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自身不保尚且惦记着零，对自己却横眉怒目还骂卑鄙无耻，唐纳德气的快要仰天长啸，若不是林逸躺在床上，他能当场把床掀了！
“痴人说梦！”
他摞下四个字，狠狠摔上门走了。
接下去的日子里无非是老调重弹，林逸张口闭口就是要见零，却从不谈论有何计划，仿佛只是单纯为了见他一面。而唐纳德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起先他还会被激怒，后来完全无视了林逸的话语，全当自己是个聋子。
抗争数次无果后，林逸不再绝食。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打算先养精蓄锐，再找机会脱身。唐纳德对他的识相颇为满意，直到他抓到林逸收买了基地的一名保洁员给勃朗特传话，让勃朗特在月圆之夜接应他出基地。
唐纳德对林逸的怜爱之心回归没多久，就被林逸一刀捅了个透心凉。他坐在办公室里唯一的一张皮质老板椅上，双手扶着膝盖，面色冷峻的审视着林逸。
林逸不以为然，大爷似的斜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杂志，不时翻上一页，任由威尔逊将军一人赌气。
斗鸡似的瞪了半晌后，唐纳德自觉没趣，把杂志从林逸手里抽了出来。
“告诉你一个消息，勃朗特在边界区伤了脑袋，现今还在医务部躺着，你指望他还不如指望指望我。”
他欣赏着林逸微微惊讶的表情，感觉自己略胜一筹。
林逸很快恢复平静，讥笑道：，“别说得这么拐弯抹角，勃朗特那脑袋不是让你给砸的？老希尔没有找你拼命？”
他不是不可怜勃朗特，但可怜的有限。在他眼里，勃朗特是长了个大个子配了个猪脑子，所以并不耽误他冷嘲热讽。
事实上这几日唐纳德确实被国防部部长烦的焦头烂额，可打都打了，他又不能陪一个脑袋回去。再说这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林逸，那日他见林逸生死不明，怒火攻心下把气全撒在了勃朗特身上——要是勃朗特没和林逸分道扬镳，林逸总不至于落得个在沼泽地里养蛆的下场。
就在唐纳德打算反击时，门被人敲响了。
除了翠丝特和几个保洁员，唐纳德是不让林逸见任何人的。这次也一样，林逸只从开合的门缝中窥见了白大褂的一角，而后就只剩下了掩在门后的轻声交谈。不同的是，唐纳德这次回来时笑容满面。
他几个大步颠到床边，弯腰掰过林逸的脸蛋狠嘬了一口。林逸厌恶地躲了一下，“你发什么花痴？”
恢复正常饮食后林逸的身体丰润了许多，那张脸蛋儿也上了肉显得人都年轻了。唐纳德在那嘬出红印子的地方又掐了一把，心情大好地说：“你不是寻死觅活地想见002么？我让你见他。”
这倒是稀奇，林逸狐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别这么看我，我可没有大发善心。”唐纳德点了根烟，往林逸脸上喷了一口，在白煞煞的雾气里痴痴的笑，“不过得把你送去A城的边界区。也好，你这个身份，去边界区总比在基地安全。”
林逸能够领会唐纳德的用意，他在基地已经没有一席之地，还有金家虎视眈眈想取他的狗命。再者，勃朗特的脑袋虽然不是他砸的，老希尔却指不定要迁怒于他，呆在这里是百害而无一利。可为什么不回B城大本营，反而要去A城的边界区……
“那里不是亚尔维斯的地盘吗？你和他又握手言和了？”
“我和他本来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啊。”唐纳德抖着手指，火星子上上下下地跳动，他的脚尖也跟着同频率地摆，“休斯是属于基地交流的实验体，我又没亏待了他。你以为亚尔维斯是你，能为个实验体和我翻脸？现在作为回礼，002被指派去A城边界区清除变异了，你要见他，自然得去那里。”
林逸点点头，可内心觉得古怪。除了他之外，零从不听命于任何人，不然早前总部也不会对零没辙，只能让他在实验室沉睡着当个摆设。这回怎么就乖乖去了边界区？
他怕唐纳德临时变卦，故而没有多生枝节再去询问，反正见了面后，一切都能搞清。
唐纳德并没有食言，飞机当天下午起飞，不出意外傍晚就能抵达A城边界区。
然而这个“不出意外”的大前提没有让他们得偿所愿，在即将抵达边界区时，他们遭到了来自国防军的袭击。
说袭击一点也不为过，对方的战斗力不过是六架小型战斗机，像是小打小闹，并没想将唐纳德置之死地。可就是因为如此，唐纳德自信地认为老希尔不敢在首相的眼皮子底下动手，所以只派了两架战斗机跟随。对上国防军的小团体时，他们竟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林逸当时正在休息，先是被一股大力摇晃醒，之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他晕晕乎乎的听见有人在他耳畔大声疾呼，接着人被打横抱起，左跌右撞，碰的额角伤口重新裂开。他刚想发作，却是浑身一轻，身体已经开始失重下坠了。
眼前不断交替着金色红色的流云，撕裂的风声穿透他的耳膜，腿上和胸口的伤口被强大的气流挤压的生疼。
“林逸！”
温热的气息一扑到脸上就被风打散，林逸这才发觉自己被唐纳德抱在怀里。
“Fuck！你清醒点！抱紧我！”
还没来得及张开双臂，又是接二连三沸反盈天的爆炸声。热浪推着降落伞飞快掠向外围，林逸的脑袋被唐纳德紧按在胸膛上，只看见飞机的残骸裹着火焰坠落，像是撒了漫天的流星。
他的头脑清醒了些，意识到自己和唐纳德正同处于同一把降落伞上时，脸色登时一片死灰。
一把降落伞，是承受不住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的。何况他的身上没有佩戴任何防护装备，仅靠唐纳德的一双手臂生拉硬拽了，随时都有万劫不复的风险。
放手，自己粉身碎骨，不放手，两人一起共赴黄泉。这笔账在脑子里打个转就能算清，林逸想活，但除非唐纳德把降落伞让给他，不然两人都只有死的份。既然没法活，那还搭上一个唐纳德做什么？
林逸不是个拖泥带水的性子，当即松了手。
“林逸！你他妈做什么？！”
怒火冲天的咆哮在爆破声中模糊不清，唐纳德像只大马猴似的，手脚并用搂紧了林逸，恨不能再长出根尾巴在林逸的腰上绕一圈。
林逸抬了抬眼，唐纳德的脸被火光映的通红，五官因发力而错位着，是难得一见的丑陋模样。他突然想笑，唐纳德在他的面前一直保持着无所不能的精英形象，处处都要压他一头，又处处都给他留一丝情面。他以前看不懂唐纳德，这人过于邪性，随心所欲地摆布他捉弄他，又总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挺身而出，成为他的英雄，救他于苦海之中。可他本身，是并不需要英雄的。他的成就所有人都有目共睹，他已经足够优秀，没有唐纳德，他根本不会落到苦海中去。
他懒得再去成全唐纳德的英雄情结，也不想欠唐纳德什么，微微笑着说道：“你放开我吧，不是你的，你留也留不住呀。”
唐纳德碧绿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林逸，额角青筋狂跳，要是现下能腾出手来，他非得抽得林逸脸蛋开花不可！
降落伞载着两人加速坠落，林逸分神往下看了一眼，只觉得自己掉进了万花筒中，所有景象都五花斑斓的旋转扭曲。而他的身体就像一枚炮弹，这一撞，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撞个稀碎。
他感受到唐纳德的四肢失去了力量，先是腿部松了，再是胳膊，林逸的身体往下滑了一大截。
唐纳德自觉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却还是阻止不了林逸的求死之心。他急了，连恐吓带威胁地吼，“你抱着我林逸！你他妈要死了，我让002给你陪葬！”
林逸充耳不闻，脸颊上有些细碎的伤口，糊开的血渍看着很是骇人。他又往下看了一眼，下头不是海洋而是雨林，这摔下去，他大概会变成一团面目全非的肉泥。
“林逸，你别放手……抱着我……”
这语气已经近似于哀求，一想到即将永远失去怀里这具孱弱的身躯，唐纳德心头就涌起无线悲凉。他看到林逸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自己，那双眼睛里倒映着一个小小的人影，眼角含泪，鼻尖通红，那么小，小的护不住一个林逸。
“唐纳德。”
唐纳德低下头，看见有零星的水渍飞上林逸的面颊。他没意识到这是自己的眼泪，林逸决绝的眼神深深刺痛了他的心。这是何等冷心冷情的一个人啊，到了此种地步，他竟然还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唐纳德，曾经，我也把你当过精神支柱……可现在，我什么都不想欠你。”
双手抵在唐纳德的胸膛上狠狠一推，林逸瞬间脱离了怀抱。
唐纳德身体一晃，速度减慢下来。他摸了下残存在胸口的余温，心里空落落的，泪花已经被风干，脸上也只剩下了一片茫然。
留不住的，终归是留不住。
*
总有人说死前会走马灯般回想一生所为，而林逸下坠时头脑呈放空状态，根本来不及想些什么就淹没在了雨林中。迎接他的是一众树枝杈桠，他跌跌撞撞穿透密密层层的树冠，差点被戳得灵魂出窍。
地面越来越近，他的头和脚颠倒了个儿，当真跟枚小炮弹似的呼啸而下。虽然掉下来时距离地表不过百余米，但他一身脆骨软肉，当不了铜墙铁壁。他自知难逃一死，索性放松了四肢，不躲不闪任由枝丫扯破衣服划开皮肤，拿出了肝脑涂地也不在乎的坦然。
如果我死了……他想，没想出下文。如果他死了，唐纳德依旧做他的大将军，安德烈继续研究他的机器人，至于零，没了他反倒能无牵无挂地离开基地。这么一看，他死了反倒是能成全众生了。
如此一想，林逸深觉自己活的失败。可失败就失败吧，他生前都不怕旁人批判诋毁，死了更不必担心身后名。
林逸想的通透，却奈何不了身体的求生意志。在快要着地的前一秒，他猝然睁眼，胡乱挥舞着双手，看到什么便抓什么，徒劳地想要挽救自己的性命。
深褐色的地面已经近在咫尺，他等待着最后那击分筋错骨的碰撞，却等来了两截铁杵似的手臂。
“博士，你是在玩自由落体吗？”
强大的冲击力几乎将林逸拦腰折断，他当下一阵干呕，可横在他胃部的手臂又不遗余力的收得更紧。
双脚落地后那人就放开了林逸，林逸一屁股坐进泥泞里，双手软的撑不住身体，于是“咚”的一声以头抢地。
“喂！别装死！”
身边的人踢了他一脚，他又咳又呛，等喘顺了气后抬起一张糊成花猫的脸，看向睥睨着自己的青年。
那青年五官精致如琢如磨，周身气质冷峻，一扫先前的胆怯和稚气。
林逸张了张嘴，哑着嗓子道：“……休斯？你怎么，长这么大了？”
“呵，我本来就这么大，见到你时R病毒被抑制了而已。”休斯抱着胳膊，笑模笑样地蹲下身，掐着林逸的下巴抬高了些，“你可别太激动，我有个见面礼要送给你。”
林逸浑身一抖，完全无法把眼前这个邪气的青年和之前唯唯诺诺的小男孩儿联系起来。他怔愣地盯着放大版的休斯，还没理解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看到了出现在休斯身后，背对着阳光的高大身影。
及腰的长发，狭长深邃的眼裂，玫瑰花瓣似的嘴唇，山魅妖精般摄人心魄。
林逸就这么抻着脖子，保持着引颈受戮的姿态，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长久的对视后，他从口中吁出一口浊气，品尝出了一点儿劫后余生的喜悦。
“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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