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炎热，本就落地偏僻专为过路旅客提供歇脚住处的客栈更是门可罗雀。为了给行客提供便利，客栈前还支起了一个小小的茶摊，摊上的凉茶还摆在最显眼的地方，却也是无人问津。
店家没有生意，内里又热，店小二身上冒的汗浸湿了粗布短衫，整个人像是淌了水一般，百般无聊地坐在门槛上，拿着衣摆的一角给自己扇风。
这日渐黄昏，日头过去后那最燥人的热意也在慢慢褪去，小二歇息了会儿，等好不容易缓过那股热劲儿后，便抓起肩上的汗巾要进去干活儿，却在此时远远地看见两道身影朝这边走来。店小二眼睛尖，眯着眼睛看过去，从衣着和行为举止上便能将客人的底细摸个七八。
两人身形相仿，略微高一些的那人作书生打扮，那身上的衣料算不精细，背后背着的书篓也是做工粗糙，再走近些一看，那衣衫洗得发白，下摆沾了泥，帽巾也戴得歪歪扭扭的，也见得此人过得不讲究，可那张脸却的确生得好。
这赶考的穷苦书生小二这些年见得多了，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奇怪的。
店小二心里装着事，眼睛放在那书生身上不由地多看了几眼。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书生已走到他面前，低头睨着他的那双眼睛黑得发冷：“好看吗。”
不大的一声，扣在店小二的心头却令他顿时打了个寒颤，好似喉咙被瞬间掐住了一般，那股寒意直冷到心底，他抖着嘴唇，连话都说不清：“我、我……”
那一直躲在书生背后的人在这时如同及时雨般挽住了书生的手弯处，书生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去，店小二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只听到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从面前传来：
“店家，我们是来住店的，请问还有没有闲房？”
店小二抬头看去，见着了一张如画的脸，这些年形形色色的客栈里来来去去了不少人，他也见识过美的，艳的，妖的，却还从来没见过这样连望向他的一眼里都柔成一股悲天悯人的，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得眼前人是男是女。
来人自然是刚从山里出来的叶慈。
店小二如梦初醒，急忙道：“有的有的，两位客官里面请！”一边说着一边点头哈腰地将叶慈二人迎了进去。
见这人如此识时务，叶慈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身边的伏涟，见他没有任何不满的意思，这一口气到这时才算真正地松到底了。
“走了，进去了。”叶慈贴着伏涟小声提醒道。
他是怕极了身边这喜怒无常的鬼猝不及防地把人杀了，现在不比山上，杀的也不是恶贯满盈无人在意的流匪强盗。那尸山血海日日夜夜入他梦中，扰得他不得安寝，尤其是前些天伏涟跟他说要入世的时候，叶慈当真吓出了一身冷汗。
可他也无可奈何，叶慈改变不了伏涟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只能像现在这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伏涟身边，能提点些也是好的。
伏涟歪头看他，半天不说话，叶慈被他盯着，心里惶惶的，总觉得是不是自己刚才说错话了。他这样想着，挽着伏涟的手不自觉地攥紧，那微微的颤抖贴着紧挨着的地方传到伏涟身上，伏涟觉得有趣极了，微微挑了挑眉。
“嗯，走吧。”伏涟终于道，看着没有要做些什么的意思。
叶慈如释重负。
进了客栈里，叶慈见这客栈虽小，每张桌子却也都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店小二是个伶俐的人，看人眼色的本事是一等一的。眼见着临近黄昏，叶慈他们此刻来住宿定是饿了，便将两人往客栈堂上最好的一张桌子上引，点头哈腰的，在叶慈入座前还殷勤地又拿布将桌子擦了擦。
“二位客官想吃点什么？”店小二问道。
嘴上说着“两位客官”，那眼神却放在了叶慈身上。
见状叶慈也是皮笑肉不笑，心道刚夸完你伶俐呢，现在又犯傻了，没看出来做坐在对面的这位才是有话语权的吗。
叶慈看着店小二的笑脸，有些无措，转头看向对面的伏涟。
伏涟坐没个坐相，穿着书生的长衫，却还像是个土匪一般将脚放在座椅上，手里还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桌上破了一个口的茶杯，看着粗鲁至极。见叶慈看向自己，伏涟眯着一双笑眼：“看我干嘛，不是长嘴了吗？想吃点什么就开口说。”
鬼是不用进食的。
叶慈跟在伏涟身边这么多天，从来就没有见伏涟坐下吃过东西，大概是以杀为餐吧。
因为身体的原因，叶慈几乎没怎么出过府，就算是去清修也是由家人陪着的，唯独这次前去看望哥哥，他是独自一人带着家仆前去的，好巧不巧，便就是这么一次就出了事。
叶慈从来没有在外面点菜的经历，也不知这小客栈里能有怎样的饭菜，他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一旁的伏涟又一直紧盯着他看，叶慈暗自叫自己不要太在意，对一旁的店小二道：“随意上写拿手菜便是。”
“好嘞！”店小二应道。
他随口说了几道菜名，见叶慈点头答应后正要去后厨催菜，却被伏涟一口叫住：“等等。”
在座的人将目光移到他身上。
“去掉那道鸭肉和猪血。”伏涟看着笑眯眯的，趁叶慈不注意将人家放在桌上的手拢在了手心里，眼神暧昧地看着叶慈，“我家小娘子信佛的，平日里不沾荤腥。”
“……”叶慈没有挣扎。
这只鬼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对，我不吃这些。”叶慈想到了什么，对着伏涟回以无比平静的眼神，“我这人一副慈悲心肠，碰不得血腥，平生最见不得别人杀生。”
这话一出，桌上便是可怕的沉默。
店小二看出两人之间气氛有些不对，忙哈哈打岔：“好嘞！两位客官稍等啊，菜马上给您上齐，味道很好的，包您满意！”
“有劳了。”叶慈轻声应道。
伏涟长呼一口气，懒散地往后一靠，抬头盯着客栈的木梁看，半晌：“……真是个破客栈。”
被这样当面骂了，店小二也不敢多说什么，借口去后厨便急急地离开了。
叶慈紧绷的身体松了下来，他恹恹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两人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菜迟迟没有上，叶慈盯着茶杯看，仔细一看这家客栈确实只有他们这一桌，着实有些冷清。
正想着，一道清丽又带着些稚气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店家！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