冀呢?
“此事时机成熟,相信师尊自会得知,晚辈不打扰太后,先行告退。”官如卿起身作揖,不觉间自称也换了,于她来说,如贵妃也已死。
“臣妾”这个称呼好似很久远了。
她刚踏出门槛,杜庭曦声音在身后响起:“你的离心丹之毒,如何了?哀家听闻,中此毒只要动情便会痛不欲生。”
“师尊封我功力,已无大碍,多谢太后关心。”
“那她.......”杜庭曦站了起来,欲言又止,离剑歌所言所行确实冷情,可有时又觉得她尚有余情。
官如卿饶有笑意,望着杜庭曦:“您是深情之人做着无情之事,太后从未放下过,宁可对自己残忍,也要守护江山守护自己的承诺,何苦呢?”她说罢看向黑暗深处,叹息苦笑:“我以为师尊也服用了离心丹才练得这般深厚的功力,直到太后你上山我才明白。”
“你明白什么?”
“师尊不想放下你,所以根本没有服用离心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