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懂的金妮被斯宾塞抱出去了,而夫妻两人默许的态度和反应也间接表明了一些东西,虽然这并不足以被当作证据用来起诉他们。
莎伦不安地抓紧丈夫的手,艾瑞克则扭头看了看站到他们身后的那位强健高大、身材壮实的乔什警官,“我不明白……维吉哈特科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据官方数据统计,其实在关于儿童的刑事犯罪中,多数伤害都是由于监护人的疏忽与虐待造成的。
相较于大人,孩童天生就处于劣势地位,而监护人从来都是保护他们免受外界危险侵袭的第一道防线与最重要的保障,所以一旦了发生类似的事件,我们一般会先从他们身边的人开始调查,其中就包括了父母。
但林恩跟其他的孩子有很大不同,他生前的所作所为干扰了我的视线。”
“校园贩毒,纵火,霸凌其他孩子,溺死无辜的流浪猫狗,甚至拿剪刀亲手剪掉邻居家养宠物的脑袋……
这样具有反社会倾向的儿童,几乎可以说是标准的变态杀人狂童年模板了。
我把目光放在了被他袭扰过的家庭身上,包括他曾经那些同学的家长、吉米的爸爸、范太太的儿子休,以及更多的邻居们。
但我突然想到,其实在所有遭受林恩骚扰的人里,还有一个最容易被忽视且挡在他面前接受了一切来自其他抗议者愤怒的屏障……
艾瑞克先生,林恩一定是个很难管教的孩子吧?”
艾瑞克没有隐瞒这点,因为这几乎是整个社区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这个男人点点头承认了,“我们是在林恩三岁的时候收养他的,刚开始我们看到的他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时夫妻俩去到教会承办的儿童福利院想要领养一个婴儿,在众多因各种原因失去父母的宝宝中间,他们挑中了三岁的大孩子林恩。
“修女跟我们说过他的身世,说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瘾君子母亲通过胎盘让自己的宝宝间接染上了毒瘾,你们能想象吗,林恩刚出生的时候还没有两千克重……”
“但护士和修女们将他照顾得很好,当我和艾瑞克遇见林恩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健康且漂亮的孩子了。”
莎伦看向自己的丈夫,显然回想起了那段幸福的时光。
“我们见到林恩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在办好所有手续以后,我们迫不及待就将他从福利院接回了家。
林恩的性格很活泼,是个可爱的小捣蛋鬼。
他会在他爸爸工作的时候故意将一些工具藏起来,会在我烘焙的时候偷偷站我身后出声吓我一跳,然后尖叫大笑着跑开……”
即便经常被儿子充沛的精力与调皮捣蛋的小玩笑折磨到筋疲力尽,但在父母眼里,林恩这些出其不意的鬼点子都能称之为可爱。
毕竟,哪个幸福的小孩子不活泼好动,爱玩爱闹呢?
可林恩慢慢长大后,爱恶作剧的性子却一点没变,反倒愈发变本加厉了。
“林恩总在惹祸,经常会有邻居投诉找过来,金妮出生以后,情况好转了一些,林恩勉强有了哥哥的样子,我们想着总算熬过去了。
可突然有一天,有一位愤怒的邻居拿石头砸碎了我们的窗玻璃,说林恩纵火烧了他家的马槽……”
这件事在警局是有报警记录的,那场纠纷发生在两年前,那之后艾瑞克就买了这儿的房子,一家人离开原来住的地方搬到了现在这个社区来。
可搬来之后一切都没变,林恩依旧是那个劣迹斑斑不服管教的不良少年,夫妻俩仍然要为儿子犯下的所有事情买单……
直到上周三夜里,林恩离家出走失踪了。
“我询问过上东分局接警调查失踪案的警探,他们说从林恩失踪开始,直到周六警察找到他尸体的这段时间里,你们从没有去警局催促询问过案情进展。
而周一得知案子被总厅特案科的摩根副警长接手后,你们第一时间就驱车到银杏大道来了。”
“那是因为开始时我们以为林恩又离家出走了,我想着他可能像以前一样,在外面玩够钱花完了就会回来,直到你们发现了尸体……”
艾瑞克的语气激烈起来,逐渐转变成愤怒,“我们的儿子死了!他死了!你们就是这样对被害者家属的吗?”
“警察的妻子死了你们重视,普通市民的儿子遇害去督促你们破案,你就把去的人当成凶手看待?!”
伊冯不为所动,“艾瑞克,你和莎伦昨天去总厅,到底是为了督促我们破案,还是想以父母的身份试探警察对林恩的死调查到哪一步了?”
房门此时被敲响,莎伦去开了门,站在外面的是摩根和两个提着箱子的鉴证组人员。
摩根出示了搜查令状后推开她,走到伊冯身边耳语了两句,便带着身后两名警员去了楼上林恩的卧室。
艾瑞克紧张地站了起来,“你们要干什么?”
“寻找血迹。”
伊冯抬头看着他,“你或许不知道,先生,我是一名精修魔法元素分析与配方制剂学的炼金术士。只要鉴证组的警员在这栋房子的角落里找到了血泊存在过的痕迹,我就能证明那滩血属于曾经在这栋房子里生活过的某个人。”
“艾瑞克,你是一名汽车修理工,摩根副警长刚刚在你的修车铺找到了一把汽车轮胎扳手,它已经被证实就是杀死林恩的凶器了。
而你自己也说,上周三夜里,你们送金妮去你姐姐家了,第二天早上回来才发现林恩失踪。一整晚的时间,足够你去处理你儿子的尸体了——”
艾瑞克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他不是我儿子!”
男人胸口起伏着又重复了一遍,笃定道:“林恩不是我儿子,我和莎伦生不出这样的一个坏种来!”
知道大势已去,艾瑞克也放弃了抵赖,“金妮还小,她需要妈妈。莎伦跟这件事没关系,你能放过她吗?”
伊冯不置可否,“这取决于证据和你的供词。”
男人看了一眼妻子,慢慢坐回到了沙发上,“是我干的。”
“艾瑞克!”
他对妻子摇了摇头。
“林恩一直不是个省心的孩子,邻居总指责我们管不好孩子,却不知道我们为矫正他的行为付出了多少努力,但收效甚微。
我和莎伦都是勤勉上进的人,也曾反省过是不是自己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可不管怎么尝试,林恩依旧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上周三的时候,麦克罗伊校长找到了我家来。
麦克罗伊是我父亲的朋友,我儿子的校长,我一向很尊敬他,也从来没有见过他被气成那个样子。
你知道林恩对他做什么了吗?”
艾瑞克的脸色涨得通红,说不出是愤怒还是羞愧。
“我亲手养大的孩子,先是哄骗同学尝试混有毒品的烟草,然后在我最尊敬的教育工作者的椅子上大便,被开除后还雇佣街头混混往学校扔那些不堪入目的秽物!”
这的确是一件很令监护人丢脸的事情,尤其还是被自己尊敬崇拜的人找上门来……
伊冯追问道:“然后呢?你惩罚了他?”
“不,我当时还有工作,就把林恩的零花钱和钥匙都收走了,让他呆在家里好好反省,其他的事情等到晚上我回来了再说。
但下午的时候,莎伦给我打了电话,说林恩点火烧死了金妮的宠物仓鼠奇克。”
莎伦捂住了眼睛,“都怪我,我不应该跟你打那通电话的……”
艾瑞克垂下头,精气神一散,花白的头发就显得格外刺眼。
“我怒火中烧,开着当时手头上刚修理好的客人的车就回了家。
我去了林恩的卧室,地板上有一团黑乎乎被烧焦的仓鼠尸体,金妮正在嚎啕大哭。
我忍着怒气让莎伦把金妮哄着带了出去,指着奇克的尸体问林恩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伤害你妹妹……
他却笑嘻嘻背对着我蹲了下去,用手里的木棍拨弄着奇克,跟我说:‘爸爸,我要是想伤害金妮的话,躺在这儿的就不是奇克啦!’”
艾瑞克猛地抬起头来,双目泛红噙泪。
“我当时就意识到了,这是一个恶魔,他不是我儿子,不是我和莎伦的亲生孩子!
我抡起手里不自觉握了一路的扳手,对着他的后脑勺就砸了下去......”
“不,艾瑞克!”莎伦近乎绝望地呢喃了一声,泪如雨下。
她啜泣着为丈夫的行为辩解,“警官,我知道艾瑞克不是有意这么做的!我们找不到林恩的生父,而他的生母是一个吸毒的妓|女,是那个女人把毫无道德感的劣质基因和恶毒的品性通过血缘遗传给了这个孩子,艾瑞克只是为了保护我们这个家!”
“林恩难道不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吗?”
楼上,摩根从走廊那头走到了楼梯口,对着长官点了点头,伊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十二岁的林恩是否当真无可救药,如你所说那般拥有反社会人格,血液里携带了所谓的‘劣质基因’。
可是先生,当你因为找不到林恩的生父,无法把这个孩子从家里驱逐出去就狠狠敲破他脑袋的时候,我不由觉得,你们父子两人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也很相似。”
——
有违伦理秩序的荒悖事情总是能让人唏嘘不已,父杀子的新闻不出意外上了第二天报纸的头版,成为了本周约德郡最热门的头条新闻。
但这些都已经跟伊冯没有关系了,剩下的事情由郡检察官办公室接手,她和特案科的其余科员们一起去参加了周三米拉的葬礼。
上午葬礼结束后,除了卡尔,大家都回到了位于银杏大道的总厅警政大楼里开始工作。
等伊冯下班准时回去的时候,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阿卓亚娜官司缠身,但巡回画展还在照常举办,现在画展已经去到了曼森威尔的首都。
林赛从国外寄了几封合同文件回来,阿卓亚娜今晚约了律师去阿尔伯特那里签合同。
为了不引起额外的麻烦,坎德尔的律师已经建议她不要在任何文件上再使用“伯爵夫人”的签名了。
但没办法,她现在的身份有些割裂,某些情况下还是不得不签署“塔妮斯顿伯爵夫人”的名字,这种时候就需要律师在一旁指导了。
等忙完以后,又洽谈了一些画展及今后与斯塔尔艺术厅合作分成的其他事项,时间就比较晚了。
阿卓亚娜以怕遇见熟人为理由谢绝了阿尔伯特帮她就近订酒店套房住一晚的好意,拦了一辆计程车就回去了。
在门边换鞋的时候,阿卓亚娜颇觉意外地发现伊冯正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伊冯,你还没睡吗?”
炼金术士如梦初醒,侧头看过来,原本失焦的眼球动了一下,终于有了焦点。
她低声道:“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
女妖走到她身边坐下,双腿蜷缩到沙发上,倚靠着她的肩膀给自己揉腿,开玩笑道:“所以你是趁着我不在家,享受一个人霸占客厅的感觉对吗?咦,为什么不开声音,卡洛呢?”
伊冯不说话,目光重新投向静音的电视屏幕,午夜节目正在回放白天一条面向全国的新闻采访。
画面里,相邻某州的一对父母举着自己宝宝的照片,泪流满面地请求绑匪将孩子还回来,下面则附有当地警局的联系电话。
伊冯白天的时候也听乔什他们谈起了这桩婴儿绑架案。
电视是静音,所以炼金术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的时候,客厅就显得尤为安静。
女妖察觉到不对,侧身看向她,“伊冯,怎么了?”
沙发前的条几上放着今日报纸,伊冯看着屏幕,眼中倒映出跃动的光斑,“我在想刚结案的两桩案子。”
“艾瑞克和莎伦收养了林恩,他们曾是一个幸福的家庭,但慢慢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就都变了……
艾瑞克第一眼见到那个可爱的小男孩,决定成为他父亲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会在未来的某天敲碎男孩的脑袋夺去他的生命。
还有米拉,当她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站在卡尔面前说‘我愿意’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因为不愿意告诉一个孩子去酒馆的路,就头部中弹,躺在丈夫怀里慢慢停止了呼吸。”
伊冯的眼眶湿润了,“我在想,如果未来是如此不可捉摸,生命脆弱到随时都有可能被不可控的意外或冲动所夺走,反正生命的尽头都是孤独的落幕,人类为什么要组建家庭,孕育子嗣……去渴望那些终将消逝的幸福?”
阿卓亚娜抬头捧住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殡葬师,问你曾经那些战友们的丈夫和妻子,还有全天下所有选择步入婚姻的人……”
还是那个熟悉的亲密姿势,女妖伏跪在她身前,用指尖抚摸炼金术士耳后的肌肤,食指与中指夹住她的耳朵轻轻揉捏,“你也可以问我。”
“伊冯,我早就发现了,你总是喜欢把所有的事情往最坏的悲观一面去想,也许这就是你如此温柔、包容且赤忱的原因。
但你也可以往好处去想。
就像现在,我能替那些即便知道未来或许很糟糕,却依旧站在教堂上对伴侣说出‘我愿意’的人告诉你,我们追求你说的那种‘终将消逝的幸福’,是因为情不自禁,因为无法克制的爱。”
阿卓亚娜凑上前在她眉心吻了一记,停顿一下,又故意亲亲她的鼻尖,随后在伊冯反应过来时从她怀里跳起来穿鞋,关掉电视后回来拉她的手。
“好啦哲学家,这么晚了,除非你明天请假在家陪我,不然就快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