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下午半天时光格外漫长,临近下班的时候,就连乔什等人都看出长官心神不宁了。
伊冯没跟他们过多解释,只说家里来了朋友暂住,敷衍几句后就准时下班离开。
银杏大道是城里主干道之一,这个时间点,热闹的大街上到处都是人,商店也都还没关门。
因为最近的政策,警厅不允许加班,所以伊冯的空余时间也变多了。
但她一般情况下都会先带着卡洛去城里逛逛,要么采购些日常用品和食物,要么去工艺品及古董商店淘些二手炼金器具、实验器材或订制玻璃器皿,从没有这么早回去过。
在房东汤姆森太太的出租公寓住了大半年,楼里的人也换好几拨了。
由于工作性质,炼金术士之前好长时间都早出晚归,以至于目前来说,她熟悉的邻居依旧只有楼上的银行打字员莱拉和楼下的刘易斯太太一家。
莱拉近期因为父母的原因总是在弟弟那儿待到很晚才回来,伊冯跟楼下住着的房东及刘易斯太太等人虽然关系不错,但年轻人没法加入育儿话题,所以炼金术士下班回去后和邻居串门聊天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可如果伊冯想待在房间里看书,或者去隔壁被她租下改造成实验室的工作间配制一些备用的药剂或进行防身武器的蚀刻附魔,那她就需要呆坐着等到日落后才能开始。
因为直到天黑,外面那群聚到一起精力充沛打闹的孩子们才会被各自的父母叫回家。
你没有办法阻挡孩子们的天性,尤其是放学后直至黄昏入夜前的这段时间。
他们玩闹的时候就是会大喊大叫,在整栋楼上下到处疯跑玩捉迷藏,每一个被找到的孩子都会兴奋尖叫大笑……
他们的确很可爱,伊冯如果走在街上的时候身边路过这样一群活泼的孩子,她可能会心情不错地笑笑。
可放在身边的话,她选择避开这个时间点再回去。
但今天她径直回家了。
天色还很亮,炼金术士从满院子挂着亚麻衣服的晾衣绳下面经过,迎面遇上一群半人高的孩子像小马驹一样从她身边跑走。
其中一个头上戴了纸帽子的男孩没看路一头撞到她腰上,被反作用力推得一屁股坐地上了。
还没等伊冯伸手拉他起来,在其他孩子的哄笑声中,倒地的男孩拍拍屁股跳起,一边扶正头上报纸叠成的帽子,一边闭着眼喊道:“我没事,继续,就从这儿开始!你们快躲起来,我数到三十就要开始找了!”
伊冯这才看清撞到她的小男孩是刘易斯太太的儿子。
她正要张口问他有没有事,男孩仰头开始大声计数:“一、二、三……”
就像是一声号角信号,其余孩子们大声笑闹跑开,推搡着一哄而散,尖叫声完全盖住了炼金术士的问话。
伊冯闭上嘴,戴纸帽的小男孩还站在她面前捂着眼睛大声报数,她无奈摇了摇头,绕开男孩往公寓外侧的楼梯走去。
之前她和凯瑟琳提过想搬家的,但姐姐走后她又怠惰了下来。
以目前的情况看,汤姆森太太的公寓楼后续或许还会有更多这样经济条件不充裕的带着孩子的多口家庭住进来......她真的要考虑搬出去了。
上楼走到房门口,伊冯刚准备掏钥匙门就提前开了。
阿卓亚娜笑盈盈看着她,而卡洛正站在女妖手心,此时迫不及待跳回了主人肩上,贴着她的脖子在左右肩膀上来回乱窜,直到伊冯抬手将它按住,小家伙才停下,舒展身子立起来用头拱蹭她手指。
“看卡洛的样子,我一猜就知道你回来了。
我从外带餐厅给你买了一份炸秋葵,现在还是热的,快来尝尝~”
伊冯走进去,脱下外套挂门后,一回头差点撞她身上。
阿卓亚娜忙往后退了一步,但房间太小,她哪怕背都靠到了衣柜柜门上,离伊冯也就一两步远。
伊冯将配枪拿下来锁进床底下的手提箱里,“你房子租到了吗?”
她眼神飘忽了一瞬,“啊这个......还没有。”
迎着炼金术士不信任的目光,她理直气壮:“我去看过了,就是没有嘛!”
“我的要求又不高,哪怕是像普通旅馆小房间一样只有独立浴室没有厨房的也行,但我见到最好的房间是一位女士家后厨房改建成的隔间。
那间房在一楼,地板是石头铺的,里面只有橱柜、煤气炉和一个带水池的自来水管,那位女士人很好,和汤姆森太太一样,说我可以借用她家的浴室和厨房……”
“可我不想这样。”她靠近攥住着炼金术士的衣角,软语央求道:“伊冯,我不要一个人住进廉租公寓或者这种别人家里隔出来的房间。”
伊冯不知为何有一种很荒谬的落差感,她甚至觉得逼已经习惯以伯爵夫人身份娇生惯养生活的阿卓亚娜独自去面对这些很残忍。
对方只是暂时遇到了一点难题,而不是跟那些从云端跌下的有钱人一样,必须得经历这个过程……
可伊冯又知道自己对她处境的心软与同情都只是对方故意营造出来的弱势与心理上的不对等错觉,她们现在所处的这间狭小公寓,跟她挑剔嫌弃的那些出租房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你没必要找这类房子,听说这一片区域明年就会重新评估,大概率也会被市政部门列入拆迁重建的建筑行列中去。
而我当初选择这里也不过是因为这边房租便宜,后面手头充裕起来又没有时间,就懒得再换了。
你可以往北看看,过去几条路就是中产社区,那儿有连栋或独栋的房子,治安比这块好,社区规划布局也跟海岛上的居民区很像。”
“噢——”
见她表情不对,眼神闪烁含糊其辞,伊冯问:“怎么了?”
“没……”阿卓亚娜吞吞吐吐道:“但我可能除了这儿,也租不起别处的房子了。”
“我之前打听过,早上留给你的钱应该够正常社区的独栋房子两个月房租——”
伊冯突然睁大眼睛,“你不会一天就花完了吧?”
阿卓亚娜捏搓着她的衣角不说话。
炼金术士看了看床边的木桌,桌子上是一盒炸秋葵和几瓶罐头装的坚果。
卡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主人肩膀跳到了桌上,此时两条后肢朝天蹬着,尾巴翘老高,毛绒绒的上半身整个都挤钻进开了封的罐头中。
伊冯伸手握住卡洛的两条后腿把它提溜了起来,小花栗鼠在空中倒吊着,颊囊腮帮鼓鼓囊囊塞满,两只爪子捂着嘴倒悬起卧,攀住主人的手指疑惑叫了一声。
“不是卡洛,是我啦。”阿卓亚娜垂下目光,环住她的胳膊,用手指摸摸卡洛的背毛,心虚道:“我买了一整套画具,又单买了一套铅锡管装二十四色油画颜料……”
艺术家级油画颜料的价格可不低,尤其是能入大师之眼的,每一小管颜料标价可能都是码头工人干一整天才能挣到的工钱。
伊冯拿了隔壁房间的钥匙打开门进去,只见实验室里,炼金工作台旁边的空地上又开辟出来一个角落摆放了一套画具。
这个被改造成工作室的房间与隔壁的卧房比较起来相当宽敞,此时就算又被占了一角,看上去也完全不影响什么。
反倒是后来占的这一块空地似乎是精心布置过比例与构图,一个木制的圆面升降画凳正放在伊冯的扶手椅旁边。
银白色的画具工具箱立在凳子另一侧,凳子前则是一面已绷好雨露麻画布的立架画板。
窗帘半开,日光斜斜从窗边照射进来,黑色的炼金工作台上,各式玻璃器皿闪耀着剔透晶莹的光芒,和一旁笼罩在红色夕光下于地面拉长影子的画板一起,共同交织构筑了一副梦幻的光影图。
“伊冯,我也需要工作的啊!
我和姐姐打了电话,现在不能动以前账户里的钱,姐姐说她会帮我想办法,看能不能另开一个户头给我转些钱过来。
但我证件现在丢了,可能取钱会有些麻烦,等官司解决了我再补偿你嘛!”
伊冯不说话,阿卓亚娜上前用肩膀轻轻贴靠着她,侧头冲她笑道:“你看,我们的东西这么搭配摆放是不是很合适?我觉得咱们可以合住的,房租和开销我也能和你分摊一些......”
伊冯扭头回望她,看着炼金术士温和煦暖的黑色眼睛,女妖抿了抿嘴唇,眸光流转,被蛊惑般往她面前凑了凑,脸却被人抬手捏住了。
阿卓亚娜哼了一声,放弃了去亲她的打算,抬手扣住伊冯腰带,“好不好嘛?”
“不好。别以为我没看见,那边橱柜被你偷偷放了东西吧?你买的东西可不止这些画具。
我房间本来就小,有些生活用品不得已也会放这边来。多塞一个你就够挤了,你多住一天,购置的日常用品就多一点,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我回家得没处落脚。”
伊冯松开手,放缓了语气,心不在焉看向一旁的画板,“我知道你在海岛住惯了,生活琐事以前都雇佣了别人来帮忙打理。莉娅,再等两天,周末休息的时候我陪你去找房子。”
——
阿卓亚娜的确跟以前不一样了,又或许也没怎么改变。
当伊冯软硬不吃,提前制订好规则告诉她只能在这儿待到周末,她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于是她开始孩子气地闹别扭。
这种别扭就如同一只娇气的小猫跟主人生气,虽然真的很气,但因为住在一起,看到对方不理自己看书或忙别的事情的时候,又总忍不住跑到对方面前晃悠撩拨两下。
可每每话一开头聊起来,女妖很快又会忘记自己的情绪。
她总是兴致勃勃的,跟炼金术士远到各自家乡,近到公寓最近住进来的邻居都能好奇说半天,要么就凑到伊冯边上一起看同一本书,哪怕看不懂上面的公式和术语,只看符文图象也能有一搭没一搭聊两句……
聊到后来高兴了,她有时会不知不觉看向伊冯的脸,在对方疑惑回望过来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应该还在生气,于是哼一声又不理她。
可伊冯对她这些小情绪倒接受良好。
在她看来,情绪波动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而陪伴本身就是一种力量。阿卓亚娜虽然这几天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小脾气,但支使她倒是愈发自然起来,也并不惹人讨厌。
只是周五晚上,伊冯下班遇上好久没在白天碰见的莱拉,三个人一起出去吃了顿晚餐,回来以后阿卓亚娜就整晚黏在她身后转悠。
等晚上关灯睡下后,以天渐冷为由换了两床被子隔开的两人挤在一起,在夜色的遮掩下,女妖小声问她能不能明天陪自己出去写生的时候,因为炼金术士没有说话,她把自己藏进被子里贴着墙整夜没动。
第二天早上出门,因为女妖的眼睛肿了,她们约定出门看房的时间推迟了一个多小时。
阿卓亚娜在跟她冷战,但还是乖乖跟在伊冯身后出门坐车。
可在路口刚拦下一辆计程车,一辆警车就在街对面按响喇叭停下,穿着制服的斯宾塞拦停过往的车辆穿过马路跑了过来。
他语气焦急郑重,“长官!半个小时前卡尔警探的妻子在家门口被人对准头部开了一枪,已经被急救车拉去抢救了,您要和我一起去医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