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先斩心上人>第63章

  焰火的存在是那么真实,凌青月甚至能感觉到焰舌撩过发间散发的焦糊味儿,明明灭灭的光影在他眼底浮动。

  在光影下他的影子逐渐变化,身段抽长,变得强壮,而后又变成一道纤细的影,从小孩子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明明只有一个人,地上却是映着两个影子,交叠在一处,亲昵而又诡异。

  凌青月轻轻耸了耸鼻尖,呛人的烟味席卷了他的肺腑,难受得弯下腰咳了几声,脸上却是笑着的。

  火,火,他这一生好似都离不开这场火,火焰在他人生重要的场合如影随形。

  幼时被弃之荒野,被微弱的火苗暖着一口气活了下来,从那以后所有的火焰都似乎对他有所眷顾。

  他靠着一把火逃出善堂拜入医宗,又凭借着炉火纯青的手艺在医修道路上一帆风顺,最后又是借着那燃尽了整座山头的火替师尊报了仇。

  到现在,他还是靠着记忆里的火焰,走出了一个个陷阱困境。

  仇恨化为毒液日日夜夜腐蚀着他的心脏,又变为燃料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动力。

  他一直、一直在等,等它再度出现的那一天,等待实现自己年少的抱负、对师尊的诺言那一天。

  当年那把火一直燃烧在他的心头,从回忆到灵魂都被打上了烙印,他轻易不去想那些陈年往事,但或许是岁月会带走苦痛,这些年来他偶尔会去想那些美好的时光。

  师尊的仙逝他一直不知道应该去怪罪谁。

  是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宗门弟子吗,是那些豺狼冠缨的长老吗,还是是当年那个方头不劣的自己?

  好像都是,所以他一一报复了回去;好像又都不是,所以他一直在等那一个罪魁祸首。

  能够操控人的情感,调动人的情绪,朝整个世界释放恶意的罪魁祸首。

  凌青月感到头痛欲裂。

  凌萧然焦急的声音在脑中炸开,下一秒他好似意识到什么又安静下来,只剩下焦虑的情绪通过灵魂传递。

  “为什么不出来,”凌青月不顾飞速褪色、化为碎片的幻境,站在原处,语气中带了恨意,“躲躲藏藏的,为什么不出来直面我?”

  它没有回答。

  凌青月想到了什么,只觉得荒谬,越细思越可笑,冰冷古怪的笑声忍不住从咽喉溢出,笑得弯下了腰。

  他笑了好一会儿,幻境消散的速度加快,他全然不顾,直起身子,笑着抹去眼角的泪水,声音喑哑:“……你在怕我。”

  他喘了口气,哑着嗓子又笑出了声:“你在怕我!你恐惧我!你怕我什么?你不怕他们,你来怕我?”

  三番四次的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挑衅又迅速逃走,甚至没有一次是正面冲突,次次都试图用幻境来迷惑他……

  凌青月本来以为它是想要试探他们的底细,却原来是它在害怕。

  多可笑,它不去惧怕那些剑仙狐妖,不去怕那天道仙人,居然怕他一个区区凡人,怕他一个半废的修士。

  他如临大敌筹谋多年,忧惧仇恨多年,却发现敌人不过是个无能懦弱的废物,这种反差让他觉得荒唐可笑,好似之前的一切都是无用功,自己白白浪费了这么些年。

  不对,不能这么想,凌青月咬着牙,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怎么会没有意义呢,筹备了这么多年,一遍遍的演练和完善,不就是让它更为恐惧,有所顾忌吗。

  他冷静了下来,内心安定了些,明白这是凌萧然正在安慰自己,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如此对话过,他一时间还有一些不自在。

  按下内心所有想法,凌青月用灵力横扫整个幻境,织成精密细致的网,精准地捕捉到了试图逃窜的黑雾:“你躲什么?不是你来找我的吗?”

  黑雾却没有回答他,一心只顾着逃跑,心中恐惧弥漫,又气又惊。

  你问我为什么,我还想问你凭什么呢!

  不过区区一个肉体凡胎,化神期大能又算得了什么呢,尚未证道就意味着和天道联结不深,是轻而易举就能被影响操控的存在,就像是这个世界一样。

  偏偏就是这个祂自己最不放在心上的人,让祂跌了个大跟头吃了个亏,当年若不是先在他手上重伤,后续或许还能和那两个小崽子斗上一下,更遑论被那个破石头反杀?

  偏偏就是遇上了他。

  祂所有的本领都来自于对人心的操控,当年遇见凌青然的时候就决定把他发展为自己的第一个傀儡,因为他看上去是那么脆弱敏感,是风吹草动都能触动神经而焦虑的存在。

  祂当时高歌猛进,把本土的天道打得元气大伤不得不修养,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人间,决定把这里变成祂最熟悉的游乐场,于是难得起了游玩的心思,在人间扫了一眼,随意挑选了自己的掘墓人。

  那个看上去脆弱的青年出乎意料的坚韧。

  利诱不成,恐吓无用,坠进千万层阿鼻幻境也保持了意志清醒,甚至到最后还有余力给祂重击。

  在离开人间界的驻点的时候,祂满怀恶意地留下最后一道诅咒:若是威逼利诱肉身灵魂苦痛不能让你屈服,那么让你众叛亲离家破人亡,你又会不会动摇?

  可惜啊,可惜,如果当时自己再强大一点,把他那个分魂也杀了,他是不是就做不成现在那个高高在上的医仙大人,变得和自己想象中那样了?

  久违的恶意再次凝视在凌青月身上,他面上不显,身体却紧绷了几分:“我看这一次,你又能躲去哪里?”

  说着手上动作不停,十指翻飞间结出一个复杂的阵法,伴随着惊天动地的电闪雷鸣,幻境彻底破碎,闪电划亮了夜空。

  狂风骤起,混杂着雨水砸到脸上,又被灵力阻挡,在这被水怀抱的天地一色中,他仙袂飘飘,凌波御风,素手一挥间万千粗壮的藤曼拔地而起,布下天罗地网层层绞杀那瓮中之鳖。

  祂不由得恐惧起来,在藤曼中四处逃窜,试图寻找空隙逃之夭夭,那灵力催成的藤曼却是坚硬如铁又密集如林,祂在其中节节溃败,被逼至中心。

  闪电再一次划过,剧烈如鼓的雷声在祂耳边炸开,恐惧达到顶峰,祂不得不高喊出声:“你我之间又何必你死我活!你心志如此坚定,何不加入本尊,共享这天下!”

  凌青月嗤笑一声,不屑回答,手上动作再收紧了几分,今日势必要将它斩于剑下。

  祂自知和谈无望,仰天大笑三声,身形膨胀数倍:“桀桀桀桀桀桀,这是你逼我的!既然如此,本尊也不介意玉碎瓦全!”

  祂变成一团厚重浓密的雾,不顾体内恶灵的哀嚎吞噬了整片藤曼牢笼,凌青月遭到反噬,心尖一痛喉咙一热,甜腥味在口腔中弥漫,他不动声色地抹去嘴角血色,神色凝重,再次结阵:“废话真多。两百七十八年前我能杀你一次,今日我就能杀你第二次!”

  那黑雾丝毫不惧,张牙舞爪朝凌青月扑来,凌青月脚步微移避开,抬起右手,手掌向外一翻,一道金色光芒从掌心射出。

  金色光芒与黑雾撞击,如同星月相撞余波阵阵,黑雾散开又再次凝聚,肉眼看见地虚弱几分,凌青月身体微晃,唇角溢出些许鲜红。

  他不常用金类的术法,但在火焰无法控场的雨天下,金类的法术相比木类,的确是最优的选择。

  他目光冰冷地看着黑雾,不再犹豫,再度结阵,直接催动体内剩余灵气,手中法决快速掐动,翠绿的藤曼参杂着金光再度拔地而起。

  此时此刻他脸色苍白如纸,体内灵气已经耗尽,再这么下去,他会因为消耗太大而性命垂危,但是若要就此放祂离去,凌青月并不甘心。

  祂似乎看出了凌青月正是强弩之末,冷笑一声再度膨胀三分,就要再度朝他扑来,凌青月立刻运气提神,却不想这黑雾只是虚晃一枪,声东击西朝相反的方向疾速而去,凌青月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就见那黑雾被拦下,金戈撞击之声在雷雨的掩盖下遥遥传到耳边。

  凌青月立刻朝那交战处跑去,就见凌萧然手持长枪,数把金光闪闪的兵器组成困阵把黑雾围困其中,瓢泼大雨中发丝垂在肩膀处,一身的红衣在雨水中猎猎作响,眉眼在那明暗交错之间如同燃烧的焰火。

  凌萧然才是那个更熟用金类术法灵力的人,明明常常穿着红色,但是他好像并不喜欢火焰,水的柔情也得不到他的偏爱,唯有金和木得他青眼。

  凌青月心头一跳,顾不上擦拭脸颊上的雨水,直接朝凌萧然跑了过去,就在他冲至跟前的刹那,凌萧然猛地回头,眼神如刀锋般犀利,凌青月心头一颤,就听到凌萧然沉喝道:“离我远些,危险!”

  他在战争一开始的时候就感应到自己那具身子所在的地方,灵魂回归器具需要准备良多,两人原本想着结束后再让他回去,却不曾想黑雾还有后手,他也顾不得许多,急急附身前来。

  “你没事吧?”凌青月顾不得那阵中几近消散的黑雾,急得快步上前去看他情况,随他而来的藤曼再次组成牢笼,包裹着散发着金光的法阵。

  灵魂和身体的融合太过于匆忙,就像是强行挤进了一件不适合的衣服一样束手束脚,不契合的地方疼得灵魂直想缩成一团,凌萧然强撑着赶来已是强弩之末,面上已经毫无血色,却依旧是笑着安慰他:“无事,等我们回去,我修养一下就好。”

  他看不见自己的脸色,不知道他现在面白如纸冷汗津津的样子有多吓人,凌青月的灵魂同他一同苦痛,他哽咽了一声,声音颤抖着附和:“好,我们回去,我们现在回去……”

  语不成调,凌萧然此刻已经眼不能视物,焦急地抬手想要去哄他,凌青月把脸凑上去,让他摸了一下,又笑着说自己没事。

  听力也接着失去,凌萧然茫然地站在原地有些无措,下意识地把凌青月护在身后。

  凌青月又哽咽了一下,拿袖子狠狠擦了一把眼泪,灵魂诱哄着半身陷入沉睡,凌萧然便闭上眼睛,像是守卫雕塑一般拿着剑站在原地。

  牢笼内的法阵因为施术人的沉睡而消散,数十把兵器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天蒙蒙亮了起来,雷雨也趁着日出停歇。

  凌青月心念一动,藤曼便捉着那团如同拳头大小的黑雾举到他眼前,凌青月面无表情地看着祂,就要动手碾碎。

  终究是曾经的死去的天道,哪怕对自己有着恐惧依然让自己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那黑雾见无法逃脱,干脆自暴自弃,临到消散前昂天大笑:“桀桀桀桀桀桀,你再有本事,找不到本尊的核心也杀不了本尊!当年你的记忆,你们的灵魂,也别再想拿回去!”

  凌青月手一顿,就想问个清楚,却见它兀然膨胀,“砰”的一下自爆自绝,散落满地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