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光怪陆离的梦,让伊冯早上醒来时头痛欲裂,侧身将脸贴靠到枕头上痛苦地哼了一声。
鼻尖是温暖馥郁的香气,应该是某种特调香水的气味。
这味道很熟悉,但伊冯思维仍处在三棱红叶草汁液的致幻效用中,只是贪婪呼吸着,用另一种感官的舒适来转移大脑的撑涨与难受。
房间内还有其他人,对方脚步轻盈靠近,坐到床沿时床垫只微微塌陷了一点。
伊冯感受到一双滑软的手将自己的头捧了起来,小心翼翼搁到对方圆润结实的大腿上,随后伴随着沁人心脾的香,太阳穴的位置被人柔柔抚按,绷紧抽痛的血管终于松弛了一点,给了她喘息的空间。
那双手一直揉按着她的额头,伊冯枕在对方柔软的腿上,不由自主侧头靠近她怀里。
“我问了家庭医生,三棱红叶草一般需要提纯萃取后才会入药,如果直接饮用草汁会导致药物迷幻作用失效后,吸食者精神高度紧张。”
所以女人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免得惊扰到她现在脆弱敏感的神经。
“伊冯,你大概还需要几天的时间才能摆脱药物后遗症的影响,”阿卓亚娜怜爱地轻轻抚摸她脑后的黑发,像怀里躺了一只温顺的大型犬一般,“亲爱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伊冯摇了摇头,“我头晕想吐,但肚子好饿……”
她语气软绵绵的,话说了一半突然意识到不对,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正枕在伯爵夫人裸露的长腿上,而对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
说是睡衣也不准确,那几乎只能算一件薄如蝉翼的内衣。
迷迷糊糊刚睡醒,思维依旧沉浸在药物作用下的困乏猎犬瞬间弹了起来。炼金术士轻嘶一声捂头,女妖趁机钻入她怀里抱住她,轻轻抚摸她的背脊。
“伊冯,你再躺一会儿吧,厨房已经在做早餐了。”
“……莉娅?”
像是一枚包裹着记忆的炮弹在脑海里爆炸,昨天下午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下子涌现了出来。
虽然具体的回忆仍像被裹进气泡里,犹如梦境般细节模糊不清,但炼金术士依旧能记起大概的事件经过。
她喉咙有些干,“我、那个……”
阿卓亚娜轻轻笑了笑,身前饱满绵弹的柔软毫不顾忌地与她认定的爱人贴紧,如同共度美好一夜后清晨的温存。
“你什么,在我床上又睡了一晚吗?”
看着她微微抿紧的嘴唇,伯爵夫人叹了一口气,原本抬起想搂抱她脖子的手也老实地落了回去,脸贴到炼金术士颈侧,低声道:“昨天那种情况,你想我把你送回去,还是让你一个人睡客房?”
伊冯心软和了一瞬。她知道若是换做她,这种情况下也一定不会放心夜里让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
莉娅昨晚或许一直在照顾她,可能压根就没睡好。
伊冯手撑在床沿被她抱着,努力忽视打在颈侧肌肤上柔柔的馥郁唇息……
但这太难了,三棱红叶草汁的后遗症放大了她此刻的所有感官,包括且不限于攀附在自己身上这具身体的馨香与温暖、女妖呼吸间起伏靠在自己胸口的饱满柔软、栗色长卷发蹭到肌肤上似猫爪一般在心口轻挠的痒,以及诱得她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融为一体的磁哑女声。
“弗莱明医生说你的状况可能还会持续几天,期间对噪音以及一切嘈杂的声音都会敏感到难以忍受……
市中心环境吵闹,不如海岛清幽安静,我给园丁菲利普斯先生及他的除草机都放了假,你搬到我这儿住几天吧。”
伊冯一下子就警惕起来,像是一只察觉到危险的猎犬,还没靠近就对曾困住过她的陷阱却步,“不了,我病假马上休完,后……呃明天就要上班,吃完早餐就回去了。”
虽然早就能预料到她的拒绝,伯爵夫人却仍止不住眼里的失望,依偎在她怀里不舍道:“真的不能留下来吗?你也可以明天再走。”
伊冯根本不敢低头看她,至少在她再多穿一件衣服之前不敢。
只方才匆匆一眼,就已经让炼金术士满脑子都是对方雪嫩的象牙白肌肤和曲线迷人的深壑了。
更何况她们曾无数次极尽缠绵地接吻拥抱,伊冯当然知道那身轻薄的睡裙下面,还藏了多少让人脸红耳热的美妙风光。
该死,炼金术士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药物后遗症和女妖的魅力下根本不值一提,她甚至没办法让注意力从脑海里延伸出来的那些旖旎景象上挪开……
伊冯匆忙起身离开伯爵夫人的怀抱,碎发垂落在额前鬓边,暴露了自己心浮气躁的狼狈,“莉娅,我该回去了。”
“不吃早餐了吗?”
“不,我现在好像不饿。”
违心地说了这句话后,还处于药物后遗症影响下,思维迷迷糊糊的炼金术士又傻乎乎多嘴找了一个借口:“今天周一,办公室里还有一些事情等着我去处理。”
伯爵夫人眨了眨眼睛,“可你不是明天才回去上班吗?”
“……”
阿卓亚娜唇角上扬,慢条斯理起身,走到衣柜前拉开门。
当伊冯迟钝地意识到对方要换掉睡衣的时候急忙转身,脑海里已经惊鸿一瞥烙刻上女人玲珑有致的背影了。
伊冯涨红了脸背对着她,语气懊恼中又带了些气急败坏,“你就随便在别人面前换衣服吗?”
“可这是我卧室啊,不在卧室换衣服,又该去哪儿换呢?”
敏感的神经将五感放大,听着身后衣物窸窸窣窣摩擦的声音,伊冯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伯爵夫人换好衣服,走过来挽住她的手臂轻笑:“走吧亲爱的,你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没吃什么东西了,我们一起去餐厅享用早餐。”
她没有迈步,女妖回望过来。
“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
阿卓亚娜看着她的眼睛,伊冯垂下了目光,忍着头晕继续道:“凯瑟琳应该已经告诉了你我的情况。不必担心,这次从医院醒来,我的感觉好了很多。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能察觉到自己正在好转,我希望所有一切——包括我的病情、我的生活……统统都能借此机会回到正轨上来。”
伯爵夫人抬手捏住她的耳垂轻轻揉搓,指尖挤按着一枚硬物。
炼金术士的耳朵上戴了一对银色的符文耳钉,这是那晚从鬼婴童手底活下来以后,凯特逼她戴上的。
这对耳钉上面的符文是某种星象图,能进行轻微的危险预警,但作用不大,更像是一件装饰品,聊胜于无。
伊冯第一次在红槭木庄园过夜的时候曾不小心将这对耳钉遗落在了阿卓亚娜的床上,分手以后就把它收了起来再没有戴过,却没想到被凯瑟琳翻出来了。
阿卓亚娜的语气和她手上的动作一样亲昵,女妖眼眸荡漾柔波,手指沿着她下颌曲线轻抚,将红艳的嘴唇缓缓凑了过来,“那你的正轨里,留有我的位置吗?”
像是精准戳中了什么情绪,伊冯清澈透亮的眼睛里氤氲漫起了一阵水雾,她退后几步避开了女妖的触碰,抬手推拒她的靠近,吸了吸鼻子,“不,莉娅,不要再这么对我,你也不能这么对我……”
她哀伤道:“你知道的,在感情的文字游戏上,我从来就不是你的对手。”
“对,我承认自己一直都在自欺欺人,不管遇到你之前,还是现在。
凯特和我说过,我的性格太较真了,我不知道怎么跟人暧昧,一旦遇到游离不定无法操控的东西,就只想让它落到实处,牢牢抓握到手里……
所以我知道,我不适合跟人发展出一段以激情作为基调的浪漫关系。
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等前期感情的新鲜感消退以后,任何人,包括你在内,就会发现我是一个极其枯燥又无趣的人,而我们这段感情的结果也恰好证明了这点。”
阿卓亚娜握住了她手臂想要开口,却被伊冯出言打断,“不,你听我说完。”
“你是对的,成年人之间的关系除了仇敌与陌生人之外,就都能归入朋友,我们不是陌生人,当然也不是仇敌。
但是莉娅,你知道朋友这个词应该严格界定的范围边界吗?”
“我不应该在你房间过夜的,甚至都不应该跟你进行这场谈话。”
伊冯的神情因烦恼迷茫而显得脆弱忧郁,“你看,我就是没办法和你一样享受感情里半遮半掩、说话只说一半需要人猜测想象的暧昧发散空间,那只会让我觉得困惑,更何况我们都已经说好了的,我只能和你做朋友——”
她话语突然停下,焦灼道:“莉娅,你刚才那句话是在和我暧昧吗?还是我领会错了你的意思,你只是在习惯性地、跟以前一样用开玩笑的口吻在用调情来活跃气氛?如果这样的话就太尴尬了,我……”
“伊冯,别乱想,看着我!”阿卓亚娜忙抱住她来回抚摸着她的背脊,安抚她陡然焦虑起来的情绪,“是我不好,我向你保证,再也不会这么对你了,别胡思乱想了好不好?”
伊冯任她抱了一会儿,等情绪平复以后才从她怀里退开,疲惫地低声道:“抱歉,我现在还不是很清醒,情绪和思维都很混乱。”
“我知道的,没关系。”
阿卓亚娜牵住她的袖子,露出一个温柔安抚的微笑,“你现在感觉呢,好些了吗?或许填饱肚子以后你会觉得舒服一些,我们一起去吃早餐——”说着,女妖话语停顿了一下,“以朋友的名义。”
餐桌上,看着对面安安静静享用早餐的人,阿卓亚娜终于明白凯瑟琳为什么说不插手她们之间的事情了。
因为除非伊冯自己愿意,否则没人能够跨越她的防线接近她。
女妖曾经误打误撞叩开了炼金术士的心门,她知道那扇门是能打开的,但她现在需要钥匙,否则没办法在不伤害到对方的情况下再一次走进去。
好在目前看来,伊冯至少不再抗拒跟她交流一些心事与过往,这一点与她们恋爱时期纯粹在身体契合与精神愉悦上得到的满足相比,或许从情感上而言更贴近了一些。
虽然现在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是在药物催化作用下出现的。
可阿卓亚娜丝毫没有从中得到宽慰,因为这种情感上的靠近,让她发觉伊冯在努力将对她的感觉往真正的友谊上贴靠。
如果是在一段稳定发展的亲密关系中,这样的情感依恋当然代表了感情的进一步巩固发展与信任。
然而以她们目前的关系,伊冯这样的举动,无疑是试探着用一步步加深的友谊在替换掉对她的爱情。
但阿卓亚娜拒绝不了,她的爱人在一点点敞开心扉,从过去的阴影中慢慢走出来。她当然愿意帮助对方,即便并不乐意以这样的方式......
“所以你昨晚睡得还算不错,即使幻觉里看到了许多亡魂逝者,但没有再做噩梦了对吗?”
“嗯。”伊冯小口咬着手里的苹果派,“不过我不确定是不是因为昨天那壶被艾妲下了药的茶,因为以前医生给我开过类似的药,我吃也没有这种效果……”
她咽下口中的食物,看向阿卓亚娜,“艾妲呢?她不来吃早餐吗?”
伯爵夫人切了一小块果酱布丁卷尝了尝,随后将碟子推到伊冯面前,“我让她收拾行李,今天下午帕尔默叔叔会送她去港口搭上回坎德尔的船。”
“艾妲提前开学了?”
以炼金术士现在迟滞的思维,压根没意识到发生的事情。
阿卓亚娜支肘看着她吃东西,跟她解释了自己的安排。
“莉娅,你不能送她回去。”
“我已经受够她了。”
伊冯不赞同地看着她,“送艾妲回去以后,她该怎么处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事情呢?”
“别说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就算我和凯特,现在也有很多不想告诉父母和长辈,只能与同龄人交流的烦恼话题。
那个叫维德的孩子是个倒卖毒品的少年犯,但这个年纪的孩子们不会管对错黑白,他们很讲义气,一旦知道艾妲供出了维德,把免费帮忙寄了‘好东西’给她的朋友送进了监狱,他们就会把艾妲视为‘叛徒’。”
“这样不正好吗,也免得姐姐和赫伯特姐夫再操心她被那些孩子带坏。”
“这不是带不带坏的问题,而是艾妲对自己身份上的认同。”
伊冯将苹果派放回餐盘上,“艾妲能因为祖母发病而跟男友分手,就足以证明家人在她心中的位置还是很重要的。”
“你姐姐将她送过来虽然是好意,想让她待在这儿忘掉那个男孩,但在艾妲的角度看,是她犯了错以后,爸爸妈妈把她像拖油瓶一样丢来了这里。
如果你再提前把她送回去,那不就更证明她被抛弃这个‘事实’了吗?
她才十五岁,妈妈是继母,家里还有一个五岁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你希望看到她现在这个敢跟你吵架赌气的模样,还是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样子?
奶奶被气病,爸爸妈妈不要她,莉娅,如果我们也不给她机会,等她回去以后面对那些讨厌她的朋友们,她该如何自处?”
女妖托腮瞧着她,声音像含着蜜水,语气百转千回中透着笑意,“我们?”
伊冯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随即脸涨得通红。
“不,我是说你……如果你这个小姨也不要她的话,或许在艾妲看来,她就真的再没有依靠了。”
伊冯将最后一口苹果派囫囵塞进嘴里,低着头嘟囔道:“我只是觉得应该再给她一个机会,让她知道我们——噢我是说你,让她知道你不像她的父母一样,都没有给她改正的机会直接就放弃了她。
这个年纪的孩子是从众叛逆且危险的,如果没有人愿意伸手拉一把的话,她还会陷入到类似的、甚至是更麻烦的困境中去的。”
伯爵夫人没有说话,炼金术士抬眼看了过去,发现女妖只是看着她,眼神里有一种异样温柔的神采。
伊冯不解道:“怎么了?”
阿卓亚娜摇头,用手帕擦了擦她的嘴角,眼波流转动人,“没什么,我只是突然觉得,认识你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伊冯不知道怎么接这种话,眨了一下眼睛,“那你还要艾妲走吗?”
“你这个当事人都谅解了她,我何苦去做那个坏人呢?
不过昨天我和艾妲吵了一架,先是赶她走现在又逼她留下来,她肯定讨厌死我了……”
“慢慢来吧。”
早餐时间在闲谈中度过,她们好久没有这么坐下来平静温馨的交流聊天了。
这顿饭吃的还算愉快,吃完了伊冯也不准备多留,“我该走了。”
“现在就离开吗?”
“嗯,我还要去医院换药,谢谢你的招待……”在她饱含笑意的目光里,伊冯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声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伯爵夫人起身走近,摸摸她受伤的左臂,“疼吗?”
伊冯摇头,“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阿卓亚娜看着她,既无奈又好笑:“昨天不是你有事情来找我的吗?”
伊冯又眨了眨眼睛,随即恍然,“噢是的!”她挺直身子,“我记得你朋友当中有一位是建筑设计师?”
阿卓亚娜小心斟酌着语言,“你指的是——”她朋友太多,知名的建筑设计师随便都能挑好几个出来。
伊冯脑袋现在不怎么灵光,一时想不起来名字,“我以前见过几面的。上半年我们一起去伯格家吃饭的时候他也在,是兰斯的朋友,黑色的卷头发,性格很开朗……”
“韦嘉?”
“对,就是他。韦嘉在业内很有名气吗?”
“算是吧,他是城市建筑规划师,在约德郡最大的建筑设计公司供职,私人经营的工作室也能排进全国前列。”
伊冯的眼睛亮了起来,期待道:“莉娅,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湿漉漉的黑眼睛就这么眼巴巴瞧着她,阿卓亚娜被她看得心底一阵酥麻,抬手随便拈起一块手指饼递到她唇边,“你先吃掉这个。”
伊冯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乖乖张口。
阿卓亚娜将饼干推了进去,食指在她舌尖轻轻点按了一下才收回。伴随着小狗咀嚼吞咽的动作,女妖的脸微红,喉咙也可疑地动了动。
“我吃掉了。”
食指蜷握在手心,伯爵夫人身体倚靠在她肩侧,眼神似含水般妩媚而多情,“好,那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