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漂泊我此生恁多情>第200章

  叶重阳携着佑圣急急赶回,看那边水升火舞,刀鸣斧锵。正杀得乾坤颠倒,鬼泣神嚎。

  “真君,快掣出皂雕旗。”

  佑圣一点头,将手横空里一挥,一面大旗便以遮天蔽日之势呼喇喇展开。

  众人剑戟光明,枪刀幌亮地斗战正酣,忽而瞧见这一幕,都知是佑圣真君的天河水军来了。

  再看那厢里翻云使雨,播土扬沙,八万水军欺山轧海而至,翻翻滚滚好似一锅沸汤自穹顶往下倾倒。

  佑圣九霄空里伫立,朗声道:“昆吾军众兵将听着,琼旲失道,谋篡君位。尔等速速罢战,勿要党豺为虐。迷途知返的,一概不究,如若不然,皆按邪魔逆贼论处!”

  一连复述数遍,兵戈之声渐渐止息。昆吾军个个束手,以求宽恩。

  琼旲见状,仰面嗥啸一声,现出龙身法像,欲破云而出。木惜迟掣剑劈面相抗,被他震退数丈。南壑殊迎头阻住,飞身往其颈项上击刺。

  那龙身一折,避其锋芒,龙尾一甩,向南壑殊面门猛击。众人都相距甚远,不及援手。眼见南壑殊顷刻间落了下风,都暗暗心惊。却不想半空里又游来一尾青龙,与琼旲缠斗在一处,竟是以命相博的架势。

  双龙身形巨大,缠斗间引起狂风,竟有掀翻五岳,颠倒乾坤的力度。一时间鳞甲乱飞,血雨腥风。

  南壑殊一眼认出端静,见她已重伤浴血,仍毫不惜命。大声向空中道:“端静回来!”

  那青龙恍若无闻,原来她已知南壑殊心意无可挽回,只盼能救他于危急。若有幸因此死去,便得以在他心上永远留下烙印,因而抱持赴死的决心。她一面与琼旲拚命,一面听得南壑殊忧急的呼唤,只觉甜蜜,心里想,他是挂念我的。

  两尾巨龙越战越远,那琼旲摆脱了端静的纠缠,往远处逃窜。公主力尽,摔落在地,勉力恢复人身,衣裙早已血迹斑斑,可见伤重如斯。南壑殊赶过去扶起端静靠在自己身上,轻轻叫她。端静缓缓撑开眼帘。

  “我知道,你怨我……你怨我没有在父亲面前替你说情,是不是?”

  这一问有多天真,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少女。可她却用这样荒唐的理由,去逃避那个最简单的答案。即便已为他做了所有的事。好的,坏的,善的,恶的。只要能让他牢牢记住的,她都为他去做了。她情愿相信自己对他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只要再为他多做一点,再多一点,就好了。

  只是来不及了。

  这边厢琼旲向云下逃窜。早有佑圣真君手持玄天剑阻住去路,“可往哪里去!因我不肯助你逆天作乱,你这厮便弄计诓我下界。那个千沧也是你的手笔罢!让他的业火伤我精元,将我永困人间!”

  叶重阳早已赶过来与佑圣并肩,厉声道:“昔日天族太子琼旲,你可知罪?”

  琼旲收了龙身,恢复本像。面上似罩着一层寒霜,并不答话。

  叶重阳双目灼灼盯着他,朗声道:“罪其一,淫辱庶母,暗结孽胎!”

  即听了这一句,琼旲双目霎时血红,发疯般向他攻来。

  叶重阳侧身闪避,轻飘飘避开。

  “颠倒论理,践踏纲常。”叶重阳声不绝耳,琼旲高声大呼,形似疯癫。连连劲袭,却伤不得叶重阳分毫。

  “逼杀继后,臣心不臣。”

  琼旲连击不中,已是强弩之末,几乎使出同归于尽的招式。

  “祸乱六界,人尽可诛!”

  “罪业弥深,万死难赎!”

  “你的丑事被玄女公主撞破,你便因此灭了巫族。可怜巫族全族被杀的首级滚滚,尸山血海,还被扣上了邪魔的恶名。玄女并未将你的恶行公开,可你贼人心虚,其胆已寒,为防败露,你连亲姑姑都杀。你是哪世里的畜生!”

  “她该死,她……” 琼旲正咬牙切齿地骂,但见斜刺里紫光一闪,忙举臂格挡。一柄银光闪烁的短刃当空疾旋,回到主人手中。原来是花知微与花影父子。

  花知微怒目圆睁,全不似往日一腔喜意。他父子一齐上阵,与琼旲又斗数合。后者不敌,即又向北败走,花影厉声叱道:“往哪里去!”

  早有风伯雨师一众漫驻天边,雷来电往,将琼旲围困中央,脱命不得。

  满天神将仙兵云上围绕,四面相持,设下天罗地网,正要令琼旲伏法毙命。忽而西方庆云笼罩,瑞霭乾坤。一时间人人心头戾气消弭,顿觉澄澈,渐次息了兵戈,向西方纳头礼拜。

  叶重阳一见了,忙也面色庄持,脚踏一团祥云,待行近了,合什拜倒。

  来者眉心一朵红莲,不是别个,正是无量佛尊。只闻得:“诸将罢手,随吾至宝莲台下启知,释迦召请。”

  说着将木惜迟、南壑殊、琼旲、佑圣等诸人一一点到。

  释迦佛旨,无有不从。众人皆鹭行鹤步,跟随前往。

  但见顶摩霄汉中,楼台迭迭,巧峰排列,青鸾对对,彩凤双双。便知已近灵山胜境。

  少顷间,即至大雷音寺。其内三千诸佛端立,五百罗汉环绕,更有八大金刚,无边菩萨。众人不敢抬头瞻仰,垂首侍立宝莲台下,礼佛三匝。

  无量向释迦复命后,仍旧归位。

  释迦垂下目光,向众人一一看去。

  叶重阳越众而出,向释迦合什道:“我佛广垂慈悯,现有戴罪龙女,伤重垂危。”说着将袖一展,一尾青龙自其中滚下,伏地弥留。

  释迦伸出左掌,那青龙便被一阵金光摄入。

  释迦再看向琼旲,开口道:“心有凶狂,神无定位,其道难成。琼旲,可知其罪?”

  琼旲愣一愣神,惨然道:“败军之将不可言勇,亡国大夫不敢图存。我不过是输了,但凭惩处。”

  释迦摇头,“你欺天罔上,祸乱大伦。岂不知同虚空相,一无所有。而今仍是昧心不改,须得再加修行,再参禅机。”

  言毕,传下一旨,命琼旲化为畜身,镇守无恨海,直至天落海,海灌天,海天一气,六界再逢混沌之时。方可解脱。

  发落了琼旲,释迦向一旁罗汉问道:“业龙何在?”

  罗汉知晓问的是天帝,便答道:“如今仍被监押在狱。是否令其前来见罪?”

  释迦沉吟少顷,只说道:“因其钤束不严,终至祸患。浩浩天风的九霄三十三重天竟成了为非作歹的渊薮。”其言痛切,众人皆听在耳。

  而后又有继天后请愿代女受过。她言道,母女终无缘,恐替她遭至灾祸,死生不复相见矣。又自称罪妇,情愿下罪凡间,栖身庙宇,守护一方黎庶,赎尽前孽。”

  释迦准允。待其远去,又再摊开左手。端静的真身青龙原来便被托在佛掌之上。

  释迦言道:“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今当绝恋逝水,苦海回身。”

  那青龙业已恢复神识,垂泪颔首。

  遂敕命褪去人身,打回原型法像,永世盘踞南天门外擎天华表柱上,遥望人间。

  青龙长啸一声,展身游起,体型霎时又长出丈余。一身瑞气,四爪祥云,飞离了瑶台。

  众者言语稍歇,无量佛尊笑道:“罚自当罚了。余者亦当论功行赏。”遂讨释迦金旨。

  佑圣真君统摄真武之位,剪伐邪魔,涤荡乾坤,着将武当山赐予他做道场,擢为玄天真武大帝,令赐号荡魔天尊。

  南水济奉救苦天尊符召,苦力程途,护持功高。胸有丘壑,心有山川。实乃将星才干,着令接管天河八万水军,永安天下。

  如此种种,一一安排,众者皆赐大果。

  到了木惜迟,释迦慈目垂视良久。“你尚未出世时,已结下佛缘。你原是我释门弟子。自其始,时时遭难,处处该灾。此一番,你正果修成,应是前缘尽弃,禀教迦持,入我门中。”

  木惜迟听了,内心轰然,忙整衣伏礼,舒身下拜。一时间悲喜交集,恩仇难断。遂泣道:“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孝者,百行之源,万善之本。我今虽劫满,可我惨亡的双亲又当如何?他们白白被琼旲害了么?”

  佛祖听了,悲悯垂目,说道:“你母亲玄女者,原系圣母元君弟子,恭行天律,性刚中正,神威所到,肃清魔魅,福佑被泽。追谥九天无极元君。”

  木惜迟合掌向佛祖谢讫。他头一次真正听说母亲性情与过往。不觉怔怔地心想:“母亲,我有母亲了,这两个字于我不再陌生了。小时候本以为母亲是个既没见识又粗鲁,还被父亲嫌弃的村妇,不想竟是这样了不起的人物!可佛祖啊佛祖,你可知道,我以为她是村妇时就已经很爱她了。”

  木惜迟伏地再乞。释迦问其何故。木惜迟答道:“佛祖法力大乘,弟子感佩敬仰。可我原就有个师父。”说着看向南壑殊。后者与他目光交汇一瞬,隐隐含光。

  “若我做了佛祖弟子,那师父几世的恩情,又当如何偿还呢?”

  南壑殊亦跪乞道:“我与其师徒缘尽,一无挂碍。”

  叶重阳也忙道:“你这蠢材,如今论什么前事,还不快皈依我佛,与你摩顶受戒。”

  木惜迟亦不分辩,兀自长跪不起。

  释迦慢捻佛珠,笑曰:“贪嗔痴恨妒,你尚有一桩未能开悟。此番遣你下界,历劫还恩,也便剪除余念,清心遣欲。”

  叶重阳急着道:“他这般九死一生才修得如今的成果,若再历劫难,只恐有去无回。”

  释迦笑道:“他虽历过重重劫难,终究于性命无虞。”

  一旁罗汉接口解释道:“凡过往曾戕害其者,皆记录在案,日后当一一追算。世人嗔妒,扮聋作哑巧立名目,却亦知其中厉害。如今既过了明路,更加无碍。”

  叶重阳听了,这才放心。

  释迦又向木惜迟道:“此番归来,必要尽弃前缘,禀我伽持。”

  木惜迟忙答道:“只消报偿了师恩,回来一定合共虔诚,拜求正果,再无二心。”

  是日,叶重阳领佛旨,同着花知微父子一同商议木惜迟这最后一劫。一行人游历三川五岳,踏遍五湖四海。

  花影指着一座城邦问:“此地可否?”

  叶重阳摇头道:“君王不仁。”

  花影又指着另一处道:“这里呢?”

  花知微亦不甚中意,乃道:“气候不佳。”

  其后又是“经济不盛”、“命数有亏”,不一而足。把个花影急出一头汗。好半日择选出一个所在,眼看它街市繁华,马轿纷纷,东西高山相护,南北活水流通,帝气紫薇,黎庶兴盛,实乃万古升平之象。

  三人换作凡人的模样亲至街市上走了几个来回,但见百姓人人气度轩昂,言语清朗,更加喜欢。

  尔后便是要择定投身的人家,花影指着一个门户问:“这家?”

  叶重阳将手中折扇摆一摆,“主母不勤。”

  三人继续前行,花影又指着另一户道:“一看就持家有道,这门外干干净净。”

  花知微摇头,“无奈产业不丰。”

  三人走街串巷,挑挑拣拣,好容易有了几家待选,花影擦擦额上的汗珠道:“这再要看不中,就只得往宫里送了。”

  “不可不可。”花知微连连道,“他这一番历劫,不可沾染太多因果,一旦入了宫,牵扯甚多。因此不妙。”

  三人为保周全,依次到待选的几户人家实地考察,待了数日,把人家邻里街坊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听了满耳。终于选中了一户商贾之家周氏,祖上曾是儒仕,却因看不惯官场种种,挂冠求去,从商后创了好大的家业,成了当地首富,祖业传到如今这一代,更加繁盛。

  因父辈承祖志,不求功名,故而周家老爷没甚读过书,却是个“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的善主儿。主母温良淑慎,蕙质兰心。看似一切完备,十全十美,唯有一处缺憾,那便是夫妇二人年过不惑,却膝下荒凉。

  “正正好,”叶重阳喜道,“既无兄弟嫌隙,又无旁戚作乱。一降生就是万千宠爱,哎呀呀,这样好的命格哪里去寻!”

  此时的花影已同叶重阳没了过去的龃龉,自言自语笑道:“小木头呐小木头,自来都是围着你忙乱,如今仍是围着你忙乱。”

  叶重阳听他话说的啰嗦,好似有意强调些什么。问道:“怎样围着他忙乱了,倒是细说说。”

  花影却避而不答,反笑道:“任务总算是完成了。可喜可贺。”

  “的确可贺。” 花知微亦笑向叶重阳道,“敝府佳肴已备,酒水现成,不如同往?”

  叶重阳正是高兴,岂有不依的。

  三人对饮小酌,谈谈说说。花知微眼看吃醉了,叶重阳笑向他道:“我有一事不明,上神是顶顶聪慧的,还请替我解惑一二。”

  花知微笑道:“叶掌门如今已参悟禅机,正果了本位,心中哪还有惑。”

  叶重阳摇着头嘿嘿两声,“这个佑圣——哦不,他如今是玄天真武大帝了——此番可是得了个大便宜,前头出生入死的他也没参与,只在最后玩儿也似的了了个局,却被安了定鼎之功。我真替南水济不平,水里来火里去这么多时日,只得接任佑圣的原职,整日价打打杀杀,有今日没明日,忒不划算!”

  花知微不答,只管吃酒。

  “佛祖令赐了佑圣一个尊号,荡魔天尊。上神可觉着奇怪么?”

  花知微醉红着脸道:“有甚奇怪?”

  叶重阳离席起身,在厅内来回踱步,“琼旲虽是荒诞无经,坏事做尽,可好歹是正统龙族血脉,何至于成个魔?”

  花知微又自斟了一杯,道:“他还不‘魔’,他干的那事,魔头也干不出来。”

  叶重阳摇头表示不认同,“佛祖可不会一时意气,随便给人封号。必有一番缘故。若他是魔,那天帝是什么?天族又是什么?还有——”叶重阳踱步回来继续道,“天帝明着只被问了个钤束不严之罪,紫霄云殿却再无往日恢弘,简直如囚牢一般。没有佛祖的金旨,他恐难再踏出一步,外人也进不去。说起来,他也算损失惨重了,出了那样的丑事,成了六界的笑柄,脸面丢尽。自己的老婆和亲儿子有染,结下孽胎,当成亲子养了这么些年……这搁谁头上能受得了!哪怕再有十万年,这事儿也过不去。可佛祖丝毫不怜恤他,反而罚的那样重。琼旲的手上血债累累,倒留下他一条命,并未被处以极刑。还有一点我更加不懂了,当年玄女回到巫族后,琼旲并没有立刻举兵巫族。却是过了一段时日才忽然给巫族罗织罪名。这不是很奇怪么?既然已下了决心,那琼旲在等什么?”

  叶重阳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大串问题,花知微都无话对答。后者显然酒已喝沉了,乜斜着眼直打晃。

  “你后来去紫霄云殿看过那位么?”叶重阳挨着花知微坐下,换了个口气问。

  花知微连连摆手,“不看,不堪……”

  叶重阳猛可里没听清,“你方才是说,‘不看’?”。

  花知微又摆手,“不堪,不堪呐……”

  叶重阳心中陡然明朗,知道他瞒有隐情。于是恳切地道:“君心深似海,上神跟在天帝身边,多少有苦难言的时候!如今天帝被囚,上神已没了顾忌,心里的苦闷也该倾倒倾倒了。”

  花知微不再熏熏而醉,神色渐渐严肃起来。果不其然,他是装醉。

  叶重阳趁势而上,“我佛悉知一切,所以着我来问你。花影的碌碌前程全都在你身上。”

  花知微猛的一激灵,手中酒杯“珰”一声跌在地上。

  叶重阳不给他踟蹰的机会,一句赶一句,密不透风。“我佛慈悲,知道你有诸多不得已,恐怕花影当初并非奉天帝之命去无念境追随南水济,实在是你的谋算,你暗暗布局,将来一旦东窗事发,花影便是你向佛祖将功折罪的投名状。如今佛祖认回弟子,局面已了,该是你说出真相的时候了。”

  说完,重重在花知微手背上拍了几下,那意思有规劝也有威胁的成分。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增加了点儿内容。字数是4000字才对。宝子如果看的是初版,那么请刷新一下,再看看增补版。否则跟后边连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