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
说起来,这可能是今年最爆炸的新闻了,尽管才年初。
尘封七年的事故真相,以这么个荒唐的场面,被当事人自己,揭了出来。
以至于,连警方本来的调查目的,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毕竟,刘应为想侵吞易氏,所有人都不意外,只要不危及自己,乐得看戏,事后迅速站队。
装着同情一般,巴结起易乐。
而那天,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则是那两女一男显然的情感纠葛。
这叫什么事,丑闻都不足以描述。
因为疲惫上楼休息,所以姗姗来迟的易龙,则成了这场好戏里最大的笑话。
被绿就够丢人的了,妻女还爬上了同一个男人的床。
他这父亲、丈夫做的是有多失败。
而易龙到场,看到郑月兰拽着易含薇的头发,不管不顾地将人从楼梯上拖下来,还踹了两脚时,脸色大变,上前拉开她,扶起女儿。
郑月兰被推开,警方立马就抓住了她。
周糟人,指指点点,易含薇狼狈且心虚,不敢去看他。
郑月兰的眼睛,却只看着从身前被带过的刘应为,哭花了妆,一句交代都不给易龙。
听到警方的说明时,易龙脸色变化了几番,从羞怒到震惊,到最后彻底呆在了原地。
他上前,甩了郑月兰一个耳光。
颤抖着声音,问她:“是你撞了小全子他们?是你!”
郑月兰疯狂大笑,“对!是我!就是我。”
“我又不是故意的!”
“易龙,你这时候横什么!早干什么去了。”
“你无能,别以为人家给你个什么总当当,就真以为自己能耐了。你配吗你。”
“你他妈连个屁都不是。”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跟了你!”
易龙暴怒,还要再打人,被警方拉开。
郑月兰疯癫着被带走。
易龙呆呆地立在原地,背后,易含薇礼服已被扯坏了,头发散乱,垂着头,扶着桌角喘气。
叶向杨带着,送走了那帮看热闹的人。
稀稀落落的,最后,大厅里只剩下他们四人。
陪着易乐,走到人跟前,他才意外发现,易龙,竟然两眼发红,面上有几道泪痕。
再坚强,再迟钝的男人,也无法抵挡这样接连的打击。
无论是爱人的背叛,还是对易乐、对易全夫妇的愧疚。
“乐乐。”他看到易乐,张口嘶哑难听。
易乐应了一声。
易龙笑了,疲惫不堪,“你没事就好,这几天,叔叔担心死你了。”
他说着怔了怔,似乎猛然间串联起因果,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事。
他居然以为刘应为改邪归正,还上了他的圈套,给易乐搭了线。
倏地,他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易乐吓得上前,抓住他的手,“叔叔!”
易龙还是笑,“乐乐,别叫我叔叔,我不配,我不配......”
他不停重复着,背过身,一步一步上了楼,几次踉跄,差点摔下来。
易乐要跟过去,叶向杨拉住他,摇摇头,“让他自己静一静吧。”
“我们回去吧。”
叶向杨看易乐情绪也不稳定,知道他心里难受,打算带人离开。
背后,易含薇终于站了起来,尽管狼狈,她依然腰背挺直,“易乐,你非要用这样的方式,让我们全家难堪吗?”
“你一定要这样羞辱我吗?”
她笑了笑,哪怕被郑月兰当众打的时候,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红了眼圈。
“我知道,你从以前就看不起我,哪怕我天天跟在你屁股后头转,讨好你,你也没看上过我。”
她自嘲道:“像你这种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人,又怎么会看上我这种,靠你们家施舍才能维持体面的人。”
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易含薇的确是,张弛有度,体面精致。
叶向杨率先回头,漠然地与人对视。
“你错了。”
“这样的方式,不是易乐选择的,而是你。”
易含薇怔住。
“没有人逼你,攀附刘应为。”
“以你的聪明,应该早就察觉了你母亲和他的关系,所以你,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你这么做,是跟你母亲赌气,还是单纯地为了利益.......”
“但今天,你明知道你母亲就在楼下,却仍然和刘应为做出亲密的行为,就说明,你压根不在乎你母亲。”
叶向杨一眼看穿她眼里的怯弱。
“别把自己不敢反抗的懦弱归咎于别人。”
叶向杨忍住内心更过分的责骂,不愧是母女,郑月兰那句白眼狼算是骂对了。
易含薇浑身颤抖,快要站不住。
易乐此时转过身来,平静道:“我没有看不起你。”
“我只是,不会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这样的。”这话叶向杨听着耳熟,他好像也对谁说过。
“你也并不喜欢我,没必要逼着自己演戏。”
易含薇愣住,随之露出苦涩笑容,环视四周的狼藉,渐生绝望,她辛苦周旋了这么久,努力了这么久,到头来,还是被郑月兰毁得干干净净。
然而,易乐的目光并没有离开。
“车祸的事,你知情吗?”
易含薇迷茫半秒后,摇了摇头。
易乐转过身,“刘应为离开,公司的流程不能停转,你休整过后,尽快回去接替。”
“他的账,务必都收拾干净。”
易含薇彻底愣住,在她要追上来之前。
叶向杨直接带着人离开了。
到底,还是心软了,他们家小易总。
他什么也不多问,易乐决定了就好。
抛开私情不谈,易含薇在工作上的能力,毋庸置疑。
而且她近年跟在刘应为身边,让她处理,最为妥当。
很快,当年事故的真相水落石出,郑月兰心如死灰,全盘交代。
当年,她和修车的高成明有过一段出轨恋情,高速上,两人发生争执,当时开车的人是她。
车祸后,她慌了神。
副驾的高成明因撞击角度,昏迷了。
她当时害怕极了,第一反应,驾车逃离。
下了高速,收到了刘应为的电话。
说可以帮她。
于是,他不知用什么办法威胁了高成明,那个男人在法庭上,一言不发地认了罪。
而郑月兰战战兢兢数月后,才彻底放下了心。
也自此开始了和刘应为的情人关系。
她感激这个男人。
崇拜他的强大。
却从未问责过自己的良心。
有些人,天生自私自利,易龙心有愧疚的不作为和放纵,加剧了她的恶劣。
她沉醉在全心全意爱一个男人的感动中。
变得越来越没有底线。
无知且妄为。
哪怕最后,郑月兰也只将所有的怨气发泄在女儿身上。
可刘应为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他从来只把她当作一颗可有可无好用的棋子,却发现这颗棋子底下发了霉、生了疮,黏在棋盘上,不经意间,成了他无法抹去的污点,坏了一整盘棋局。
命该如此,他信命。
被抓的那天,刘应为手腕的佛珠,拉扯间,断了线,散落满地。
几颗滚进了草坪。
几颗蹦进了水池。
还有其他的......四散着消失在视线里。
这之后,刘应为和郑月兰因职务侵占和涉嫌七年前易全夫妇的车祸案,被立案调查。
当然,这只是开始。
刘应为犯下的罪,远不止这些。
但易乐需要谨慎,稍有不慎,整个易氏都会被他牵连下去。
而刘应为也不会傻到主动交代,给自己增加罪名。
期间,叶向杨陪着易乐,跟着律师去看过刘应为一次。
刘应为即便身在牢狱,仍旧慢条斯理,云淡风轻,依然是上位者的姿态。
易乐没有问他为什么。
哪怕他的父母从未亏待过刘应为。
哪怕刘应为三番四次地想害他,阻挠他去查事故的真相。
利益面前,贪心的人,总能找到借口。
而刘应为也并不狡辩,只以一副长辈的姿态,给他讲了些久远的过去。
他和易全大学结识,与易全还要勤工俭学相比,他的家境要强上太多——开工厂的。
刚成年父母就为他买了豪车,在同学面前倍有面子。
父母的经历,在他心里,埋下了创业的种子。
然而,家里却更希望他走读书的路子,当公务员,进政府单位,稳定。
他和易全在创业的理念上不谋而合,两人还没毕业,就风风火火干起了事业。
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一路飞速发展。
易全喊他为哥,总是在外人面前称赞他,两个小伙子,在圈里混出了名气。
有不少想挖他们的人。
刘应为敢冲敢拼,结交了不少人脉;易全镇守后方,把公司管理的井井有条。
然而,是创业,总有风险。
政策改革,风向骤变,他们的公司出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
这时,有人向刘应为递出橄榄枝。
那原本也是刘应为看好的新兴产业,比他们现在做的更有出路。
他早就跟易全提过,可易全却以公司现在发展尚不稳定,拒绝了切入市场。
如今,眼看着公司面临倒闭,易全仍然不知变通,甚至妇人之仁得考虑起员工和供应商的出路。
深埋已久的裂痕就此爆发,刘应为干脆地退出公司,上了其他人的的大船。
这无疑对于易全的公司雪上加霜。
可风雪过后,绚丽的泡沫化为乌有。
刘应为投资失败,灰头土脸,易全却挺了过来,摇身一变,成了商业上的新贵。
再加上,实体产业集体变革,刘应为父母没有跟上队伍,生意一落千丈,不得不破产结算。
他一直看不上易全的稳扎稳打,觉得他不敢破釜沉舟,离了他,成不了气候。
但事实证明,离开也没有影响的人,反而是他。
他认命,辛苦讨生活还债的时候,偏偏易全找到了他,打着当初合作伙伴的情谊,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以为,易全是欣赏、认可他的能力。
后来,才发现,易全不过是平等地施舍每一个对他有过交情的人。
他的起点那么辉煌,却跟易龙那样的草包,平起平坐。
易全的行事风格与当初无二,可他却没有当年的底气,去反驳他的任何决策。
只因他失败过,而易全永远高他一头。
明明曾经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穷小子,连PR都需要他教。
如此这般,也不会如何,年轻的时候再怎么心高气傲,也终归要面对现实,寄人篱下,就该仰仗着别人的眼色生活。
可那场意外,机缘巧合,最先通知到了他这里。
那时,他刚刚因为意见不合,和易全争吵过几次。
那股长久的憋闷和怨怼,一息之间,通通找到了出口。
看吧,这世界是公平的。
全看你如何把握。
易全赢了时机又如何,他命不好。
刘应为语气颇为怀念,脸上没有半点忏悔。
叶向杨眉心都听得直抽抽,这人脑子八成有病,忘恩负义还强行合理化。
他屡次想发难,都被易乐按住手背,安抚下来。
而易乐始终很平静,只说:“原来,我小时候的感觉,不是错觉。”
“你一直,不喜欢我。”
刘应为笑了笑,嘴角露出符合中年人的慈祥假象。
“怎么会呢,叔叔对你难道不好吗?”
“每次你父亲训你不听话时,不都是我,带你去买吃的,哄你吗?”
叶向杨纳罕,刘应为还有这耐心?
“对,可是你每次都故意不告诉我父母,让他们担心半天。”
易乐并不上套,就算小的时候不懂,现在也后知后觉出他的用意。
“而且,你从来不会拦着我过马路,只在背后看着,无论车流、人流有多急。”
叶向杨心底冷森森。
刘应为一定是动过那些念头的。
但庆幸的是,易乐足够幸运,没有出事,而那时,刘应为也没有现在的胆子。
欲望随着能力膨胀,良知什么的,不值一提。
这场会面,没什么收获。
临走时,刘应为叫住易乐,视线往复打量,像透过他,去追忆故人,“你和易全,真的很像。”
“叔叔祝你,下半辈子,幸福安康,没有意外。”
他的祝福太过平常,眼神真挚,却令叶向杨浑身都泛出防备。
出来后,他想着,以防万一,得找人查一下,刘应为这段时间,有没有接触什么人。
“陪我去个地方吧。”易乐说。
“好,你指路。”
叶向杨打开车门。
易乐要去的地方是陵海墓园——他父母长眠的地方。
叶向杨让他车上睡会儿,到了叫他。
事情告一段落,他这段日子绷得太紧了。
这样的结局,说不上好与不好。
事故真相的确有猫腻,但意外也是真的意外。
如今再去问,如果郑月兰没有肇事逃逸.......这样的如果,已经没有必要。
闭眼小寐的易乐,脸色被毛衣衬得雪白。
看上去那么脆弱。
叶向杨偷偷伸手过去,牵住易乐,用力握住他的彷徨。
手心的温度,得到了回应。
但很快,易乐就松了手,“专心开车,注意安全。”
叶向杨破涕而笑,捏了捏咱小易总的脸,才收回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