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遥, 年方十七,三岁习武,五岁读兵法, 七岁论军道, 十岁成书画大师,十二岁棋压群贤,获“棋仙”之称,十三岁搬离忠王府,独居倾和府。
她得传忠王妃离玉华天赋,才华横溢, 智谋过人, 文武双全, 与曾经的璃公主并称“贺朝双婍”。
魏清遥与太子公主从小青梅竹马, 在宫中相伴长大,飞花谷刺杀事件后, 她再也没进过皇宫。
今年的清寂日, 是四年一度的大忌,她提前进宫与魏清璃相见。两人亲密过甚, 却叫官如卿失了心神,导致离心丹毒发至深,连所谓的解药和功法都无法压制。
为了减轻痛苦,她才自残伤身。
得幸郭湄发现,安排娇撵,陪其送回昭如宫。
傍晚,雷雨交加, 郭湄协助官如卿运功调息,为她愈疗内伤。
窗缝袭入的凉风, 仿佛能钻进心底,总有凉意掠过。从第一次毒发到后来几次的隐隐作痛,再到这次的痛苦递增,一次次的折磨,让官如卿发现自己正在被魏清璃影响。
她凝神聚气,把魏清璃的身影从脑海驱逐。
约莫一炷香,她已恢复大半。
赤练蛊是疗伤圣品,可助其快速恢复内外伤,也是体内一把刀,随时剜心。
对于倾和郡主魏清遥,她早有耳闻。
魏清遥从小性子沉稳,魏清璃活泼任性,两人一动一静,完全相反。太子魏清扬作为长兄为二人宠溺有加,同时对郡主暗生情愫,只是碍于兄妹关系,有悖人伦,最终不得已灭其情火。
官如卿早期也曾出入过王府,她行迹隐匿,几乎未见过魏清遥。
父母都是行军之才,母亲武学天赋甚高,魏清遥又怎会是凡物?
魏延德是他们效忠主子,魏清遥作为独女便是他们少主。只是,父女因观念相悖,性格对冲,相处甚少。
“王爷一直命人暗中监视保护郡主,不知为何他连自己亲生女儿都怀疑。”郭湄用早年获取的信息,向官如卿禀报。
“保护还是监视?”
“我觉得是监视,因为郡主与太子公主过于亲密,飞花谷之后,郡主虽不进宫,却一直和皇上保持书信往来。王爷曾经命我等截取过信件,但内容都是一些幼时的故事画,未能获取任何信息。”
官如卿睁眼,舒出最后一口气,看向郭湄:“你能画出来吧,听闻鬼火可是有过目不忘本领。”
“能。”
郭湄身为谍卫之首,武功不是最高,但记忆力胜过所有人。所有谍报,即使销毁,也能存于脑中。
她凭借记忆,将这几年魏清遥与魏清璃飞鸽传书之画描摹了下来。同时,她也将宫中谍卫互通传信的方法写了下来,这是她的报答。
官如卿发现郡主的画作,不是幼时玩耍,便是你追我赶,加上一些宫中建筑和树木花草,读不出任何信息。
四年不见,只是以画传情吗?
她又看了眼谍卫传信之法,熟记于心后,便将其烧毁。
“陪我去喝两杯。”官如卿似乎心情不佳,难得她说话平心静气,不若平时那般搔首弄姿。
后苑酒庭,摆放着十几壶上等佳酿。官如卿千杯不醉,却叫郭湄喝得满脸通红。
她好奇地问:“娘娘,为何这次离心丹之毒会发得如此严重?”
“离心丹向来如此,哪怕动了恻隐之心,都会折磨我。”官如卿冷笑:“本宫还是不该对你和明羽心软。”
“可娘娘毒发在皇上见郡主之时。”
官如卿撩拨鬓角发丝,弹了弹酒壶,笑而不语。
“心乱了,连赤练蛊都能察觉,娘娘自己没发现么?”郭湄似乎看透一切,她与官如卿杯口相碰,笑道:“离心丹并非见血封喉之毒,它能让赤练蛊寄生于你,助你练功复伤,也能洞察你的情,心在变,蛊在动,身即痛。”
“本宫没有情。”
“是啊,初次见娘娘,确实冷情无心,漠视世间一切,麻木狠绝,可现在......”
“现在也一样,待我完成任务,拿到真正的解药,摆脱离心丹束缚,这世间便再也没有牵制我的东西。”官如卿斩钉截铁地说。
所有念想都不及摆脱控制重要。
游戏人间,逍遥江湖,才是她想要的。
郭湄扬眉一笑,不再多说,她深知离心丹的折磨,更知道动情是件猝不及防之事。
情不知所起,必是一往而深。
“我还能帮娘娘做什么?”郭湄问。
“皇上命我查飞花谷真相。”官如卿眼神变得微妙,她探身向前,勾了勾唇角,问:“你应该知道都是何人参与飞花谷行刺任务吧?”
屋檐的雨水,滴在鹅卵石台阶,化为微溪,肆意流淌。园内假山、树木、花草,被“滴答”声浇筑着,郭湄的酒杯顿于唇口,耳边落雨成线,仿佛定格一般,她快速思考着如何回答。
“我只知永林四鬼,其他还有何人不知。”郭湄喝完杯中酒,淡定回答:“那时娘娘还小,当还在离剑山庄受训。”
听到满意的答案,官如卿笑意加深,端杯与她相碰:“你是个聪明人,不当谍卫可惜了,本宫敬你。”
两人似乎有着不言而喻的默契,郭湄回敬:“不敢,永林四鬼剩余三人,我可以帮娘娘引入帝京。”
官如卿举杯抵着额头,发出渗人的笑声,那笑里藏刀的绵音,令郭湄的酒醒的几分。
“永林三鬼死的那天,便是你和明羽恢复自由的日子,能不能安然地苟活于世,看你本事。”
“谢娘娘。”郭湄喜上眉梢,能得到庇佑出宫,比自己出逃更安全。
对她来说,所有的谍报消息都不再重要,哪怕将来受到追杀,也要孤注一掷,带着明羽去世外隐居。
方才对话当真虚惊一场。
若是郭湄说知道飞花谷凶手是谁,她可能会被灭口,若是她不知还能提供帮助,便是另一种结局。
当年,魏延德对皇位势在必得,飞花谷不但派出了永林四鬼,还辅以十二名精锐谍卫,官如卿便是其中一人。
四年,十二名精锐谍卫死得所剩无几,唯有永林四鬼,行踪飘忽,混迹江湖,得以保全自身。
即便如此,老大鬼三金还是命丧于皇宫。
在完成任务离宫前,官如卿定要了结所有人。魏清璃有班若门相助,迟早查出真相,能有本事捉拿鬼三金,定也会寻找永林剩余三鬼。
那三鬼可没有鬼三金骨头硬,若是被问出自己也参与刺杀,她在这皇宫便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也会被魏清璃当成仇敌,两人从合作变成刀剑相向。
这件事成了悬挂心头的大石,只要想到魏清璃提及飞花谷时的杀意,官如卿便觉得心中不适。
她只能告诉自己,做这一切,只是不宜与皇上为敌。
云水阁
魏清遥宫内之居,位于玉溪中央,这里恍若世外桃源,木屋溪流,桃林荫密。
一池之上,四面环水,守卫森严,修远与未央把守桃林口,无人能接近。
铜镜前,魏清遥缓缓放下魏清璃长发,四年未见,再相会已是恍如隔世。
彼时的璃公主,冠绝天下,绝色倾城,被宠大的她,性格天真活泼。在冰冷偌大的皇宫,除了父皇便是太子魏清扬护佑她,还有相伴长大的清遥妹妹。
可是好景不长,她的靠山和依赖,相继失去,一夜时间,璃公主变成太子扬,扛下江山社稷之责,她也因此变得清冷孤僻。
只有褪去衣物,放下发髻时,魏清璃才能看到真实的自己。
她不能动情,不可与后宫妃子过于亲密,她更加不能给任何人洞察到自己身份的机会。
“璃姐姐消瘦了些许,秋冬时节咳疾当要注意。”
魏清璃望着站在身后的魏清遥,微微叹息:“我这身子骨即便将来得势又能在位多久。”
“不得胡言。”
魏清遥为她上下梳发:“每日束发裹胸,身穿男装,璃姐姐很不适吧。”
“习惯了,有时觉得自己就是清扬皇兄。”
“相信我,不会熬太久,左相已在你的阵营,接下来是武将。听闻那个尧妃在后宫也是任性之徒,尧领将可是城防军的总教头。”魏清遥动作轻缓,说起宫中各事,语气淡然,仿佛洞察一切。
“清寂日过后,他必定会为女儿抱打不平,昭如宫那主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朕可以坐山观虎斗,收拾掉他,不能收为己用,便将他除掉,换成自己人。”
魏清遥莞尔一笑:“璃姐姐已非当年的璃姐姐。”
“清遥还是当年的清遥,心如明镜,秀外慧中。”
当年魏清璃女扮男装回宫路上,魏清遥骑马赶来,虽说当时已用针改变声音,但她依然一眼认出了魏清璃。
两人幼时曾同塌而眠,每日朝夕相处,她怎会辨不出兄妹二人。
哪怕容貌再相像,她也知道眼前人是公主,并非太子。
魏清遥比任何人都懂魏清璃,她也从未因魏清遥是忠王女儿而与其疏远。
为了助魏清璃稳坐皇位,魏清遥将计就计,以太子离世,悲伤过度为由搬离忠王府,暗中笼络势力,搜集情报,与父对抗 。
她并非要置父于死地,只想灭其野心,安然终老。她更想帮魏清璃以女皇身份在位,让贺朝女子翻身为己做主。
清寂日,四年一大忌,已成国忌。太后会携同皇帝贵妃百官,出发至皇陵祭奠,魏清遥必须出现。
她为魏清璃重新盘发束髻,俊俏的脸庞,与魏清扬神似,不说话时当真难以辨认。
当年魏清扬亦是翩翩美男子,可惜......
四方木屋中央,火堆相簇,三脚架上摆放着一只水壶。魏清遥舀了一碗水,撒了些白色粉末,又将一颗灰色药丸投入,端给魏清璃:“喝了。”
魏清璃端过碗,一股酸苦味袭来,顿了顿还是一饮而尽。
她擦拭嘴角,说道:“朕捣毁了他的兵器窑,他应该很着急吧。”
“是,前不久又派人去后山,接连着将帝京所有山搜了个遍,也未能找到红甲军的影子。”魏清遥手持铁钩,将炉内的木炭拨了拨,火光衬得那身黄衫更加明亮。
雨落水面,湖灯亮起,将四方木屋围于其中。魏清遥坐于木兰窗边,提笔作了一幅画,她低头说:“昭如宫的贵妃,日后打算如何处置?”
“是她助我捣毁兵器窑,激化行刺事件,才能使得左相和玄户司顺利到手。”
“有点手段,不愧是父王手下最厉害的谍卫,不过这种厉害的角色,用者也须当心。她在你身上已经用了美人计、苦肉计、欲擒故纵等。”魏清遥不进皇宫,通晓诸事。
魏清璃坐上躺椅,眼中冉冉升起的篝火,忽暗忽明,那忧伤的眸底,深不见底。
也唯有在魏清遥跟前,才能放下所有。
她勉强支起微笑:“清遥一双慧眼,看透一切。”
“听闻璃姐姐为她的伤殚精竭虑,闭关七日每天守护,见完太后又四处寻觅送药,关心至此,不像对合作者。”
“她毕竟为我受的伤。”
“苦肉计而已,你会不知?”
魏清璃闭眼仰头,晃了晃椅子,不再说话。
魏清遥收起画中最后一笔,递了过来:“我们经历的是持久恶战,你是璃姐姐,不是魏清扬,不可对宫中任何女子动心。”
“清遥可有挂心之人?”魏清璃忽然反问。
“没有,父王想把我嫁给南阳王世子,将来为他生个外孙,好继承他的野心。”
“如意算盘打得挺响,皇家多薄情,又怎会对人动真心?”魏清璃接过画,边看边说:“眼下是用人之际,她得太后重视,去管辖天字书院,此事就交由你暗中相助,那些入院读书的女子好好挑选。”
“这是自然,臣妹独居四年,早已准备就绪。”
闷闷的雷声,从耳畔划过。魏清璃嘴角扬了扬,望着手中的雨中山水画,层峦叠嶂,树荫浓密,林下枝头,白鸟栖息,湖中央还有渔夫摆渡。
看似一幅画,实则一封信,只有魏清璃读得懂画中之意。
魏清遥是魏清璃的宫外眼睛,是她架起宫内外的消息桥梁,将大局小势尽掌于手。
凤离宫
上官世青正襟危坐,望着桌案上的出宫布防图,她圈出几个点,召来地字门人,派出一半人提前潜伏,暗中保护太后。
随即她准备伺候杜庭曦就寝时,却四处不见人。正当她慌乱时,想起一个地方,忙寻过去。
杜庭曦立于凤离宫最高的阁楼——听风楼,此处能将整座皇宫尽收眼底,雨下的皇城仿佛被帷幕笼罩着,远近灯火被雨水浇得模糊。
风让雨变得肆意,点点冰凉飘到脸上,杜庭曦只是眯了眯眼,站立未动,视线也没有改变。
她寻见远处那一抹微光,正是云水阁,里面住着忠王妃离玉华之女——魏清遥。
“太后,这里风大,您快回去休息吧?”上官世青关心之语传来,她帮杜庭曦扣上披风结。
“故人已去,生者寄思,每年的清寂日都会下雨。”
“是啊,今年下得格外大,明日出宫奴婢定会小心万分。”
杜庭曦悠远的眼神,始终落在玉溪,她喃喃道:“郡主今年当已十七了。”
“回太后,郡主比公主小一岁,正当十七。”
“嗯,四年前她的模样便有些神似玉华,不知现在如何了。”
上官世青能在杜庭曦缓慢的语速中,捕捉到一丝叹息,她顺话回答:“想来郡主定然继承了忠王妃的风姿,毕竟她是帝京第一才女,文武双全,无人可比。”
杜庭曦瞥了一眼,眉眼微弯,转身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世青可有喜欢之人?”
“嗯?太后何出此言?”
“哀家只是觉得你进宫甚久,从未提及过这些,你今年也有二十了吧。”
“承蒙太后还记得,奴婢今年刚好二十......”上官世青微微弯腰,思绪复杂,“奴婢有幸伺候太后八年了。”
杜庭曦慈眉善目,微笑点头,她轻按上官世青肩头:“世青若有喜欢之人,就与哀家说,哀家定然成全。”
“太后,奴婢没有,奴婢只想侍奉您一辈子。”
杜庭曦泰然一笑:“傻,没有谁能陪谁一辈子。”
上官世青还想解释点什么,杜庭曦已转过身。
“清寂日,清寂日,一世清欢,寂寂终老。”
她的背影永远那么孤独悠远。哪怕身居皇城最高位,也是高处不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