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凉, 夜微寒。
官如卿浑身浸湿,自带一股冷意,此时的她, 目光锐利, 仿佛被唤醒的野兽,随时将人撕碎。
郭湄从未见过这样的她,本想谎称离心丹已扔,却是不敢说出口。
八年前,所有谍卫都被赐予了一枚离心丹,只有郭湄违命未吃, 将丹药和解药分开而藏。抗令本就是死罪, 留着离心丹只为不时之需, 没想到今日会用到。
她感念官如卿屡次相救, 又不敢违逆命令,只得去拿药。
离心丹通体泛红, 如朱砂, 如鲜血。那是由离剑歌亲养的赤练蛊炼制而成,赤练蛊被炼化成丹药后, 可借助人体寄生复活。
一颗离心丹断爱绝情,可让人心无杂念,专注练武,可助功力大涨。
两颗离心丹封心断情,可灭心火拔情根,双蛊在身,练功犹如神助。
官如卿捏着透红如心脏的药丸, 放于眼前观摩。
“娘娘,没人服过第二颗离心丹, 后果怎样都是传说,您三思啊。”
“师尊说过,有舍才有得,情爱皆负累。”
眼见官如卿决意已下,正要服食丹药时,郭湄上前抓住她的手,极力劝阻:“娘娘并非心冷如麻之人,若已动情,这离心丹服用只会适得其反,强行去练离心十三式,很可能走火入魔,失去理智,最后心脉断裂而亡。”
“本宫,无情。”官如卿双眼无神,像被掏空了一般,不似从前。
“放手!”一声无力的命令,郭湄蹙眉作罢。
官如卿仰头将离心丹放入口中。
窗檐下的滴水声,似乎变大了。风雨飘摇的夜晚,宛如受伤的野兽在低吟,时不时发出惨痛的长嘶。
服食离心丹之后,官如卿梳洗换衣,和郭湄对饮而坐。她本不喜欢身边有人,现在看来有心腹可用,未必是坏事。
可惜,郭湄很快要离宫,她又将无人可用。
想起被发配司厨坊的明羽,官如卿问:“为何没把明羽带回?”
小惩为戒本就为了履行禁令,给太后皇上面子,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有心袒护,当不会为难才对。
“去过,司厨坊掌事太监嚣张得很,我已不是掌宫,他们不会放在眼里。”
“他们不知你是昭如宫的人?”
“他们只会觉得奴婢是被发配到昭如宫的。”
官如卿送到嘴边的酒杯,用力放下,杯子在石桌上碎成两半。
她倏然起身,面若寒潭,走向雨中,郭湄立即领会,举伞紧跟。
终于盼到官如卿出手,这下明羽有救了。
司厨坊每日要做十个时辰苦力,被发配至此的宫人每日只有两个时辰能歇息,御厨房馊水、刷洗锅碗、挑菜捡叶、打扫清理,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
掌事太监看人下菜,一些宫女为求自保,送钱银阿谀奉承的可以少干点活,明羽这种不会说话,又不懂宫中人情的,做得最多。
亥时将至,司厨坊只有零星灯火,后院厨棚有几名宫女在清扫,重复洗刷次日要用的碗盘。下雨路滑,在接碗时,明羽不慎摔了一跤。
掌事太监见状,套在手上的鞭子挥打而去:“你个没用的东西,话不会说,事也做不好。”
明羽痛得打滚,却又叫不出声,其他宫女担心失色地缩在一边,不敢求情。
这一幕恰好被来此的官如卿和郭湄看见。
郭湄怎么能容忍得了明羽受到这等虐待,当即起了杀意,被官如卿拦下:“先看看。”
“再看明羽要被打死了。”
“有本宫在她死不了,熬了这么久,杀了他你便功亏一篑。”郭湄心急如焚,却又不得不听命。
看见明羽蜷缩着身体,被打得遍体鳞伤,郭湄的泪水夺眶而出,紧勒的拳头掐破了掌心。
官如卿望着她湿润的眼眶,又看向她隐隐出血的手心,依然没有上前阻止。
没人发现站在黑暗中的她们,官如卿冷笑,看戏般等着,郭湄真猜不透她在等什么。掌事太监打了七八下,因为累停了下来。
有宫女想上前搀扶明羽,没想到掌事太监见状,连同两人一起打。
郭湄忍无可忍,运功准备出手,此时有个小宫女突然将手中捧着的碗,直接砸向掌事太监的头。
“死太监!”声音天真稚嫩,看文加君羊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指着太监说:“每天狗仗人势,欺人太甚,我等因为没银子给你,没拍你马屁,没给你捶背捏脚就被加活欺负,就知道欺负明羽姐姐不会说话,今天我跟你拼了。”
“弄墨,弄墨,冷静点,我们是奴婢,你拼不过的,没人会为我们做主的,快跟公公认错。”有年纪稍长的宫女上前拉她,这个叫弄墨的小宫女却无所畏惧,她上前扶起明羽,说道:“今日之事,我一人承担,与各位姐姐们没有关系,老太监要打就打我好了,我皮厚肉粗不怕痛。”
掌事太监被砸了头,后脑勺出了血,他怒火中烧地叫:“来人,来人!”
几名侍卫闻声赶来,却发现官如卿在此,忙原地下跪扣礼,官如卿却在唇口作了个嘘的动作。
掌事太监想扬鞭打人,官如卿掌心向上,将雨滴在掌心凝聚成霜,指尖轻弹而出,一枚霜镖打入他后腿,太监倒地,腿上血流不止,疼得他嗷嗷叫。
众人这才发现贵妃驾到,俯身下跪,官如卿张手伸指,凌空将太监的鞭子吸到手中,她递给小宫女弄墨:“打他。”
“娘娘饶命,饶命!”掌事太监连连磕头,谁都听过官如卿的传说和手段。
她曾经不费吹灰之力扳倒了筵贵妃,对尧妃大打出手依独占圣宠,舍身救驾受伤,清寂日又护驾有功,追查刺客,宫中谁不对她闻风丧胆?
弄墨得令后,邪气一笑:“山不转路转,你也有今天。”说罢她狠狠抽了几下,为被欺压已久的姐妹出气。
官如卿使了个眼神,郭湄忙上前扶起明羽。
“明羽本宫带走了,若谁有异议,来昭如宫找我。”
谁敢多言?自然无人敢说,见官如卿要走,弄墨忙冲过来,抱着她的腿下跪:“求娘娘收留我,我今日打了刘大监,他不会放过我的,左右都是死,不如让奴婢为娘娘鞠躬尽瘁。”
官如卿犹豫片刻,见明羽在用手势比划什么,郭湄解释道:“她说刘大监报复心强,不会放过她们任何一人的。”
“小小司厨坊掌事太监,倒是挺会只手遮天。”她看向刚刚拉住弄墨的宫女,拿出太后凤鸣令牌,说道:“从今天开始,你便是这司厨坊的掌事宫女,本宫说的,把这个刘大监拖下去,杖责四十,若能活下来,罚去每日清厕送粪。”
看到令牌,众人傻眼,万万没想到她竟能得太后赏赐,这后宫之主地位,已是无人能及。
侍卫得令立即执行,纵然刘大监苦苦哀求也无用,几名宫女只觉得大快人心,跪地连连谢恩。
弄墨以为自己去昭如宫无望,噘嘴往回走,却听见官如卿说:“你跟我走。”
“真的吗?”她喜出望外,明羽向她点头示意,弄墨开心得蹦跶一路。
昭如宫向来冷清,许久没有热闹过,郭湄带明羽疗伤,弄墨协助她一起照顾。
服下第二颗离心丹后,官如卿的心好似布上了寒霜,慢慢凝结成冰。
她急于突破离心功法瓶颈,又不能公然在昭如宫高调练武,便从郭湄那探得一处无人之地。那是皇宫禁地秀峰阁,幼时太子闭门读书的清幽之地,没有锦卫御巡逻,亦没有岗哨。
这里远离宫苑,四面红墙高筑,草木由宫人每月定期修剪,阁楼每日清扫,夜晚必须掌灯。秀峰楼下是条小溪,与云水阁玉溪相连,是个练武的好地方。
官如卿坐于溪边石头上,凝神聚气,专注运功,配合离心每一式,逐步递增。师尊说过,真正的高手不需要任何武器,可以将内功化为武器,变换任何形态,或驭水为剑,借物为器,百步之内可一招杀敌。
她身姿变幻莫测,旋转驱掌,碎石飞舞,脚踏溪面,收掌吸水,隔空变换水的形态。官如卿想心念心法合一,达到驭水为剑的境界,可当剑柄之形隐隐现出时,她耳边忽然想起魏清璃那句:“杀她现在还不是时候。”
突破功法的关键时期,官如卿却分心了,她瞪大双眼,想强行去冲,体内真气已失去控制。
左右手臂的赤练蛊同时觉醒。霎时,她的五脏六腑一阵热浪翻涌,还没来得及收招,便一口鲜血喷出。
她忙盘腿而坐,双目微闭,自行疗伤,夜晚的风,从耳边拂过,平静下来后,她的内伤渐渐恢复。
这便是赤练蛊的神奇,能让人痛苦万分,生不如死,也能配合离心功法疗伤。
她是分了心神,可内心毫无波澜。那句冷漠之言,现在想来,才是魏清璃应该说出来的话。
谁杀谁还不知道呢?官如卿挂起冷笑,拭去嘴角血渍。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并没有失败而气馁,这种上乘武功,怎会三五天就练成?官如卿不急,如今双蛊在身,练到十一层,指日可待。
听闻秀峰阁内,汇集古今中外奇书异文,医理、星象、密史,甚至武林各派,各家武功密集心法都藏于其中。
官如卿想休憩片刻,便飞向秀峰阁最高层,四层塔楼,每道门都上了铜锁,她从屋顶天窗落下,发现四面皆是书墙,这里常年烛火明亮,宫人按照规定时辰来清扫,此时无人打扰,倒可以四处看看。
她浏览一番,没有自己感兴趣的书籍正想走,忽然听见楼梯处有动静。
她旋身上转,落在房梁上坐了下来。
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官如卿掌心聚气,预备等来人上来就直接灭口。
只见一女子微步踏入,她的青丝发髻间斜插着碧玉珠钗,蓝纱镂花裙拖地,腰束锦浅蓝衣带,竟带着几分贵气。
官如卿悬梁看不清来人正脸,轻哼吟笑,故意惊动女子。
听到声音,蓝衣女子转身,脚步匆匆欲离开,官如卿怎会放过她。
幻影神步,如影随形,瞬间便挡住了那女子去路。
她转身,一把扼住女子喉咙,两人对视的刹那,官如卿才发现这人竟是身穿女装的魏清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