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冉去打印东西, 走了半小时也不见回来。

  裴令宣在客厅等得犯困,决定先去浴室卸妆换衣服,他一起身, 却被宁则远的腿挡住去路。

  懂得察言观色的人遇到此情此景会自觉地退让, 但宁则远没有, 而是给他指路:“你可以走那边。”

  “这是我的房间,我想走哪边就走哪边,你让开。”裴令宣不落下风。

  宁则远只好遂他的意站起来,让他从沙发和矮桌间的夹缝里过去。他顺利地越过对方, 可在第三步落脚时被绊了一跤,重心不稳之际踉跄地跌倒, 幸而手臂及时撑住了沙发的椅背, 然而姿势不美观,头发尾梢狼狈地扫着颊侧和眼角。

  裴令宣转过身,挥着巴掌冲人脸上扇去,宁则远没预料到他有这招,硬生生挨了一耳光。他越看那张脸越可恨,捏紧拳头乘胜追击。宁则远反应很快, 没和他正面硬碰硬, 躬身抱住他的腰腹将他反向压进沙发,并掐着他的手腕往外扭拧。那双眼睛满是讶异地看着他, 比起身体的痛楚, 更不相信他真敢动手。

  他在韧带和腕骨关节的剧痛中蹙紧眉头,非但不服输,胸腔内气焰更甚, 手不够用了就上腿。两人绞缠厮打着滚到地毯上,蹬开了桌脚与凳脚的间距。

  裴令宣瘦归瘦, 却不是弱不禁风,他能单手做俯卧撑,也能公主抱起身高一米七的女演员,在高难度体能训练中练就的坚实核心力量,绝不止是上镜好看的花架子。他不是没有反省——都这把年纪了还跟小六岁的对象打架,说出去很不体面,但是可忍孰不可忍,不给这小子一点教训,明天就要爬到他头上去为非作歹。

  宁则远不如他愤怒,没较真使太大力气,只一味地躲避伤害,结实地挨了几轮揍后,觉得这样打下去两败俱伤不是办法,于是叫停道:“我道歉,我错了。”

  裴令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便听到投降宣言,仍然朝对方右脸补了两拳。他揪着宁则远的耳朵说:“要不是看在往日情分上,我今天就跟你同归于尽。”

  宁则远吃痛地扶住他的手道:“你消消气,哥哥,我再也不敢了。”

  男人就是贱,不打一顿不识好歹。他松了手,爬起来走进浴室。

  卸完妆,放温水洗过脸,裴令宣清醒多了,他的手肘在方才打斗时擦破了皮,盥洗室里没有药,只能出去抹。出去就要面临如何跟宁则远相处的窘况,别人道过歉了,他也得摆出和解的诚意,但他拉不下脸啊,他刚刚下手那么狠……

  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他把宁勤的儿子揍了,他别想在娱乐圈多混一天。

  “哥哥,我找他们要了酒精,你用吗?”浴室外的人说。

  裴令宣踟蹰两秒,以开门的动作替代了回应。

  宁则远的净身高粗略判断有186cm左右,一进来使得盥洗室变得狭窄,关上门后,哗啦啦的流水声充斥在两人之间,裴令宣拧紧水龙头,摊开手道:“药呢?”

  一只空手放到他的手心,他不明所以地睁大眼,刹那间明白过来。可惜太慢了,宁则远压下他的肩膀把他按到洗手台边缘,反折他的右臂扭到肩后;他试图挣脱,却被更强横的力道压制下肢,腹部撞击坚硬的石台,抵得腹腔里的内脏生疼。

  宁则远再用相同方式擒住他的左手,随后游刃有余地搜出从客厅的花束包装上拆解下来的丝带,紧密结实地缠绕着他的手腕和手指,最后打了个死结。

  后方传来的声音包含着浓浓的失望和伤感,“陆哥跟我说过,对你不能动真感情,你是那种认为别人对你好都是应该的,并且不会自我检讨的人。”

  裴令宣的脸贴在又硬又冷台面,他气得牙疼,心想真是大意了,低估了别人高估了自己。

  “你打我,我不跟你计较,你白白净净的,打坏了就不漂亮了。”宁则远拂开遮挡他脸颊的发丝,露出他白净漂亮的侧脸,“我不是很喜欢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对付你,是你逼得我必须对付你。我很讨厌你那群发神经的前男友,但今晚我发现,他们或许只是被你逼成了那样。”

  “你就不知道满足吗?为什么还要逼我?”

  他感到松垮贴服的衣料顺着膝弯滑落,一条手臂横过他的视野,在台上的瓶瓶罐罐中间挑了一瓶质地轻滑的乳液。

  裴令宣的前面就是镜子,可他连扬起头看镜中的自己和身后的人也做不到。他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等到了要人命的粗野与疼痛,等到了盈盈欲放的痛痒交加,还等到了仅相隔一扇门的,小蛇进屋的脚步声和问候。

  “哥,我回来了,你们在不在啊?”

  他正要出声,却被捂了嘴,他咬破宁则远手掌的肉,沾着铁锈味血迹的嘴唇一张,就让那只手拽着头发摁进蓄着温水的洗手池内,巨量的水涌入鼻腔和喉管,这下子他是真真切切是不能发出声音了。

  “我们在这儿。”宁则远有恃无恐地答话,“你把东西放下吧,谢谢。”

  佘冉不可能开门查看他们在里面搞什么,反正想也想得到;所以把打印出来的剧本搁在桌上,捡起满地滚的抱枕放回原处,然后守好助理的本分出了门。

  小蛇一走,裴令宣才被从水里提起头颅,他浑身脱力,四肢绵软到撑不起躯干,通红的眼眶流出眼泪,嘴里猛咳着呛水。

  他一身湿淋淋,活像被捅漏了,到处都在淌水。宁则远将他横抱着出了浴室,穿过客厅进到卧房,鲁莽地把他抛到床上;没有着急对他做什么,而是先拿出手机调成录像模式,接着在镜头下温柔地抚摸他的脸,亲吻他粘着湿发的唇角。

  “恭喜你。”宁则远祝贺他,“你终于把我变成了我最讨厌的样子。”

  荒唐的前半夜消耗了两人的全部精力,凌晨时分,宁则远搂着他满意地睡去。

  裴令宣浑浑噩噩地睡着,又在痛苦的余韵中惊醒,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去客厅找到一瓶白葡萄酒和开瓶器,扔掉木塞倒进杯子里,当纯净水喝了大半瓶。

  海量的酒液下肚,烧得胃和心脏一起疼,他衡量着把宁则远杀了要判几年,结论是要他进监狱坐牢,还不如要他马上就死。

  所以他回到卧室,摸黑寻找宁则远的手机,在手伸到枕头底下的时候,他被当场捉拿,对方问:“你不困?”

  裴令宣兴师问罪道:“你录了几段视频?我睡得着吗?”

  宁则远开了灯,在乱糟糟的被褥里摸到手机,解锁后交给他检查,“我没有录,不信你自己看。”

  裴令宣翻遍了相簿和最近删除,的确没有找到一段与他有关的图像影音,但文件可隐藏,也能先上传再删掉,他没找见不代表没有。

  “看完了?可以睡了吧?”

  “你这么做,我再也不会信任你了。”

  宁则远笑道:“你又信任过谁呢?”

  他关了灯,裹着被子躺下去。枕侧探来的手臂环住他的腰,暖和的胸膛贴合他弯曲的脊柱。

  “做你的仇人,或许也很好。”宁则远在他的颈边说,“我把心都挖给你了,爱和恨,你总要给我一样。”

  晴空万里的下午,裴令宣在海滩旁的露天咖啡馆翻完了剧本。

  他心乱如麻,丧失了一定水平的判断力,不知道这算什么样的故事,更不确定自己是否要接。

  祁磊见他停下,也合上手中的书,瞄着他的表情,道:“没看上?”

  “不……”他支吾其词,“我是在想,有没有必要。”

  “不喜欢小远啊?”

  “我和他处不好。”

  “小远很好的,虽然我没看过他给你的剧本,”祁磊确信道,“但他作为导演的思想、格调,还有审美,是多少人穷尽毕生所学拍着马也赶不上的。”

  裴令宣说:“我知道他优秀,可宁导又不在这儿,您说实话也行,我不会去告状的。”

  “这就是实话。一般人离大导演的差距,不是制作班底和技术团队的贵贱,而差在美学修养和思想深度上。小远第一次拍片子是在他十四岁,拍着玩儿的,但给老宁骄傲得不行,非要挨着发给我们老哥几个瞧。”

  祁磊拍着大腿道:“我那是真嫉妒啊。我十四岁在田里插秧,骑着自行车载一箱子冰棍儿漫山遍野地跑,挣钱、务农、打工,那是我小时候。但小远,他从小跟着他爸在剧组长大,人家十四岁就能拿一部DV拍出像模像样的东西了。现在网络小说不都流行重生吗,我要能重生,就想重生成宁则远。”

  “我也实话实话,他比不上您。”

  “那是他还小。我三十七岁才拍出第一部电影长片,而我靠《疑神》拿奖捧红你那年,已经四十五了,今年我五十七岁,体力和精力都大不如前,好多故事不是不想拍,是力不从心了。如果有人采访我,祁导,你有没有什么后悔的事,那我会说,我最后悔的事是没早十年入行。”

  “你们年轻人,有拼一把的机会就去拼,别瞻前顾后想太多,现在纠结,十年后有你后悔的。”祁磊说着,忽然乐道,“老宁惯儿子,但小远偏偏没有被惯坏,不像老陆家那个小的。我说这话你也别生气,你和他处不好,我估摸着是你有问题。”

  裴令宣不可能向外人吐苦水,他只想找老熟人聊会儿天,心里舒坦点。

  “那依您的意思,我要是放弃这个机会,反倒是我不识好歹了?”

  祁磊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一向不识好歹。”

  说完大笑。

  裴令宣陪着笑,这一笑,他确实不再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