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
被抱到床上，易乐困意未消。
他看了眼时间，又瞥了瞥窗外呼啸的风雨，状似十分自然地对叶向杨建议：“哥，挺晚了。”
“我早上看过预报，雨要下好久，今晚在这睡吧。”
刚睡醒的嗓音还微哑，带着不太明显的挽留意味。
他捏住被子，很自觉地盖好自己。
深蓝色的被褥遮住微红的耳朵。
叶向杨似是思考了几秒，才说：“睡哪儿？你家客房连套正经床具都没有。”
“客厅沙发那舒适度，你不觉着委屈我吗？”
被子里，易乐闷闷笑了一声，身体小幅度地往里挪动，“愿意的话，就睡这。”
窗外的闷雷应景地，一声声催促着。
叶向杨平息了很久的躁动，再度“砰砰”不安起来。
他转去客厅，倒了杯温水进来，床上的人还在艰难地腾地儿。
“行了，够睡了，别挪了，我得占多大的地儿啊。”他把水杯放到另一头，易乐伸手就能够到。
被子里的人不动了，好似困倦又爬上来了，安静闭眼枕着。
床头的小灯，洒了一层温暖的昏黄在易乐头发上。
显得更软更好摸了。
叶向杨就这么站了一会儿，倾身向下，把被子里易乐的小腿放好，怕扭着。
“那......我去洗个澡？”
“嗯。”
“我的衣服应该有你能换的，新内裤......你知道在哪儿。”
说得挺连贯，看来人清醒着呢。
然后就是拉柜门，几番翻找的动静。
去浴室前，叶向杨关了大灯，冲床上装睡的人说：“别等我，想睡就睡，一会儿我尽量不吵你。”
回答他的照旧是淡淡的“嗯”。
叶向杨洗完出来，雨势似乎小了些。
杨静给他打了两个未接，他简单回了消息，说在朋友家过夜。
擦干了头发才进卧室，里头静悄悄的。
他腋下夹着一床毯子，走过时，抬眼看了眼空调，温度比之前低了三个度，易乐没那么怕热，调低是为了谁不言而喻。
易乐卷着薄被背对着他。
叶向杨小心动作，床铺陷下，他摊开毯子只盖了肚子，平躺着，与易乐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过了五分钟。
叶向杨翻了个身，对着易乐的后背，平静出声。
“睡多了？这会儿不困了？”
“要不要转过来，姿势不难受？”
易乐背后一僵，过了好一阵，才慢吞吞平躺回来，眼还闭着。
叶向杨侧枕着，看他，“不习惯跟别人一起睡？”
“不用紧张，我也是第一次，睡相挺好的，不抢你被子。”
易乐大概被逗乐了，弯了弯嘴角，强行压下，睁开眼，别扭着憋出一句，“没紧张。”
“也是，毕竟开口邀我同睡的可是易老板你。”叶向杨从善如流。
“关灯睡觉，不要熬夜。”
叶向杨点点头，“对，熬夜长不高。”
不等易乐发话，他半撑起身，关了床头的小灯，上半身无可避免地掠过了易乐。一股沐浴后的清香钻入鼻尖，易乐咽了咽喉头，刚长舒了一口气，又浑身僵住。
叶向杨往他身边凑了凑，一手轻轻隔着被子挨在他腹上，像哄小孩似的，拍着。
拍得他头皮发麻。
身侧的热度如有实质，烤得人难受。
“哥，不用这样。”他委婉劝退。
叶向杨听不懂似的，“没事，职责所在。”
易乐在黑暗中，抿紧了唇，哪家护工需要这样的职责。
他只好实话实说：“哥，挨着热，我睡不着。”
叶向杨“哦”了一声，被上的手听话停了，窸窸窣窣，挪地跟易乐中间还能再睡个人，“这下能睡了，我不惹你了。”委屈死了。
这之后，他还是歪了好几次头，只是始终看不清易乐的表情。
雨声漫漫，其实很催眠。
没过一会儿，两道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夜深不知几何，叶向杨被一阵挠心的动静唤醒，起初，以为是雨声大了，太吵，也管不了。
雷也来了。
他闭目压下烦躁，困意蔓延，却发觉真正干扰的是身侧的动静。
隐隐的啜泣。
易乐在哭？
他迅速起身，打开床头的灯，调成最低的亮度。
垂眸，易乐还睡着，像魇住了，眉拧得死紧，白皙的脸庞上布着道道泪渍，哭了有段时间了，却醒不过来。
嘴唇颤着，不知要说什么。
“易乐？”叶向杨小声唤他。
窗外闪过一道雷，屋内亮堂一瞬，身下人，眼尾又是一滴泪滑落，埋入了脖间。
叶向杨困意全消，轻轻拍了拍易乐的脸颊想叫醒他，到底梦到了什么，伤心成这样。
“动不了.......”
“救......快救.....”
“救他们。”
“妈.........”
断断续续，几个字，足够叶向杨明白了。易乐那会说了，是车祸，他的妈妈没有生还，一定是因为今天又提到了。
这半年里，易乐也许无数次半夜被困在那场挥之不去的记忆里。
重复着无助的哭喊和求救。
易乐魇得太厉害，胸口都跟着起伏。
叶向杨手足无措，晃了几下不见醒，干脆把人搂进了自己怀里，细细顺着易乐的后背，试图用温热，安抚下那恐惧之下的颤抖。
“没事了，易乐，别怕。”他几乎是挨在易乐耳边说话。
“你没事了，易乐。”
腰腹的布料被用力地揪住，他知道易乐醒了。
可易乐还是紧紧埋在他怀里，胸口的湿意不断蔓延，叶向杨纵容地将他的脑袋按在心口，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头发。
“难过就哭吧，不要憋着。”
“我陪着你。”
易乐的肩膀又簌簌地抖动起来，小可怜一样缩在叶向杨怀里，却一直忍着没发出太大的声音，强撑之下的脆弱在风雨交加的夜里，露出了端倪。
夜太深，两人依偎着，再度入睡。
叶向杨有太多想问的话，却明白此刻一个字都不该问出口。
等以后吧，他想。
易乐偶尔抖得厉害了，他就低头，鼻尖蹭蹭他的头发。
意识陷落的最后一刻，他好像吻了吻易乐的太阳穴，抹掉了眼尾将落未落的泪，唇间惹上了咸湿。
“睡吧，乐乐，我在。”
碎碎的呢喃隐入床头一隅。
雨又渐渐小了， 风声侧目，掠过窗台，不忍心打扰这一方来之不易的安愉......
稀稀疏疏的吵闹，叶向杨睁眼，醒在一片柔软之中，他反应了几秒，猛地掀被坐起。
胳膊略酸，应是昨晚抱着人睡的缘故。
可是，他环顾身侧，床上哪里还有易乐的影子，倒是他自己刚刚的姿势，睡得那叫一个豪放。
怪易乐，总爱拉着窗帘，黑黢黢的，太好睡了。
“易乐？”
他扯开嗓子就喊，套上拖鞋，到客厅也没见着轮椅。
他懵了片刻，昨晚易乐情绪低落，甚至半夜梦魇，躲在他怀里止不住地哭泣。
脆弱得不像平时的他。
现在又一声不吭地突然消失，该不会犯轴，有什么想不开的.......
叶向杨慌了，手机昨晚客厅放了一夜，忘了充电，该死！
他顾不得自己的鸡窝头造型，匆忙换了鞋，出去找人，情急之下，碰掉了玄关的照片，“啪”地一声碎在门后。
还早，小区里都是晨练的，他一连撞了好几个人，讨得身后一片骂声。
易乐不怎么爱出门，能去哪儿呢？
叶向杨循着上次他带人遛弯的路线，跑出汗了也没找着，表情阴沉，布满了昨夜的阴霾。
他正打算折返去物业要监控，实在不行就联系叶松远，一个转身，却被不远处栅栏旁，一道浅蓝色的身影牵绊住脚步。
他将人钉在视线里。
乱了的呼吸，随着脚下一步步的靠近，平复下来。
明明轮椅那么显眼，最先勾住他的，却是易乐垂在扶手下，半举着的手机。
蓝色的壳子，易乐实在太喜欢这个颜色了。
他安静地坐在一个早餐摊前，背挺得很直，并非是外边的环境让他拘谨，事实上，在家也这样，固执的小古怪一个。
浅蓝色的衬衫，干净清新，衬得肤色更加白皙。
头发真的长了，软塌塌地趴在脖间。
易乐低着头，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认真地盯着手机，等谁的消息。
他的腕骨很漂亮，适合戴表。
“来，你的，拿好。”
老板的外卖系统叮咚响个不停，他赶着做下一单，也没抬头看位置，易乐得挪一下才能接到。
他刚要动，两根修长的手指勾住袋子，接过了早餐。
叶向杨打开看了一眼，挑眉，煎饼、豆浆、茶叶蛋，各两份。
“哥？！”
易乐皱着的眉，抬眸瞧见叶向杨，倏地就晕开了。
“你醒了啊，哥。”
“嗯，还逛吗？”叶向杨拉着个脸，自觉推着人走。
“不了，本来买好就要回去的，我、”易乐回头，又被人按着脑袋转回去。
进电梯，叶向杨觑着人，易乐也透过墙壁倒影看着他，有点迷惑。
电梯门开时，他到底没忍住，奚落了一句，“能耐了啊，易老板，招呼都不打一声，自个儿就能出去晃悠了。”
合着不需要他了呗。
“不是！”易乐攥了一路的手机了。
“我早上跟你说了才出来的。”
“你不肯起床，说要吃煎饼，我就........”
椅轮蓦地一停，模模糊糊的记忆从脑海中苏醒。易乐不方便，起床，叶向杨不可能没察觉，早上他俩，好像确实发生了类似的对话。
突然说想吃不是骗人，受了易乐的影响，他晚上也梦到了些烦人的东西。
他当时以为易乐会点外卖来着。
而且他记得易乐没下床啊，只又嫌热，从他怀里挪出去而已。
闹了一宿，困得很，他又睡过去了。
然后起猛了，又担心人，晨间这段，跟梦一样散的无影无踪。
这尴尬了，自个儿打脸，易乐好心满足他需求，反被他阴阳怪气了。
叶向杨清了清嗓子，郁闷自己年纪轻轻地怎么就记性这么差了，又有点受宠若惊，易乐难得大清早出门，居然只为了给他买个早饭。
眉心皱着，却又压不下上扬的嘴角，瞅着格外分裂。
殊不知，轮椅上的人，借着头发的掩盖，偷偷搓了几下耳朵。
任谁早上醒过来，发现被人搂在怀里，都镇定不了。
叶向杨手劲大，他挣不开，把人弄醒了。两人那番对话，交头接耳的，跟交换什么小秘密似的，天知道他后头费了多大的劲才回到两人的安全距离。
心照不宣地，两人进屋，轮流洗漱，然后安分地吃早饭。
喝完最后一口豆浆，叶向杨手指扒拉着塑料袋，打圈儿，忽地摇了摇头，说：“不行，易老板，这早饭，我太感动了。”
易乐差点一口没呛到。
就叶向杨心里那点害臊，根本就不够看的，他倾身诱哄易乐：
“作为回报，今儿，哥带你出去好好玩，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