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晶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小小年纪却能把亲妈收拾得服服帖帖,这让裴令宣很服气,他妹妹会有出息的。

  陶漫那边也没问题, 她签合同时几乎是喜极而泣, 把他奉为命中贵人。

  但相对的麻烦也应时而生。一听闻项目改了剧本, 男主角变女主角,肥头大耳的投资人们硬是要女演员去饭局作陪。

  给钱的是大爷,不供着不行。陶漫又是小透明新人,没有拿乔的本钱, 只得硬着头皮去。

  裴令宣干不出陆玮琛那种混账行径,倒不是他怜香惜玉, 而是他担心把陶漫喝怕了, 她打退堂鼓不演了,自己又白忙活一场;于是他巧妙地替她挡酒,分担些许成名必经之路上的痛苦。

  可是对同性感兴趣的男人终归是少数,上一次灌他是瞧他凑趣;这一次有姑娘在,粉面桃腮的小美人自然才是主菜。他挡了两轮酒,老头儿们先不乐意了, 问他:“小裴, 这是你女朋友啊?”

  裴令宣,大陆男演员, 内地最年轻的三金影帝, 圈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天才神童。然而,你是演员吧,你靠什么出名的, 电影啊,拍电影要钱吧, 是先有钱还是先有电影?对,要先有了钱才能拍电影,所以谁是你的衣食父母?是投资人。

  “何总,她不会喝酒,我怕扫您几位的兴。”他陪笑脸道。

  以往他也见过很多投资人,那时他仅仅是演员,有导演和制片人陪同的酒局,只看他是想做陪衬还是想挣表现,但现在他没得选,他不喝就得陶漫喝。

  “没事,我能喝。”陶漫起身,对着那一圈面色红润的酒囊饭袋举起杯,先干为敬。

  大半杯红酒,她一口气喝完,豪爽大气得令在场的衣食父母们刮目相看,拍掌叫好。

  方才跟裴令宣摆脸色的何总神色缓和了,指着酒瓶子豪迈道:“来!你把这瓶喝完,我以个人名义再追加五百!”

  陶漫酒意上脸,面颊红扑扑,说:“那您要说话算话,不能诓我。”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总亲手给她倒酒。

  裴令宣还想着怎么给陶漫暗号,她却又干了一杯;他随即坐下,这是找来了一位女中豪杰啊,他真没看走眼。

  深夜酒过三巡,有位老总的太太打电话来说家里小儿子不写作业,催他赶紧回家管管孩子,筵席得以散场。

  裴令宣扶陶漫下楼,让司机先送她回住处,但路走一半陶漫说憋不住了想吐,他们又回到酒楼找洗手间。

  拖沓到凌晨坐进车里,陶漫吐过好受多了,喝着矿泉水跟他唠家常:“裴老师,我室友说你不是好人,让我来陪酒是不安好心,幸好我没听她的,不然我们就挣不着这五百万了。”

  裴令宣问:“你觉得我是好人?”

  “至少不坏,谢谢你帮我喝了那么多,我上次喝进医院是几年前了……喝的啤的,没这酒好……不都说假酒才醉人吗……”陶漫的头还晕着,说话颠三倒四,什么都往外讲,“营销,我做过酒吧营销,喝醉了那些男的还摸我大腿,今天我留了心眼穿的裤子……”

  裴令宣忍俊不禁,又感到心酸,“你做过很多工作?”

  “嗯!我连保洁小妹都做过,是同事阿姨人好,跟领班说我模样漂亮,该去前台……”她把矿泉水的瓶盖弄丢了,四处摸索寻找,想要俯身埋头捡,碰上红灯司机刹车,她的额头撞到前排座椅,瓶中的水洒了弄湿衣服。

  “好凉快,开空调了?”她捡起瓶盖拧紧水瓶子,迷茫地摸着湿漉漉的衣领。

  裴令宣快被她笑死,找纸巾给她擦。她张皇失措地捂着衣服道:“干嘛!?我不会因为你长得帅就让你潜规则的!”

  “没有谁要潜你。”他把一盒抽纸送给她,“你自己擦吧,不是空调,是你的水洒了。”

  “哦哦……抱歉不好意思!”她慢一拍地意识到座椅也沾到了水渍,扯了纸先擦椅子。

  这是实实在在地吃过苦的女孩子。裴令宣想到她并不比裴晶晶大几岁,柔声说:“那五百万是你挣的,算给你做片酬吧。”

  “开什么玩笑?我哪儿值得起五百万的片酬啊!”陶漫惶恐道。

  他又笑,说:“你还要交税,到手就没多少了。”

  “我算算……超过五万就是百分之四十了……那依然很多啊!有了这笔钱我就不用跟人合租了!”她兴奋不已,“真的可以吗!”

  裴令宣首肯道:“可以。”

  “裴老师,我爱你裴老师!你要我以身相许我也没有怨言了!”

  她这句多半是开玩笑,裴令宣真诚地对她说:“不必了,我不喜欢女孩子。”

  陶漫开心地攥紧拳头,“啊啊啊,我好幸运,感激命运女神让我遇见你!裴老师我会很听话的,我要努力演戏证明你的眼光没有错!”

  “我的眼光怎么可能出错?”他坦然地表露骄傲与自满。

  “不过啊……”陶漫的情绪蓦地低落,“这个圈子真是太不好混了,在我们底层小透明眼里,老师你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厉害演员了,居然还要受这种气……演员真的就是下九流低人一等吗?”

  “这问题很难回答,”裴令宣停顿道,“或许是因为我还不够厉害不够了不起吧。”

  他的确在表演领域获得了不少荣誉和嘉奖,只说做演员,他是担得起“成功”二字的;他不是非得受气不可,他可以选择过躲懒偷闲的生活。半年工作,半年旅游,钱没了再挣,或者像他妹妹说的,他又不缺人养。

  为什么他要在千万条路里走最难走的那一条,他也不知道。

  也许是他顽强地坚信世界上应当有一个叫裴令宣的演员,光芒四射、无坚不摧。如果不能成为那样子的裴令宣,他会对自己很失望。

  他是靠电影成名的演员,但电影归根结底是导演作品,他主演的电影更是如此。他过去的事迹已然证实了——他是被成就的那一方。他要深谋远虑、慎之又慎地挑选剧本,而好剧本少之又少,倘若争不过竞争对手,就没有出彩的戏可拍。最可笑的是他争了半天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被旁人捡了便宜。

  所以他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也没有很厉害,什么时候一部电影只要挂出由他领衔主演的名头,就能招来投资方前仆后继地送钱,那才叫厉害。他想达到这种段位,少说还要再奋斗十五年;男演员三十岁才能迎来事业的起步,不单单是说说而已。

  只是他这个人急功近利惯了,一天也等不了,他想红想疯了,不折腾就活不下去。

  陶漫的公寓多以年轻住户为主,半夜三更了楼道仍亮着灯。

  裴令宣送她到小区楼下,问她要不要叫室友下楼来接。她说不用,那女的巴不得她醉死在外面;她把从车上带走的空瓶子扔进垃圾桶,回头向他挥手道:“裴老师——我们的电影会票房大卖的!你信我!”

  傻姑娘,不过很讨喜。裴令宣看着她上了楼,默默祝福她今后的人生只有幸福再无黑暗。

  同为女主角却不同命,裴晶晶占到年纪小的好处,不用见识成年人的丑恶龌龊,又能享受到儿童应有的优待。

  陆玮琛被温泉妹妹甩了,生了好一顿闷气,回国后拉着裴令宣陪他解闷;他也是制片人,定了女主角,无论如何都该带给他过目。

  裴令宣很怕他把陶漫看上了,又要人女孩子陪酒。但陆玮琛好似深受打击进入了倦怠期,有些短期内不近女色的做派,没怎么耍流氓就把陶漫放走了。

  不幸的是陆玮琛很喜欢裴晶晶,摆出要跟他抢妹妹的架势,当面说:“你妹好可爱啊,来我家给我当妹妹吧。”

  裴令宣礼貌道:“做你的春秋大梦。”

  “妹妹,妹妹。”陆玮琛向裴晶晶招手道,“来,哥哥这儿有礼物送你。”

  裴晶晶像谨遵家长教导不与陌生人说话的小朋友,坐在KTV包间的高脚凳上握着麦克风唱儿歌,眼皮子都没撩一下。

  陆玮琛对异性的耐心是对男人的乘十倍不止,被无视了非但不生气,还夸奖道:“好乖啊,幸亏你妹妹没被你带坏,好女孩就是不能什么男人都搭理。”

  裴令宣:“你没事吧?没事我要带她去吃饭了。”

  “这还早啊,吃什么饭。晚点有个局,你带着你妹妹,我们一起去。”

  “什么局?少儿不宜吗?”他警觉道。

  “哪儿能啊!是正经聚会,你跟我去就知道了。不是你说的还缺音乐制作人吗?介绍俩开录音工作室的哥们儿给你认识。”

  裴令宣信以为真。

  陆玮琛确实没骗他,那是场庆功宴,庆祝一则公益广告投放成功。聚会场地布置在露天草坪上,夜色低垂的花园中,一块投影幕布循环播放着一段影像;开场是一只叼着绳子的金毛幼犬坐在大雨滂沱中苦等主人,短片讲述它被抛弃后孤苦伶仃流浪的经历,以及被新主人捡回家后度过的温馨治愈狗生。

  大约是呼吁领养代替购买、拒绝遗弃宠物之类的动物保护主题。

  裴晶晶很快乐,因为广告里的小金毛也在现场,她和它玩到飞起,一人一狗在空地尽情打滚。

  裴令宣心想这导演人呢,有没有长眼睛,把这一幕录下来,绝对比你们拍的MV动人。

  他的念头还未消落,就被闪光灯刺了下眼睛。频繁的快门声和炽亮的灯光惊吓了小狗和裴晶晶,她爬起来拍掉衣摆、肩头的草屑,戒备地盯着拍照的人;腿边的小金毛围着她转圈,淘气地咬她鞋带。

  裴令宣怕她吃亏,走上前瞧这人是谁。但在仅相隔两米时,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天色很暗,以至于他走到这里才看清对方的脸。

  宁则远拿着相机查看刚拍的照片,屏幕的冷亮荧光映照着侧脸,勾勒出英挺的鼻梁与眉峰,深陷的眼窝边缘扇动着流光,垂下的浓密睫毛往上一抬,幽黑眼眸与他的视线碰个正着。

  说点什么呢。裴令宣的脑子空白得一尘不染,相顾无言。

  而对方没有要和他交流的意思,径直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