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如刀,现在是星期日夜晚十一点二十分,今晚夜空无云,清冷的月色如流银,和星光一起照亮了没有路灯的暗巷狭街。
穿着双排扣制服厚大衣的巡官拉起警戒线将大街靠墙的一处角落围了起来,法医助理在墙角蹲下处理着什么,墙后面的那栋房子灯火通明。
凌晨叫了一辆车过来,伊冯从车后座下来,靴底踩实在黑色石砖地面上,寒意侵袭入体,她裹紧大衣,身体打了一个激灵,呼吸间往外散发阵阵白汽。
计程车离开,伊冯亮出警徽,一旁的巡官撑起警戒线放她进去。
乔什迎了过来,“长官。”
“嗯,带我去看看尸体。”
走到黑墙角落边,乔什用手电筒照着那副白布盖住的尸体,下巴微抬示意,法医助理把白布揭开一点,露出血泊下面色惨白发青的新鲜尸体。
这是个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的年轻妇人,她面朝下扑倒在地,厚厚的毛皮披肩浸透了血,上面沾满了砂砾。
而一旁黑墙上呈喷射状抛洒的血液溅了长长一条血线……
法医助理比划着解释道:“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抠群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这是凶手下手的第一刀,捅穿喉咙,划破了颈动脉和气管,血从动脉喷溅出来洒到了墙面上。然后凶手这样从背后横臂捂住她喉咙,右手拿刀毫无章法地猛刺她肩膀、胸口、腰腹……一共刺了十三下,扎烂了上身衣服,直到刀口卷刃扎不进去了才松手。”
乔什站在旁边一滩被标记出来的血泊旁,手电筒的光照射在浸进地砖缝隙中的一滩黑色污血上。
“他就站在这里用手臂勒住了艾玛的脖子,大量的血顺着他胳膊流到手肘滴到地上……”
颈动脉被割破,鲜血喷流而出,凶手就算带了手套,也一定能感受到血液沿手臂流淌而过的温热……
这是一个手段残忍老练的杀人犯。
乔什将手电筒的光顺着一排血脚印投向远方。
“他应该在这里站了挺久,艾玛咽气以后倒在他面前,他还一动不动站在这里看,所以这两个脚印边缘的血才会浸入土里这么深……
他逃走以后,足迹一直往前延伸了近百米,警犬队已经去找了。”
“谁报的警?”
有人从黑墙后面的房子里出来,“是住在附近的邻居,他们用街头电话亭报的警,发现尸体的是艾玛的弟弟范纳。”
“这栋房子是她父母家,她弟弟也住在这儿。
艾玛和丈夫一家三口住在两条街外,夫妻俩昨晚吵了架,艾玛一气之下带着儿子回了父母这儿。
她儿子患有先天性哮喘病,吃完晚饭后短暂发病了一会儿,艾玛便决定回家去拿儿子的雾化器。”
来人低头翻开手里的速记本,“范纳说他姐姐大概八点半回去的,但她过了两个多小时还没回来,他父亲就让他过去看看,结果范纳刚出门就看见旁边人行道上被踩碎的雾化器,他循着踪迹找了过来,在墙边发现了姐姐的尸体……”
“卡尔?”伊冯略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米拉葬礼以后,卡尔就蓄起了胡须,乍一眼她还没认出人来。
“好久不见,长官。”
卡尔笑了笑,“虽然我应该是在明早八点钟之后才正式返职工作,但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提交的休假申请截止到周五,这件案子发生在周日,我理应过来的。”
伊冯点了点头,“欢迎回来。”
“谢谢。”
她从阴沉沉的黑墙底下走到了房子门口的大马路边,看着人行道边又一个被白色粉笔圈出来的破碎物件,“受害者的丈夫呢?”
如果不是家里有哮喘病患者,一个被人踩碎的雾化器并不起眼,还不一定会被范纳注意到,然后顺着行迹发现姐姐的尸体。
雾化器就在门口,说明艾玛是从家中拿到儿子的雾化器返程回到父母家门口,凶手才动手把她拖到一旁黑墙墙角下杀害的……
“受害者的丈夫是一名值班的消防员,我已经查过了,他的不在场证明很充分。”
伊冯转头,今晚又见到了第二个让她觉得意外的人,“吉娜,你怎么也在这里?”
她跟着吉娜,被带到了尸体另一边狭窄黑街视线广阔的拐角处。
在这里,她们能很清楚地看见坐落在昏黄路灯下艾玛父母房子的门口,以及房子对面月色下银光闪闪的街道小路。
站在拐角,伊冯打量了一下四周,找到半个沾了泥土的鞋印,鞋底的花纹跟尸体旁边的血脚印如出一辙。
动手之前,凶手应该就是在这里选中艾玛作为自己的猎物的。
“好眼力,布朗科长。”
一辆黑色的小汽车行驶到她们面前停下,吉娜坐了进去,“这件案子是我让他们转给特案科的。”
“看到那边路灯下正在做笔录的男人了吗?他就是范纳,死者艾玛的弟弟。
他临近十一点出门的时候惊动了凶手,发现姐姐的尸体以后,他追凶手整整追了一条街才追丢……
他让邻居帮忙报警的时候,说凶手是个顶着狼头的狼人。”
“狼人?”
吉娜点点头,“所以接警台才优先联系了我们。”
伊冯皱眉,“一个身体被魔毒异化了且沾染了人命的狼人,被一个普通人追出了一条街?”
吉娜砰一声带上副驾的车门,系上安全带,“是的,所以我联系了你们。”
她摇下车窗,嘴角勾起在笑,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还记得半个多月前那场刺鼻的大雾吗?那次持续了三天的雾霾中,约德郡至少有四桩人命案的凶手都伪装成了渎法者作案。
这十几年来,整个汉克暗中培养出来的炼金术士大部分都输送到了约德郡来,而秘隐科追杀城市中潜藏的渎法者也都是在暗中进行,‘汉克斯伐诺没有炼金术士’的观点深入人心,所以总有蠢货以为伪装成怪物杀人就能逃过追责……”
“这次也是一样。我正好就在附近,接到通报后带着仪器和追踪装置就赶了过来。”
吉娜将一个金属小圆球从车窗内抛了出来,伊冯接住托着小球,摸索按动某处开关,只听见金属圆球咔哒一声响,严丝合缝的接洽处错开后扭曲变形,暴露出圆球中心包裹着的一个球形小玻璃罩。
玻璃罩内装满的澄清透明液体里包裹着几簇毛发,连接玻璃罩的机关加压,里头的液体通过细小的乳胶管流到金属底托上,装置进一步扭曲变形,五秒后变成了一只关节僵硬的小型机械犬。
机械犬站在伊冯手掌上,张嘴,发出带有金属锵鸣的两声“汪汪”犬吠,便又回缩成了原本那个圆形金属小球的模样。
“死者手心里死死攥着这一簇毛发,是艾玛从那个‘狼人’身上薅下来的,我让法医助理先取下来给我做了检测,结果发现这是一簇没有任何元素痕迹的狗毛。
所以我跟接警控制台说,这是你们的案子……”
吉娜从车窗内伸手把小球拿了回来,“咦,你脖子怎么了?半个月前的伤还没好?”
伊冯咳了一声,夜色遮掩了她脸上不自然的红潮,她将脖子上松松垮垮的围巾拉扯着又围了一圈,说话间吐出白色的水汽,“谢谢关心,伤已经好了,这是……呃,不小心被猫咬的。”
路灯没有覆盖到这条狭街小路,借着月光,吉娜看得也不大清楚。
她点点头,没再多问,“那我就先走了,这里交给你们。”
车辆发动,吉娜视线落到不远处被抬上担架的那一袭白布,目光幽深清远,缓缓摇上车窗,“抓到人以后通知我一声,我要在他庭审的时候去看看……”
看什么样的疯子会在深更半夜假扮成狼人,于街道上四处游荡杀人。
秘隐科的术士们悄无声息离开去执行他们的任务了,伊冯从没有路灯覆盖的狭街走入明亮的街灯道路中。
她走到摩根身边,看向咬着自己右手大拇指正紧张回想事发场景的范纳,抬手接过摩根手里的笔记本,“范纳先生,被你追着逃跑的人有什么特征吗?我是说除了对方是个狼人,他大概有多高,体型又是什么样子的?”
“没、没有,我跟你们好几位警官都说过了,他是个怪物,是狼人!
他穿了一件黑衣服,长了一个狼的脑袋,一双眼睛在晚上冒着绿光……你们快去找啊!看到他以后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摩根望向伊冯,炼金术士微微摇了摇头,“范纳先生,房子里其他人今晚都在家吗?你有没有注意到今晚房子里发生的一些奇怪的事?或者说,你能不能想到会有什么人对你姐姐做出这种事情?”
范纳仔细回想,抓挠着头皮崩溃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今晚和往常一样,我和爸爸妈妈在家,艾玛带着小文斯一起回来了。她最近经常跟文斯吵架,一吵就带儿子回来……”
“你问房子里发生的奇怪的事?我的天,你是说有人冲着我们一家来的?哦不!我该怎么办……家里还有爸爸妈妈和小文斯,我该怎么办?!”
伊冯制止了他的焦虑,“没关系,范纳先生,我身旁这位摩根副警长天亮前会带一队警察待在这儿保护你和家人的安全,顺便检查一遍你家里的情况,排除掉房子里所有可能存在的隐患……但我需要你的书面签字许可好吗?”
摩根及时将手里的笔递了过来,范纳忙点头答应,“好好好,在哪儿签?”
范纳签完名以后,乔什安慰着他带他进了房子。
卡尔勘查完现场回来,摩根收回速记本和笔,看着上面的签名,“范纳是个左撇子,凶手则是右利手。但说实话,就算布朗科长没来这里,我也不相信凶手是狼人……”
摩根是约德郡警务系统里最有名的女警之一,她的脾气跟身材一样火爆,向来没什么人敢招惹她,但她其实很好说话。
可最近她脾气不改,性格却变阴沉了许多,活像一座暗流汹涌待爆的火山。
“我干了这么多年警察,也遇见过不少真正的怪物。
人被魔毒侵袭后转变成的怪物往往过度膨胀自大、暴虐残忍,将自己视作更高一级的物种,身体本能里的兽性要压过人性。
但躲在角落观察偷袭杀掉一个女人,然后站在新丧的尸体前静静观察享受着杀戮带来的快感,被人发现后又急急忙忙逃跑……”
摩根沉着脸道:“这是人类中的怪胎才能干出来的事情。”
卡尔看向面前这栋房子,窗户擦得明亮通透,壁炉温馨的火光从里头映照出来,即便站在寒风凛冽的室外,也仿佛能感受到房子里的温暖。
一个小男孩的脸贴上了窗户,正好奇看着外面这些大半夜站在外祖父母家门外的警察们,这是死者艾玛的儿子小文斯。
一对银白头发的老夫妻走到窗前抱住了他,卡尔扭过头来。
“长官,你要进去看看吗?”
“不了。”
伊冯脸都被冻僵了,她手揣进大衣口袋,微微低头,下半张脸就埋进了触感柔软的羊绒围巾里,鼻尖瞬间嗅到了一阵熟悉的甜香。
这不是她的围巾。
伊冯最后看了一眼窗前拥抱在一起的那家人,转身离开,“我直接回总厅办公室。”
“摩根,你和乔什留在这儿询问调查这一家人,如果他们能想到任何对艾玛及这个家庭有敌意的人,亦或是这栋房子里丢失了刀具以及有任何被人闯入或标记过的痕迹,我要第一时间知道。”
“卡尔,你打电话给达雷尔,让他不用赶过来,这里快结束了,叫他去消防局找艾玛正在值班的丈夫文斯通报这个坏消息,我要知道那个男人在得知妻子的死讯后是什么表现。
顺带再问问文斯的同事和领导,看周围人对他们夫妻的看法和了解,重点询问那个男人有没有婚外暧昧及出轨的对象……我们不能低估一个情人的嫉妒之心。”
“还有斯宾塞,”伊冯左右看了看,“斯宾塞在哪儿?”
“噢,我让他去分局调取报警记录了。
范纳说他追那个狼人的时候在路上撞见了几个喝得醉醺醺的酒鬼,我想或许还有其他人也报了警,那些人说不定能透露出更有价值的线索……”
伊冯点了点头,“那这样,摩根,你联系他让他把调取范围扩大。”
她取出怀表看了看,“现在是星期日夜里十一点五十八分,我需要以这栋房子为中心,下午五点钟之后方圆十公里内的所有接警电话的录音记录。”
——
凌晨一点多钟,炼金术士接到了来自家中的电话。
“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你说呢?”
寂静的深夜里,阿卓亚娜的声音轻柔而幽怨,“是躺在下面的感觉太糟糕还是我技术太差,让你爬起来就跑?”
伊冯咳了一声,“跟你没关系,是有案子……”
“你把电话线重新插上之前可不知道。”
“我、我不太习惯……”
“你习惯上我是吗?”
伊冯浑身发烫,脸热的几乎要冒烟,抬手捂住听筒,抱着电话机站起来把门关上了。
她回身坐下,低声提醒道:“我在办公室。”
“我知道,不然你在哪儿接的电话?”
挠了她几下后,小猫适可而止、见好就收,声音像趴在她耳边软绵绵撒娇,“伊冯,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困……”
“可能还要一会儿,你别等我——”
门突然被敲响,达雷尔推开门,“长官,斯宾塞派人送回来了一份接警记录,下午七点多钟的时候艾玛家往西五公里有一间酒馆发生了斗殴事件,后厨遗失了两把餐刀。”
“酒馆?”
“对,听说那儿今晚被几批从坎德尔来的水手给包下了。”
“坎德尔?莉娅,你先休息,我回头再跟你聊……”
电话挂断了,阿卓亚娜哼一声,趿拉上鞋子上楼去了主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