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周顺着衣衫抬眸而上,正对上一双似寒潭般漆黑的瞳孔。

  “阿楚,你醒了?衣服合身吗?”

  阿楚望着一人一鸡滑稽的样子,低声道:“恩。”

  秦周抿着嘴笑了,宛如春光般明媚。

  “我昨天用卖鱼鳞草的钱,买了布铺的碎布,临时帮你拼缝了一件长衫,等日后有钱了,再给你做新衣衫......”

  他话没说完,怀中老母鸡安耐不住,噌的一下蹿了出去,奔着院内杂草丛中的蚂蚱就扑了过去。

  “老虎,你慢点......”秦周吐槽一声,想要去追。

  阿楚费力的挪动着左腿,似乎也想移动的样子。

  秦周猛然间想到什么,对阿楚道:“你先别动,等我下啊。”

  他一溜烟跑到院外,不一会儿,倒提个胳膊粗的树干跑了回来。

  他用斧头将树干上的荆刺和叶子砍掉,做了个简易的拐杖,递给了阿楚。

  “喏,阿楚,你左腿没恢复前,先拄着这个慢慢走吧。”

  阿楚没有接过来,双目定定的盯着秦周半晌,忽然沉声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秦周愣了愣,为啥对你好?自然怕你有个闪失,我说不清楚,被官府安个虐夫致死的罪名斩立决啊!

  不过,他当然不能这么解答,只得带有些讨好的意味轻笑道:“你是我夫郎嘛,我当然要对你好呀。”

  阿楚的瞳孔微微一缩,似乎某种不知名的情绪闪过。

  “你快拿着吧。”秦周很自然的把拐杖塞到他手中,然后道:“我去给你做碗手擀面,你等我一会儿哈。”

  他说完颠颠的跑到厨房内,一阵忙乎起来。

  阿楚透过窗扇,望着那抹忙碌身影,幽潭般深不见底的双眸,泛起了一丝光泽。

  接下来一段日子,随着阿楚的身体逐渐恢复,原本骨瘦如柴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壮实起来。

  他原本黯淡无光、干瘪无肉的脸也丰满光洁起来,逐渐显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冷俊脸庞,飞扬浓密的眉毛下,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眸愈发有神。

  他的左腿在十日后,完全能够自主行走,彻底丢掉了拐杖。

  阿楚的体力恢复后,没有再吃闲饭,跟秦周提出要做些力所能及的农活,秦周推脱不开,只好勉强答应。

  初期,阿楚做起农活甚是笨拙,光是喂鸡,就被老虎啄了不下百次。

  不过阿楚特别聪明,力气也超乎寻常的大,秦周教过后,家里的活,很快就上手了。

  秦周有时候总会偷偷望着这张脸发呆,原主也不知道走了什么好运,碰到这样颜值高,力气大的夫郎!还不知道珍惜!

  不过,随着夫郎身体的快速恢复,秦周又有新的忧愁。

  按照秦周的计划,自己这个学渣,打死也考不过府试,他也不打算去考。

  至于秦家老太爷放狠话,要将他逐出秦家、分文不给!

  逐出就逐出呗,前世,与他相依为命的外婆去世后,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养活自己的,有手有脚,还能饿着吗?

  他之前用杨嫂给的那5两银子换的食物,他计算好节省着用,够两个人支撑两个月左右。到那时,他院子里开辟的菜地,还有从院后小溪边移栽过来的野红薯苗都该结果了,家里的口粮不就又接上了。

  况且,阿楚的身体越来越好,他也可以放心的去城里的饭馆,谋个厨子的差事,即使厨子当不上,做个改刀、帮厨也行啊,可以贴补家用呀!

  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他严重低估了阿楚重病好转后恢复期的食量,不过二十天多天,家里的米缸就见底了。

  而菜地里的菜苗和地瓜苗,距离结果收成还远着呢。

  秦周只能寄希望于那只黑斑点母鸡——老虎,他就是买来打算让它下蛋的。它自来了以后,虫子米粮样样不缺,可就是不下蛋。

  这把秦周急坏了,当时,秦周选它,是因为这只母鸡头部宽深,眼大有神,腹大柔软,耻骨间距宽,屁股呈扁圆形,鸡龄又是刚刚22月的青年期。按照秦周前世的经验,长成这样的母鸡,是下蛋鸡中的战斗鸡。

  可是老虎呢,就是不下蛋。

  秦周没招了,只得把在集市买的十颗种蛋,放到老虎的草窝中,一方面希望唤起老虎下蛋的本能,另一方面就是让它孵蛋。

  秦周合计着,把孵出的小鸡拿到集市上去卖,应该也能换些钱来,他算着日子,也该孵出小鸡了。

  可老虎这名起的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大白天趴窝刚孵一会儿蛋,见院内有虫子跳过,就撒丫子去捉虫子,看见有小鸟飞过,马上又去追小鸟。

  气的秦周没招了,干脆每日捉一大竹筒虫子,放在老虎嘴边,专门看着它!它一趴不住,就喂一只虫子。

  就这样,到了老虎孵蛋的第24天,秦周一脸灰土的拿着根草棍,蹲在鸡窝外盯着它。

  阿楚为菜地里浇完水、除过杂草后,也来到鸡窝边,默默递给秦周一碗水。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秦周发现阿楚的话极少,但却很心细,总是在不经意间,默默关心自己。

  他也不像刚认识时,与阿楚那般客气,态度亲近随意了许多。

  他接过碗一饮而尽,“阿楚,你说今天能孵出小鸡不?”

  阿楚很自然的坐在秦周身边,眸色微冷,“不知道。”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静默,连一向话痨的秦周也放慢着呼吸,盯着老虎。

  偶尔老虎耸起脖子,似打呵欠般呼哧呼哧几声,钓几口嘴边的虫子,咽到肚子里,然后又趴窝了。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几声微弱的“笃笃”啄击声隐约自老虎身下传来。

  秦周精神一振,耳朵唰的一下竖了起来,他兴奋又紧张,一下握住阿楚的手腕,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有动静了。”

  阿楚的目光落在覆在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上,光滑柔软的触感传来,他的眼底掠过一抹异色。

  老虎身下的啄击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不久混杂进几声微弱的“叽叽”声,随着“叽叽”声由少变多。

  秦周的双眼瞪得溜圆,猛地站了起来,“到时候了!”他松开阿楚的手腕,三步两步跑入鸡窝。

  老虎“咕咕咕”的叫着,似乎在炫耀什么。

  “好了好了,我知道是你孵的,你是大功臣好吧!”

  秦周一把将这位大功臣抱起,老虎的腹部已经因为连续孵蛋的高温,褪掉了不少羽毛。

  他把老虎放到鸡窝外面,让他欢快的去找虫子吃。

  再看老虎身下的干草堆里,十个种蛋有九个全部破壳,里面伸出一个个黑白相间的小脑袋,“叽叽”的叫着,向这个初见的世界呐喊着。

  秦周小心翼翼的将一只只小鸡仔托起,擦干身上湿漉漉的水渍,放在早已准备好、铺了干软草的小木屉里面,然后又喂了它们少许糖水。

  那些小鸡仔很是活跃,在小木屉里开心叫着,小嘴一张一合,极惹人喜爱。

  连一贯冷着脸的阿楚望向它们的目光也柔和了几分。

  秦周将目光转向最后一只种蛋,这种蛋上只有一个浅浅的缝隙,里面啄击声越来越弱。

  阿楚皱了下眉,伸出一只手指,凑到种蛋旁边,似乎想要帮里面的小鸡仔敲开蛋壳。

  秦周阻止了他。

  阿楚不解的望向秦周。

  秦周的眼中有些矛盾的情绪,使劲抿了抿嘴,慢吞吞解释道:“小时候,外婆家的老母鸡孵小鸡时,我也遇到过类似的种蛋,当时我强行帮它破开了壳,没过半天,这只小鸡仔就死了。后来外婆告诉我,如果小鸡仔闯不过这道蛋壳,说明它很孱弱,即使我们现在帮了它,未来它也熬不过。它,终究要靠自己的。”

  阿楚眸光微动,这一番朴实无华的语言,却道出了深刻的道理。他又想起秦周这些时日的言谈举止,完全不似秦家那种富家子弟的样子。他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过了一会儿,最后一颗种蛋里面的啄击声慢慢变大,秦周眼睛一亮。

  终于“啪”一声响,一只白色的小嘴巴从那枚蛋壳里狠狠的砸了出来,接着,那只嘴猛力啄着蛋壳,蛋壳碎裂开来。

  秦周和阿楚瞬间看到一直通体白色的小鸡。

  “耶!”秦周欢呼一声,开心的将最后这只小鸡仔轻柔的拿起,放在手心中,轻轻捋着她的小绒毛安抚它。

  它的身上湿漉漉的,一双黑褐色小眼睛充满了对这个陌生世界的恐惧。

  阿楚拿过一块碎布,轻柔的擦拭着秦周手中小鸡仔身上的水渍。

  小鸡仔似乎很舒服,小小的尖嘴干脆直接趴在了阿楚的手指尖上,弄得阿楚一时间竟无法收回手指。

  秦周扯唇一笑,低头想要去帮阿楚,哪知阿楚同时埋头,两人的头“砰”的碰撞到了一起。

  秦周有些吃痛,一抬眸,二人的脸近在咫尺,目光对视间,他的鼻尖飘过阿楚身上清冽的气息。

  秦周一时间呆愣住,手心忽然传来一丝刺痛,“诶呀!”

  他微蹙眉头,轻轻剥开手中小鸡仔的嘴,轻叱道:“小东西,不许啄我。”

  绵软奶凶的声音听的阿楚心中,像被一只羽毛轻轻地挠了挠一般,痒痒的,麻麻的。

  他有些不自然的别过头,“我去砍柴!”说完他提着斧头出了院门。

  秦周怔了怔,你上午不是刚砍了一大堆回来吗?我去!这也太勤快了吧!

  当夜,秦周将一木屉小鸡仔,带回了自己睡觉的西厢房。

  自从西厢房的土床修好了之后,他一直住在西厢房,而阿楚还是住东厢房。

  秦周将小木屉放在了床尾,又在小鸡崽的周围堆了些小碎布帮他们保温。

  他仔细观察了这些小鸡仔,除了最后那只小鸡仔有些蔫,其他九只都非常活跃。

  他满意的守着这些小鸡仔睡了一宿。

  第二日清晨,他起床后,例行去打扫鸡舍,帮老虎填食填水。

  今日的老虎不似往日那么活泼,有些慵懒的趴在一边。

  秦周没理它,自顾清理着干草堆里面的鸡屎。

  忽然,他眼尖的发现干草堆里反射出一缕透白的光亮。

  秦周一愣,猛地大叫起来。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