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 霓虹光影投射进车窗,朦胧斑驳的色彩在人脸上勾勒出浮华的夜景。

  裴令宣思虑再三,拨通了明伽的手机号码。那边没有拒接, 但接通了也没人说话, 静悄悄的听筒里不时闪过电流的沙沙声。

  “我刚才态度不好, 是我的错。”他率先承认错误,“我不喜欢人管着我,但这件事是我不对,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我现在回酒店了, 没喝醉,也没有出什么事, 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你能原谅我吗?”

  “你好熟练啊。”明伽说,“犯错那么熟练,敷衍那么熟练,吵架那么熟练,连道歉……也这么熟练。我能说什么?你只不过在等我原谅你,或者等我自己放弃。”

  裴令宣:“所以你的答案呢?要不要原谅我?”

  明伽无话可说地笑了笑, 静默许久才道:“除非我能在24小时内见到你。”

  说罢挂断了电话。

  “他给我出难题。”裴令宣难以置信地盯着手机。他的微信紧接着弹出新信息, 是明伽发来的地理位置,那是个他闻所未闻的地名。“地球上真的有这地方吗……”

  人喝多了酒废话是要多一点。小蛇黑着脸开车, 懒得搭理他。

  “真有意思, 我其实连他真名叫什么都不知道。这有没有可能是美国电影里演的那种剧情,他是某个神秘组织的成员,专门用美色[]诱骗猎物上钩, 再把受害者骗去偏远地区杀死拍下视频在暗网兜售,或者在网上找好买主把人卖去境外?”他摸着额头, 想不清自己是如何沦落到这境地。“不对,我是喝醉了吗?”

  小蛇:“是,你喝醉了。”

  “不管,我要去机场。”

  “你真要去?你不怕耽搁工作啊?”

  “我请假,就说食物中毒了。谁还没点特殊情况?他们可以协调先拍没有我的戏份,我只是男二号。”

  “亏你想的出来啊……这话要发网上去绝对是全网黑了,你今生今世别想翻身。”小蛇啧啧慨叹。

  裴令宣耸肩道:“我至今为止的每一份工作都完成得很好,随到随叫每天守在剧组不叫敬业,演好角色才叫业务能力。凭什么黑我?我选择演员这行就是图不用朝九晚六还赚的多。”

  “那你也不怕被同行诟病耍大牌是吧?”

  “过度在乎他人的眼光是活不长的。你别和我辩论了,去机场,我不说第三遍。”

  他的要求是胡作非为、不计后果,但小蛇照办了,毕竟是雇主的命令和吩咐,区区助理无权置喙。不过小蛇又说:“哥,你说,你算不算一种突变型的恋爱脑?”

  “为什么是突变型?我就是恋爱脑。”裴令宣故作心花怒放状道,“哄男人和被男人哄是我一生为之奋斗的事业。”

  小蛇:“……你会遭报应的,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我遭报应了谁给你开工资?一天到晚不念我的好,天天诅咒我,信不信我找到合适的人把你换掉?”裴令宣亲力亲为地查询机票和航班,他规划着飞机、火车、自驾……长途跋涉所需的时长,真远啊,最快也要明晚才能见到明伽。24小时不多不少,正是他刻不容缓当即出发的期限。

  :我买好机票和火车票了。

  :[图片]

  :[图片]

  他将订单截图发到对话框。

  小明:……

  小明:。。。。。。

  :[亲亲][亲亲]

  小明:好吧,我去火车站接你

  裴令宣捧着手机喜忧参半,什么,所以没有真想让他去吗?

  口是心非,嘴硬心软啊。

  裴令宣从未在冬季去过北方,临行前他在机场买了厚实保暖的冬衣和围巾,先从杭州飞哈尔滨,哈尔滨转机去漠河,再从漠河坐火车前往塔河,路上的耗时与坎坷不亚于往返呼伦贝尔。

  而且火车是普快硬座,没有空调暖气,他被冻得膝盖发痛,隔壁座的小姑娘却还在吃推车上卖的雪糕。一个人的旅行既孤独又令人神往,他望着结霜的玻璃窗,模糊不清的白雾掩隐着大兴安岭的山脊;车厢内为数不多的旅客都在安静地闭目养神和发呆,寒气缭绕在每个人呼吸间。

  手机艰难地转出两格信号,收到的是麦迈歇斯底里的语音:“裴令宣!你脑子被狗啃啦?”

  凶什么凶……他轻松敲字回复道:只去一星期,会按时回剧组。

  麦迈未必是担忧他的所作所为影响工作或风评,更怕的是他不受管控、想一出是一出,放纵他为所欲为,只怕助长他将来捅出大篓子。

  裴令宣补充道:我只是去玩儿,不会给你惹事的

  麦迈:玩儿!?你知道那是什么人吗你就去玩儿!赶紧给我回来!!!!!!!

  他的手指悬停在半空,然后犹犹豫豫地把麦迈设置为消息免打扰。

  好了,世界清静了。他将音乐播放列表切换到摇滚乐,靠着椅背缓缓合上眼。

  狗仔发来的照片有上百张,而视频只有两段,黑灯瞎火躲在车里拍的,清晰度高不到哪儿去,但依稀能认出人的样貌。

  一段是两个身型高瘦的男人从夜店走出来,举止还算正常,像普通朋友。

  第二段是裴令宣和那个男人站在夜店门口,前者在看手机,后者把手伸到其背后,既像搂腰又揽肩,不过裴令宣把人推开了,双方很快吵起来。结尾是裴令宣坐进车里,男人追了两步,指名道姓地破口大骂道:“你他妈小心点!哪天落我手里,我不弄死你!”

  喻孟瞥着电脑屏幕,问坐另一张沙发上的人道:“他们俩,什么关系?”

  “呃……朋友?”戴鸭舌帽的狗仔拿着一块点心啃到一半,忙把剩的塞嘴里,拍掉下巴沾的食物残渣道,“这个男的是陆真鸿的小儿子,我听群里人说他们老早就认识了。”

  喻孟哂笑,他的右手掌心向下抵在嘴边,收拢手指无意识地捏紧再松开,牙齿咬住食指背骨节处的皮,眼神发狠道:“怪不得啊,搞了半天是攀上这根高枝了,这贱人。”

  “那个、您要没别的事儿,我先走了。”狗仔审时度势地收起笔记本电脑,向他告辞。

  “嗯,继续盯着他。”

  “这两天盯不了。”

  喻孟:“为什么?”

  “他昨晚去机场了,不知道飞哪儿。”

  “那你滚吧。”

  狗仔将要闪人,想起还没交货,从电脑侧边取下U盘搁到桌上;接着无声无息地退出了VIP接待室。

  人走了,又有人来。不过这回进来的是戴着腰包的售货员,挂着甜美的笑容问他:“喻先生您好,您现在有空吗?我们本季的新款都准备好了哦。”

  “不看了,没心情。”他拣起U盘收好,惜字如金道,“你都包起来吧,我都要。”

  “好的~”她上扬的尾音透露着无限的欢快。

  欢快的笑脸和无微不至的服务是靠钱买来的,喻孟爽快地刷了卡,在一整个店的人的热情欢送中离开,替他拉开玻璃门的是个生面孔的年轻男孩,瘦高个儿的身条,腿很长,秀气的脸庞皮肤白皙,眼睛黑而亮;往门前一站,妥妥算张活招牌。

  喻孟停顿了步伐思忖着,倏尔道:“你,帮我的司机搬下东西。”

  “好的先生。”男孩伶俐地应答,去帮他身后快被购物袋压垮的司机分担了半数物品。

  来到停车场,将海量的袋子堆满了后座和后备箱。男孩站得端端正正地送他上车,待车门关上,低眉颔首道:“谢谢您先生,期待您的下次光临。”

  “你叫什么?”

  “Kevin.”

  “真名。”

  “顾莘。”

  喻孟从车窗递出一张名片,“辞职吧,来找我,给你一份所有人都想要的工作。”

  男孩睁圆眼睛望着他,但恭敬地双手接下了写有他名字的卡片。

  车驶出车库,喻孟关上窗户,问前面的司机道:“你觉得呢,像不像?”

  他性格反复无常、思维跳脱活络,在他身边工作的人都要能接受他冷不丁的奇思妙想和发问。

  “眉眼和下半张脸像,鼻子和脸型差点。”司机客观公正地评价道。

  裴令宣的脸型和鼻子确实是世间独一份的尖俏秀挺,别人长不成那样子。不够像可以整容,但整得一模一样也没特色了;喻孟觉得,顾莘,如果那是他真名,他的优点是那对水光粼粼的眼睛,白雪幽潭,静邃美丽,但凡神态能学到六分,在娱乐圈混成中等偏上就绰绰有余了。

  贱人有贱人的招数,他有他的法子。从裴令宣背叛他的那一刻起,他们俩就过不去了;只能说,看谁笑到最后吧。

  喻孟打了电话给喻霖,掩不住笑说:“哥,我发现个好玩儿的,改天带给你看看。”

  裴令宣在黑沉沉的寒夜走入了冬天的北方,出火车站时他的内心很焦虑,怕明伽不来接他,他要自己在旅店捱过一晚。

  但被他称作小朋友的对象,实际上比许多大人靠谱。他冻僵的五指握着手机,失去知觉的耳廓还贴着显示屏,转头顾盼之间,一眼望见了路灯下那辆亮橘色的吉普车,以及车旁站着的人。

  不知何故,明伽穿得比他少,很学生气,深蓝色直筒牛仔裤和高帮的登山靴,上身是毛衣和有着厚厚的羊羔绒翻领的棕色皮夹克。短头发修剪过,露出两只周正的耳朵。

  裴令宣走上前,慷慨地展开双臂。然而今天的明伽没有像之前那般扑向他,冷淡地说:“上车。”

  啊,可恶的坏小子!他气势汹汹地拢住对方的身体,手臂死死地缠绕那段坚实的颈脖和肩,“不要生气了……”他示弱道。

  明伽的原谅很轻盈,垂头吻他的眼角,冬天的第一片雪花落在他的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