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二楼书房。
楚照秋走到窗户旁,抬起一只手轻轻拉上窗帘,将日光阻挡在外。
叶琳琳见状,赶忙上前帮忙,看了一眼她刚重新包扎好的手臂:“照秋姐姐我来吧,你不能再用手了,不然叔叔阿姨知道了会心疼的。”
楚照秋刚才在楼下换药的时候,楚父楚母就看得一脸心疼。
他们了解女儿性子,想说说她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而且不语和阿力会透露消息给楚照秋,明显是因为楚昭华授意过了——要做家主的人,怎么就此安逸地躺下,对任何事情都不闻不问了?
叶琳琳看在眼里,也能明白。
她不能明白的是楚照秋的做法。
照秋姐姐为什么会忽然出手阻止断指娘娘走出那片树荫?
又为什么会把她也喊进书房来参与这次对话?
她不懂,拉好窗帘后,她偷偷瞄向立在书房中静默不语的红衣,然后乖乖走到楚照秋身边站着。
楚照秋抚摸着重新包扎过右手小臂,指尖轻动,一张沙发被推到断指娘娘腿边:“请坐。”
又转头对叶琳琳道:“琳琳你也坐。”
叶琳琳转头看了看断指娘娘。
对方正从容落座,沉静平和,毫无攻击性。
她这才找了张沙发跟着坐下。
楚照秋开门见山:“现在断指娘娘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非杀刘国辉不可了吗?”
断指娘娘没有隐瞒:“因为他长得和我生前的丈夫一模一样。”
楚照秋和叶琳琳双双一怔。
“我太讨厌那张脸了,”断指娘娘抬起头看向楚照秋,话语间不掩恶意,“所以他必须死!”
她本来也是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
出生、长大、嫁人,夫唱妇随,任劳任怨,毫无出路,是她们那个时代无数女性的缩影。
她在这千篇一律的麻木剧情里,偏生的运气格外不好——她的丈夫是个游手好闲的赌鬼。
一模一样的脸,就连那家暴赌博的习惯都令人作呕的一模一样。
那时他们过得清苦,一年到头吃不上什么好东西,丈夫却游手好闲,靠她给人做些针线活支撑家里。
后来他们还有了孩子,一儿一女,她以为有了孩子这个男人就能收心顾家,可是她错了。
他染上了赌瘾,至此一发不可收拾。
他让入不敷出的家庭雪上加霜;让妻子苦苦支撑,年纪轻轻便熬出白发,容颜憔悴沧桑;让亲生骨肉在长身体的年纪瘦弱不堪。
可他还在赌。
他总是坚信自己下一把手气就会好起来了,就能翻身赢大钱了。
为此她万分痛苦。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在他们那个时代,女人根本无法离开丈夫,和离太难、休夫更是不存在的事情。
不论丈夫多么恶劣,女人都要守在他们身边,只要离开了就会被千夫所指。
因为女人不是人,是男人附庸品。
她苦口婆心地劝丈夫改掉恶习,好好养育孩子长大成人,换来的也总是一顿拳脚相向。
她无数次起过轻生念头,总想过一死了之,是她的孩子们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拉回了这个人世间。
但是和刘国辉比起来,她的丈夫更为恐怖冷漠。
——他卖掉他们一双儿女,为了还赌债。
做工回来的她知道此事后登时崩溃,犹如天塌。
她发了疯似的抓着他的衣领问他把孩子卖到哪里去,质问他为什么不顾念亲情,那可是他们的亲生骨肉啊!
可他却满不在乎地推开她,说了一句:“他们以后也要还我的养育之恩,早还晚还都一样。”
她愣在原地,被这番厚颜无耻的言论打得措手不及。
……眼前这人根本就不是人!
但事情还没有结束。
她还未喘上几口气,隔天晚上就有一帮凶恶的人拿刀冲进他们家中,按着她丈夫的脑袋,将其压在桌上,叫嚷着让他还钱。
就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他欠的赌资已经不是卖掉一双儿女可以解决的了……
他再没了在她面前时的嚣张跋扈,狼狈不堪地趴在桌上乞求原谅,说着自己一定会还。
她缩在墙角惊魂未定,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切。
她看见冰冷的刀面轻轻拍着丈夫的脸,男人问他:“你拿什么还?”
空气沉默了好一会。
跟着男人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并举起手中的刀:“要不就拿你这条命来还吧——”
她害怕得不敢看,却在要捂住眼睛的那一刻,她看见他的手指忽然指向自己。
“——拿她!
“我把她卖给你们,你们让她做什么都行,让她接客也行,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屋内的目光登时聚集在她身上,她像个商品似的被人打量,身上的衣物仿佛被剥光了,毫无尊严。
她登时从头凉到脚。
知他恶劣,知他泯灭人性,却不知他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她心如死灰。
就在这时,耳边倏然传来一声:“不行。”
人群中一个矮个的人说:“她容颜沧桑,头发发白,涂抹胭脂也无济于事,如何做这以色侍人的活?我看是这小子想让我们做亏本生意,先剁它一根手指让他老实老实!”
手腕一下被按在桌上,她丈夫急得大喊:“等一下!”
他努力转头去看按着他的凶狠男人,谄媚讨好地说:“你们还需要我还钱呢,我得出去做活啊,你们砍了我的手我怎么做呢,大哥你想一想、想一想……”
男人冷笑一声:“但我今天就想剁下点什么,让你小子吃一吃警告。”
她听见自己的丈夫再次急得大喊:“剁她的!”
她再度诧异地看向他。
他盯着她道:“我是这个家里的男人,我的力气比女人大,剁我的我不好找活,你们说是吧……”
她愣愣地看着他,他笑得很谄媚,让她万念俱灰
强词夺理,无能狡辩,卖妻鬻子……原来她大好的年华竟都给了这么一个畜生!!!
书房内,断指娘娘抬起手,看着缺失的左手食指,目光悠远好似在看过去那段阴暗时光。
她永远也忘不掉那把刀落下来的画面。
“你们说,他不该死吗?”
做错事的分明是他,承担后果的却是妻儿,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他又怎么不该死!
叶琳琳脱口而出:“该死!”
又道:“那你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
断指娘娘看着自己的四根手指。
“我自尽了。”
叶琳琳顿感诧异,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楚照秋不言不语,眉尖轻蹙,眼含悲悯。
断指娘娘的声音仍在继续:“那两件事发生之后,我便没了生的希望,听说穿着红衣怀着怨气死去会在死后化作厉鬼,于是我翻出我唯一一件红色的衣裳,穿上它,投河自尽。”
她的左手忽然握成拳头,目光骤然明亮:“没想到,我真的做到了。”
她成了一只怒气深重的厉鬼。
她开始报复那个男人,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这不够,远远不够。
她痛恨这一类人,凭什么他们做错了事情要让家人来承担?所以她要杀光他们,让他们自己咽下这场报应!
“他们的恶抵不过我的恨,于是他们成为了我的养料,让我越变越强。
“我死之后,可比活着自在多了。”
她看向楚照秋。
“我知道你们捉妖师不会放过我,但我根本不在乎能不能轮回,我恨刘国辉那张脸,我恨他那个人,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仍旧会杀了他,将他千刀万剐!”
了解缘由之后,楚照秋和叶琳琳再看她的恨意已经可以感同身受。
难怪她恨到要毁了那张脸。
这又何尝不是刘国辉此生的报应呢?
断指娘娘靠向椅背。
“我说完了,你可以动手了。”
她缓缓闭上眼睛,心情万分平和,视死如归。
叶琳琳连忙看向楚照秋。
只见对方缓缓竖起两指,似乎不打算再留情面。
她忽然紧张不已,第一次想为一只鬼求情。
这时,她听见楚照秋对断指娘娘说了一句:“还未请教你的名字?”
断指娘娘睁开眼看着她,无比平静道:“我姓李,名叫李琴。”
李琴、郭琴,两世之人都未能逃脱那一人的魔爪。
除了她们,这世上还有别的“琴”存在,她们的故事是她们的人生,也是无数个女人的苦难缩影。
“我记住了。”楚照秋说。
话落,一道耀眼金光猛然刺向断指娘娘!
“——不要!”
…
晚饭时分,楚思宁上楼喊叶琳琳吃饭。
结果叶琳琳说她不吃,她吃不下,她想一个人静静。
楚思宁不得不看向姐姐,楚照秋淡定点头:“让她自己静静,想一想。饭可以慢点再吃,没关系。”
楚思宁这才跟着姐姐下楼吃饭。
吃完饭,楚照秋和父母聊了一会后便回房休息了。
没过多久,她心爱的妖怪再次踏月而来,怀里还抱着一只小猫咪。
扶连雪一来就往她床上倒,嘴里还念叨着:“累死了累死了……”
饱饱喵的一声跳出她的怀抱,踩在床上。
楚照秋走到床边坐下,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庞:“今天工作很辛苦?”
扶连雪反问道:“工作哪有不辛苦的?”
说完朝她的方向拱了拱:“别动,让我吸吸你身上的香气,补充补充能量。”
她的工作里只有开演唱会时不辛苦。
因为那时候会很多属于她的爱意扑面而来,为她所用,令她精神焕发,越唱越开心,越跳越高兴。
楚照秋贴心地在扶连雪脑袋下垫了个枕头,然后施法关门关窗,防止小猫咪乱跑乱跳摔伤。
接着,她看向正在枕头上踩奶的饱饱。
“连雪,你怎么把饱饱带过来了?”
扶连雪理所应当道:“它昨天在我经纪人家里啊,我正好今天有工作,菡溪就把它带过来给我了。”
楚照秋这才想起来她昨天说把饱饱托付给经纪人的事,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扶连雪躺了一会就缓过来了,睁开眼睛看着楚照秋,不忘关心一下她的捉妖事业:“对了,你今天给我发消息说你们找到断指娘娘了,怎么找到的?”
楚照秋垂眸挽起她的长发说:“她去找刘国辉了。”
扶连雪扬眉。
楚照秋很平静地说:“刘国辉死了。”
扶连雪好奇地支起身子:“哦?怎么死的?”
“醉酒后因木塑栏杆年久失修,无法支撑他而坠河溺亡,”楚照秋道,“这是警方的调查结果。”
“那你们捉妖师的调查结果呢?”
楚照秋道:“栏杆年久失修,的确是自然损坏开裂。”
她望着扶连雪好奇的眼睛:“不过被人为加速了。”
栏杆的确是年久失修,也的确是自然开裂,无法支撑,导致醉酒的刘国辉滚落河中。
断指娘娘做的就是让木头在出现裂缝的瞬间,加剧其断裂的速度,让刘国辉更快地摔下去。
然后再变出一块石头划伤刘国辉的脸,将他拖到河底一遍又一遍地折磨他的精神,让他在痛苦里死去。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外伤,与自己失足跌落河中毫无差别。
楚照秋想了想,补充道:“这件事里,木塑栏杆年久失修,责任方有维修责任但未履行,所以有义务赔偿其家属一笔死亡赔偿金。”
“多少?”
“不知道。”
家属能拿到多少钱要看责任认定和法院怎么判。
她唯一可以确认的,是郭琴母女能拿到这笔钱,同时彻底脱离了刘国辉这片苦海。
扶连雪听完后往床上倒去:“怎么说呢,断指娘娘做事居然还挺周全。”
又道:“你看我说了吧,有些人本就该死,拦不住的。”
楚照秋淡淡地笑了笑,没说话。
扶连雪又问了:“诶,那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你不会……真的让她魂飞魄散了吧?”
楚照秋看着饱饱跳上自己的腿,含笑摸摸它的脑袋。
她说:“不知道。”
——捉妖师不管不知道的事情。
扶连雪:“?”
…
郭琴家这头,灯火通明。
不知怎么的,今天的灯光比往常都亮了不少。
她把女儿的旧书包丢掉,转头看向孩子,在她孩子的身后还背着的下午刚买的,崭新又漂亮的小书包。
今天,那个男人死了,她的女儿有了新书包。
家中虽然有死亡降临,可她没有一丝泪意,不想哭,只想笑,如释重负。
她们母女的生活似乎终于要变得好一点了。
“哇,我们妞妞背着这个书包真好看!”
她笑着迎向她的孩子,迎向一个新的未来。
明月清清冷冷地挂在屋外的天幕之上。
月色下闪过一片艳红的衣角,眨眼便消失不见,仿佛是这世间的一缕风。
没有人知道风会去哪里,又会在何处停留,风永远自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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