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当约德郡前任首席魔法顾问意识到危险的存在,前任市长决定以清除街头帮派的名义去铲除那个如毒瘤一样不断膨胀的地下渎法者犯罪王国的时候,那群怪物的领袖——潜藏在上流权贵阶层内部的污染型渎法者为对抗执法部门的清缴,暗中策划了一起可怕的暴动。
那场暴动不止让大半个城市陷入火光和狂欢暴徒的骚扰之中,也让无数人破产,让许多原本幸福温馨的家庭悉数化为了废墟。
在约德郡一步步成为北大陆海运中心的港口城市的过程中,来自世界各地不同人种及不同文化的人蜂拥而至,人们互相抱团结社,街头帮派文化逐渐根深蒂固……
于是,在前市长激进地下达命令后,作为本该维护和平的执法者,却率先动手大肆抓捕街头及社区横行的帮派分子以至于引发后续大规模暴力抵制及骚乱的警察们,就成为了市民心中导致这起灾难的罪魁祸首。
当时还只是一名资历浅薄的中级警员的摩根,就在那场灾难里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而在塔肖尼之前,摩根的父亲才是港口警局公认最有资格接任分局长的下一任警督。
除了摩根这样的家庭,那时候的约克曼富人区也有不少家庭因遭到暴徒的洗劫而家破人亡。
譬如当时和摩根年纪差不多大,已家道中落只剩下一个贵族头衔的塔妮斯顿伯爵,也在灾难中失去了相依为命的亲人。
那位年轻气盛的世袭勋贵对家乡失望透顶,把家族剩下的不动产抵押给银行后就搬去了首都坎德尔,其后再也没有回来。
“塔妮斯顿伯爵很理想主义,性格也稍显天真,但他的确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我那时还不到十岁,姐姐工作之余省吃俭用给我买颜料自学油画,我的第一幅作品就是他买下来的。
他们结婚第三年姐姐怀了孕,但姐夫那时候沉迷于共济互助会的号召,跑去参加了博顿公国的全面内战,得知他战死的消息后,姐姐流产了……”
伊冯接到莉娅的求助电话还不到一个小时,红槭木庄园的车就从海岛赶到了银杏大道。
特案科的大办公室里,管家帕尔默正将从街头咖啡馆买来的咖啡和甜点分发给众人,那个十几岁的女孩则谁也不搭理,嫌弃地将面前那杯牛奶推开,脚尖点地,坐在靠背椅上转圈。
伊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待了伯爵夫人,“艾妲就是你姐姐再嫁后现任丈夫带来的那个继女?”
她看着伊冯点了点头,眸光水润明亮,“艾妲小时候还是很可爱的,姐姐再婚的时候她才八岁,我还带过她两年,但来约德郡以后,跟她就差不多有六年没见了。”
艾妲今年年底才满十六岁,这个年纪的青少年通常都是最难以管教的。
在法律的定义上,未满十八周岁的未成年人都还是儿童,但他们身体的第二性征却几乎已经完全发育成熟。
思想还处在拙稚阶段,身体却已近乎发育完善的这群未成年大孩子,一旦叛逆起来,谁都知道他们有多难缠。
“姐姐是上周五晚上给我打的电话,说半个月前她和丈夫一起去参加了朋友的葬礼,艾妲欺骗他们说可以留在家帮忙照顾弟弟,结果却是为了跟新交的男朋友偷偷约会……”
在之前的交往中,莉娅家里的情况伊冯知道个大概。
十几年前,约德郡的前首席魔法顾问在城市暴动中被刺杀,接着首都坎德尔的首席顾问也突发心脏病猝死。
汉克斯伐诺本土的炼金术士就像是遭到诅咒一样接连身死,死亡的阴影蔓延到其他城市,侵染了整个国家。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宗教的影响力逐步扩大。尤其是在汉克首都,没有炼金术士,神职顾问就拥有了对魔毒及元素最权威的解释权。
于是在七年前,坎德尔教会为了打压其他宗教势力,向政府证明自己的价值,便开启了一项臭名昭著、至今还被国际炼金学术界诟病批评的“猎巫行动”。
这件事虽然没有对那些女性造成实质上的伤害,却对坎德尔的文化事业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与打压。
即便有无数拥有远见及道德底线的男性艺术家站出来发声反对这种无意义的羞辱,但大量女性艺术从业者及设计师们承受不了被指为“女妖”后扎堆蜂拥而来的言语骚扰与性意味上的龌龊凝视,纷纷搬离首都或前往海外。
那时的阿卓亚娜还不到十七岁,既无名气也没什么尊贵的血统与出身,正跟在几位大师身边学习绘画技巧。
火虽然没有烧到她这个真正的女妖身上来,但她出众的外表已经引来了外界的觊觎与猜测。
为了避免妹妹成年后被教会猎巫者盯上暴露身份,最后沦为权贵追逐的玩物,阿卓亚娜的姐姐让妹妹顶替自己,以塔妮斯顿伯爵遗孀的身份回了约德郡。
用这个假身份生活也不难,约德郡没有人见过真正的伯爵夫人,身边又有管家帕尔默帮衬,再加上阿卓亚娜日常都用成熟的妆容掩盖自己面容的稚嫩,这些年没人发觉不对劲。
而女妖顶替姐姐身份来约德郡不久,她姐姐终于再次怀了孕。
除了艾妲这个继女外,真正的塔妮斯顿伯爵夫人和现任丈夫共同孕育了一个新生命。
算算时间,那个小男孩——也就是艾妲同父异母的弟弟,今年才刚五岁。
伊冯对艾妲的观感倒是不太坏,虽然这个女孩不怎么礼貌,但足够警惕聪明。
她能找到自己,还知晓要守口如瓶不向外人透露和莉娅的关系惹来麻烦,就足以说明这个女孩对家人的亲近与维护了。
“青少年本就处在身体发育性觉醒的阶段,艾妲这样的漂亮女孩天生就会吸引年轻小伙子的追逐与关注,青春期的感情大多都是懵懂稚嫩的,一味的强硬阻挠恐怕会适得其反。”
“你说得对,可艾妲和她的男朋友不是你以为的少男少女交好在一起玩,而是——”
说到这儿,阿卓亚娜停顿了一下,随即叹一口气,烦恼道:“姐姐和我说,赫伯特夫人——哦也就是我姐姐现在的婆婆,老太太知道儿子儿媳去参加葬礼,将孩子们留在家里了,于是当晚好心过去帮孙女照顾年幼的孙子。
结果赫伯特夫人进门后上楼,一下子撞见艾妲衣衫不整,卧室里还有另一个光着上半身的男孩,可怜的老太太当场晕倒被送进了医院……”
发生了这种事情,姐姐姐夫当然坚决不同意女儿继续跟那个男孩来往。
害祖母进了医院,艾妲知道自己有错,但她跟男友分手后心里也委屈,再经过身边同龄的朋友一撺掇,就与父母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正好学校最近放假,艾妲跟家里关系疏远了,就总去找她的朋友玩,经常一呆就是一整天。
姐姐现在对那些给她打掩护鼓励她跟家里对抗的朋友们已经失去了信心,就把她送我这儿来了。”
解释完来龙去脉,阿卓亚娜凑近靠过来,嗓音细润如水,语气信任亲近道:“伊冯,幸好有你,不然艾妲走丢了以后,我找她肯定很麻烦!”
伊冯侧头看她,她今天只化了淡妆,唇很红,看不出来有没有涂抹唇膏或口红——伊冯曾吻过这张软嫩如鱼冻般的嘴唇,知道不管是浅尝辄止,还是深吻吮磨至微肿,它都是这般娇艳欲滴的红。
伊冯控制自己不让视线下落,但余光仍能瞥见珍珠项链的映衬下,她细腻莹白的锁骨肌肤上微凹的陷窝。
炼金术士移开目光,望向百叶窗外,不动声色咽了咽喉咙,“不用谢,我应该做的。”
女妖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她走到伊冯身边,与她并肩看着大办公室里那个百无聊赖的女孩,“说实话伊冯,我有点不知道怎么跟艾妲这个年纪的女孩打交道。”
“我跟她一般大的时候,唯一看重的就是手里的画笔,除此以外,对其他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总把自己关在画室练习。
那段时光虽然疲累枯燥,但我从没有后悔过,只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发现自己从小在坎德尔长大,好像都没有结交过什么同龄的朋友。
直到来了约德郡,我慢慢有了名气,才开始学着与人交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磕磕绊绊,但后来掌握了技巧,我才发展出了现在的交际圈。”
伊冯没有看她,“你那不是掌握技巧,是在用天赋作弊。”
阿卓亚娜心跳的频率有些乱,她抿了抿嘴唇,悄悄抬手攥握住了伊冯上衣的一角。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种接触跟以往肌肤摩擦贴覆的拥抱完全不能比,可此刻只这样一点小心翼翼的连接,心里好像就品出了一丝丝说不出的津甜来。
她忍不住唇角上扬,“但我成功了对吗?伊冯,你爱我。”
卡洛本来窝贴在主人心口睡觉,却被炼金术士此时同样不正常的鼓噪心跳给吵醒了。它从伊冯领口爬了出来,探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警惕地看了女妖一眼。
没发觉什么异样,小家伙便打了个哈欠,瘫成一张鼠饼贴伊冯颈侧肌肤上,脑袋一歪又睡着了。
“……我指的不是我们之前的关系。”
阿卓亚娜看着枕在恋人锁骨上呼呼大睡的小金花鼠,眼中有一些羡慕。
这就是她曾错失过的爱情中另一面的样子吗?失去了原本游刃有余、从容自在的姿态,对方明明离自己这么近,她却连牵手都不敢,生怕连这最后一点能以朋友身份接触的纽带也断裂开。
可即便酸涩难言,这种感觉却并不坏,甚至比当初的暧昧还要更让人安心。
就像是壁炉里熊熊燃烧、知道结果一定是化为灰烬的干柴,和火光没有那么明亮、看起来随时可能熄灭却仍坚定散发着温暖的暗红光芒的木炭。
后者或许下一秒就会熄灭,也或许能支撑着,熬过这一整个冰冷漫长的黑夜。
“我知道,但那是我最成功也最不后悔的一次作弊了。”
阿卓亚娜走到她和百叶窗之间,挡住了她看向外面的视线,“如果没有那次诈死,你是不是也会像躲开你有好感的那位沃斯小姐一样,哪怕喜欢,也不靠近我?”
——
[拆散?不,莉娅,我可能提建议,但永远不会去插手伊冯的感情生活。相反,如果可以的话,我很乐见于伊冯能感受、体会到不同的爱。]
那位李斯特小姐的笑容颇有深意。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让伊冯爱上你的,但你一定耍了手段。上一个她曾有好感的人给她写过情书,你知道她的反应是什么吗?
她做了一整晚的噩梦,然后第二天偷偷跑去二次应征入伍。等到报名成功后,她假装这时候才看到了那封情书,然后去跟沃斯小姐致谢并道歉,让对方不要等她。
也是那次入伍,她拿下了一枚曼森威尔国家二级狮鹫功勋章。
一个心理有创伤的人很难放任自己爱上别人,与之相对应,与这样的人在一起其实也很不容易。你应该感受过她性格中不同于常人且难以招架的认真吧?]
[莉娅,站在伊冯姐姐的身份上,我不会插手已经成年的妹妹的感情生活。但如果站在你朋友的角度,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放弃吧。]
——
伊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避开了与她的目光接触,走到门前握住门把手,往下一压,就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大办公室里,众人的目光投了过来,女孩迫不及待从椅子上站起来,“喂,我能走了吗?”
“不能。”伊冯握着门把手侧身让出路,“莉娅,你先在外面等,我有些话想跟艾妲说。”
门重新关上,这次伊冯拉上了百叶窗。
“我知道,像你这样的聪明女孩,是懂成年人的那一套大道理,也很讨厌别人把你当孩童看。所以我不会像对待一些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一样,如同居高临下的长者,为了满足自己膨胀的责任心和保护欲,和你说些只要有困难,就一定能找到我的空话……
艾妲,警察只是一份工作,你觉得我们和你小姨比起来,谁会更在乎担心你的安危?
我不相信你是无意从海岛走丢跑到上东区去的,也不相信你不记得红槭木庄园的电话。
你让莉娅担惊受怕找了两个多小时,急得担心到哭着给我打电话,自己却大摇大摆坐在我办公室打哑谜吃午餐,也不过是仗着你小姨的关系。
而你与她的联系,则全部来源于你的妈妈,那个和你父亲结了婚的女人。
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法律将不合格的父母都判有罪,那世上或许没几个人是无辜的,但如果让他们用对孩子的爱来抵消罪名的话,一大半的人都会被从牢里放出来。
而你现在的妈妈,你信不信,肯定会是第一批出狱的人。”
女孩咬着嘴唇不说话,伊冯放缓了语气,将门拉开,“你妈妈周五晚上才给莉娅打电话,她周六就去斯芬索车站接你了,这说明你自己是很愿意来看望她的。”
“那你可以想想,是趁着这个假期,和喜欢的小姨在约德郡好好放松玩一玩,还是要继续跟你爸妈赌气,让莉娅伤心地发现,她心目中那个可爱的小外甥女早已变得面目全非惹人讨厌?”
门打开,艾妲垂着头走了出去,阿卓亚娜搂住她,抬眼看向伊冯。
伊冯向她摇头,微笑道:“没事儿了,带她回去吧,艾妲午餐好像没有吃饱,现在可能需要一份下午茶。”
餐厅里,阿卓亚娜看着跟之前没礼貌不爱搭理人的叛逆少女判若两人的外甥女,犹豫了一瞬,“艾妲,伊冯跟你说什么了?”
女孩口风很紧,摇摇头,将菜单推到她面前摆正放好,“我点好了,小姨,你看这些可以吗?”
“当然。”
等服务员离开,艾妲双手捧着下巴看她,“莉娅小姨,你真的在和维吉哈特小姐谈恋爱吗?”
“怎么了?”
“没。”女孩想了想,小声道了个歉:“对不起,今天让你担心,我不会再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