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左右, 甘孜迎来了第一场大雪,连着下了好几天大雪封山,连民宿里的游客都减少了几成。

  梁茶喜静不喜动, 加上他带来的衣服单薄, 最近已经冷得瑟瑟发抖,裹上了扎西送来的羽绒服,每天窝在自己的小屋里,捧着热乎乎的酥油茶,隔着一扇窗看山看雪看云, 愣是不愿意再出门了。

  扎西看他整天闷在屋里, 总是想着法子过来, 跟他说外面来的游客哪里哪里的新鲜事,想吸引他出门去爬雪山。

  扎西用他蹩脚却淳朴的热情将梁茶打动了。他换了一身厚厚的冲锋衣和爬雪山的装备,全副武装后,在一个清晨的早上,跟着扎西进了康定县当地有名的雪山,田海子山。

  山脚下有一瓶冰川海子, 深邃湛蓝的湖水幽深静谧,听扎西除了田海子山,还有其他分别白海子山、黑海子山、蛇海子山、笔架山等无色小海子小山系。

  梁茶浑身穿得厚重,冷气扑面,喘着气时, 眼前呼出的白雾尽现,山路崎岖, 群山连绵起伏, 入目的尽是茫茫的冰峰雪岭。

  扎西比他熟悉地形,一路上走在前面, 时常贴心地回头伸手拉他一把,笑盈盈地看着他:“小茶哥,再坚持一下,雪山上面很美的。”

  梁茶喘着粗气,心有戚戚然,可都爬到半山腰了,现在打退堂鼓回去可太丢人了。何况,扎西耀眼的笑容是那么温暖治愈,朝气蓬勃的少年气也感染了他,他爽朗一笑,伸手回握住他:“好!我加油爬!”

  他精疲力竭,几近要虚脱,费劲地拄着登山杖,弯着腰终于爬上了海拔六千多米高的雪山之巅。

  满面风雪加身,梁茶哆嗦着已经冻僵的手,听到扎西兴奋的叫声,抬起头来,被眼前壮阔的山川雪海震撼住。

  恰好,山顶又飘起了小雪,一片片细小的雪花绒飘落在他眼前。

  梁茶怔怔地伸手接住。

  “小茶哥,下雪了!”扎西非常兴奋,转而又跑向他,一把抓住他的手往前跑了几步。梁茶有些踉跄着跟着他跑上前,看到了前方更为壮美的雪山上方,波澜壮阔的缱绻白云。

  好像只要伸手,就就摘下一朵一样。

  他愣怔了一瞬,也呆了似地伸手。

  “小茶哥!”扎西忽然转身看着他,眼睛闪闪发光,带着一丝羞涩和激动,声音也有些发颤,“我、我喜欢你!”

  梁茶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扎西勇敢又兴奋地再次重复,“小茶哥!我喜欢你!”他激动得又用藏语高声对着皑皑白雪喊了一遍。

  梁茶听不明白,但却被少年赤忱热烈的爱意震撼到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他眼前却跟走马灯似的,回闪过三年前那个冬天,商轻离每一次温暖又灼热的笑着喊他。

  “梁哥!”

  “梁哥~”

  “梁哥……”

  “梁哥。”

  ……

  一声声不同情绪,喜怒哀乐,快速从他脑海闪过。

  梁茶僵站在原地,低头看着眼前的少年扎西,一瞬间,泪流满面。

  “对不起……对不起扎西……”他艰难地挣开了扎西的手,“我很喜欢你,可是不是那种喜欢,不是那种喜欢……”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重复了一遍。

  扎西脸上露出受伤难过的表情,他勉强扯出个不在意的笑容来,无措地摸了摸脑袋,小声说:“小茶哥,你是不是,不喜欢男人?我以为……你也是。”

  梁茶被他这句话说得有些无地自容,他张了张嘴,觉得什么解释好像都有些多余,于是抿了抿唇,愧疚地没有再开口。

  他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招人喜欢了。还是招男人喜欢。娄哥说喜欢他,扎西也是。

  他抬头怔怔地看着漫天的雪,脑海里却最后定格想到了商轻离。

  啊,商轻离那天说什么来着。

  他说他真的喜欢他。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心里有些发冷,感觉日子实在是太操蛋。

  梁茶求着他能假装喜欢他一点的时候,商轻离避而不见,三年来都不说一句。

  等他不稀罕也不想要了,他这个吝啬鬼却终于愿意骗他了。

  梁茶跟着扎西下山后,两人之间气氛就再也回不到之前那样了。梁茶觉得自己也在这停留够久的了。他其实早就接到了好几个商演,是时候离开了。

  他看好雪化的日子,定了下一站的机票,开始收拾东西。

  扎西晚上带着他喜欢吃的耗牛肉还有酸奶过来看他,看到梁茶在收拾东西,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小茶哥……”

  梁茶有些为难,还有点心虚,他伸手揉了揉扎西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找着还算合理的借口,“扎西,我本来就准备走了,这里越来越冷了,我喜欢暖和的地方。”

  “小茶哥,我可以陪你去的,你去哪儿我就去哪!”扎西激动地抓住梁茶的手,他拿出一条雪白的哈达着急地给梁茶脖子上挂上,“我、我就想像之前一样陪着你,你去哪都行!”

  梁茶一噎,他才终于意识到扎西的认真。

  他犹豫了许久,看着扎西期待又恳求的目光,不忍地开口:“扎西,我……我……”他半天说不出什么绝情的话。

  扎西却已经懂了,少年微垂着漂亮的眸子,有种倔强又破碎的感觉。

  “小茶哥,我知道了。”扎西很认真地说,“可是你不开心,我以为,我是那个让你开心的人。”

  “原来我不是。”

  梁茶听得一怔,扎西已经朝他勉强一笑,转身黯然离去了。

  他低头看着脖子上挂着的哈达,用手摸了摸,心里充满愧意。

  离开甘孜的时候,扎西最后还是开着车送他去了机场。

  扎西梗着脖子,坐在驾驶座上,没有再下车送他,而是目送着他离开。只是转头的时候,突然副驾窗前看到了堆好的两个小雪人。还有一张纸条写着:

  “扎西,甘孜雪山的雪不化,我们的友谊长存。梁茶”纸条最后还画了两个小雪人手牵手。

  他一愣,眼眶湿了:“小茶哥……”

  梁茶潇洒地推着行李箱走进机场,深藏功与名。

  他下一站是去上海。

  国庆连着好几天的商演活动,过得充实而忙碌。娄巍正好做生意飞来上海要和他见一面,两人约在了一家环境不错的私房菜馆。

  两人坐在大堂。

  “小茶,你好像瘦了。”娄巍目光端详着他,面露关心。

  梁茶低头正尝着本地特色八宝鸭,听到这句有些哭笑不得:“娄哥,我这不叫瘦,是健康,在甘孜,扎西天天拉着我出门不是骑马就是爬雪山。”

  他说着又给自己夹了水晶虾仁,一口一口,吃得满嘴香甜,嘴上还念念有词:“不得不说,那山货好吃,这海货也不错。”说着,筷子又夹向了那盘红烧鮰鱼。

  娄巍看他一副吃不停的吃货模样,不禁好笑。等梁茶吃得差不多了,问:“接下来你准备去哪?总不能这样四海为家到处乱跑。要不还是回广州,你不想和我住,哥就给你单独买套房子……”

  “……别,娄哥,广州太热了,我怕热,待不住。”梁茶笑嘻嘻地打太极婉拒了,“反正你放心,我去哪都会跟你说一声的。”

  娄巍见他这样,不再说什么,眸光微暗,看着嬉皮笑脸的梁茶几度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开口:“小茶,你能哥说句心里话吗?”

  嘴里还塞满了红烧肉的梁茶一愣,打了个嗝儿,心里咯噔了下,忙嚼吧嚼吧咽了,抿了抿嘴,有些尴尬地笑笑:“……娄哥,什么心里话啊?”

  娄巍眼底晦涩,点了根香烟低头抽了一口,半晌抬眸定定地看着梁茶,沉声说:“小茶,如果不是我,你也找个人陪你吧。男人女人都好,别跟个孤魂野鬼似的,你得活着。”

  梁茶怔住,一时间哽住呼吸,嘴唇发颤,说不出话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娄巍心疼地伸手上前抚着他的脸庞的眼泪,压抑着心底的情愫:“小茶,过去的都过去了。你得向前看。”

  梁茶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匆忙别过头去,眨了眨眼睛,嘴上应着一句“好。”心里却四顾茫茫,不知道哪里是前。

  但看着娄哥现在过得好了,他心里总放心许多。

  而此时,在他们后方几米之外的包厢里,透过屏风,有一双眼睛沉郁地看着两人的方向。

  商轻离通过梁茶的社交账号,知道他来了上海,正好要来沪参加一个风投商会。鬼使神差地,他就循着梁茶分享的美食定位找来了。

  又是四个多月没见,每夜每夜被思念、痛苦、绝望折磨得心力交瘁,商轻离这几个月以来,眼下有浓重的青黑,眼神也愈发的阴鸷。

  几个月前,在他连续用荒唐到自毁名声的说法搅了几次商如山安排的联姻对象后,商如山忍无可忍,和他在一次家宴上决裂。扬言商轻离要么结婚,要么就别想得到他一分钱!

  哪知道商轻离更疯,直接对着商氏集团下了挑战书,明面上开始宣战,自此在商场上跟条疯狗一样,跟如今位于CEO的商怀若处处争锋相对。

  偏偏商轻离本身就是个商业奇才,不仅雷厉风行,大胆强势,目光毒辣,还足够不择手段,原本就布局了几年,因为之前与李家的联姻计划破产,梁茶的决绝离开,商如山的步步紧逼,让商轻离彻底不再伪装,短短大半年,就已经把商如山的大半江山都吞并,成了如今商场上真正只手遮天的人物。

  今天再见梁茶,商轻离心底那点儿迟疑和纠结已经彻底死了。

  数个月来在商场上尔虞我诈的诡谲之争,将他的心变得彻底冷硬起来。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如果有,那就是手段不够狠。

  梁茶和娄巍告别后,返回他住的酒店,穿过一条狭窄阴冷的筒子楼时,他突然被一条流浪狗冲出来吠叫,吓得连忙后退。

  这时,他身后有几个黑衣男人冲出来,迅速将梁茶团团围住。

  梁茶被这阵仗吓到了,往后一退,下意识拿出手上的雨伞尖对着几人:“你、你们要干嘛?”

  为首的人十分绅士有礼地颔首:“商先生想见您一面。”

  梁茶闻言脸色一变,戒备起来:“是商轻离叫你们来的?”他脸上升起一股浓浓的厌恶,冷嗤,“你们走吧,我不会去的。”

  他色厉内荏地举着雨伞,发狠道:“你们再这样,别逼我报警。”

  他这话一出,黑衣人后走出来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

  梁茶看到他一怔:“沈助理……”随即脸色更冷,“看在我们认识几年的份上,你让我走。”

  沈渊目光平静,开口只说了一句:“梁先生,娄巍公司背后最大的投资人,是商总。”

  “你说什么——”梁茶目光骤缩,整个人浑身发寒,颤抖起来,他脑海里迅速想到了什么,全身一寸寸地冷下去。

  这下什么都想明白了。

  “八个月……他竟然作了整整八个月的局。真是好算计。”梁茶的喉头腥甜,露出惨然一笑,“我说娄哥的投资人怎么这么大方,原来就是故意看着他做大,然后在这等着釜底抽薪是吗?”

  沈渊神情复杂,他几度欲言又止。其实他一开始也是以为商总是这么想的,可后来,商轻离却对娄巍完全不在意,看似完全是为了梁茶弥补娄巍那九年的牢狱。可现在,随着商轻离一步步侵吞掉大半个商家,他看着商轻离的雷霆手段,又犹豫起来。

  沈渊只能公事公办地说:“梁先生,请吧。”

  梁茶深吸一口气,颓然地放下了手里的雨伞,迈步走上前,坐进了那辆黑色轿车。

  只是连他自己也惊奇,坐进车内,看着窗外风景不断变化的时候,他心情竟然无比地平静,平静到归于麻木。

  沈渊说会将他的行李一同带上,于是,将他送到了一个私人停机坪。

  梁茶站在私人飞机下,抬头看着已经坐在里面靠着背枕闭上眼睛的商轻离,抿了抿唇,闭上眼睛缓了许久,再睁眼,迈步走过去。

  他在沈渊的示意下上了私人飞机,颇为憋闷地低头看了一眼整个人周身冷戾的商轻离,还是坐下了。

  沈渊也随即上机,吩咐驾驶员出发。

  上飞机后,梁茶一直坐立不安,随着私人飞机从停机坪起飞,逐渐升高,城市一点点缩小,窗外是一片红云,两人同时位于万米高空之上,他悬着的心始终没有放下来。

  而这期间,商轻离始终闭着眼睛,眼底的青黑很重,梁茶不清楚他是不想看到自己,还是真睡着了。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梁茶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焦躁不安,颇有点壮胆似地,凶恶地问。

  话音刚落,他看着商轻离浓密修长的睫毛微颤,像是蝴蝶的翅膀轻轻煽动了下,慢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梁茶不知道为什么害怕了。更后悔了。

  他不该叫醒对方,叫醒他,两个人独处在这万米高空之上,想逃都逃不了,只会让他窒息般得难受。

  商轻离的脸色并不大好,有些白得吓人,浑身冷冰冰的,睁开眼的瞬间,入目看到的是像只猫一样防备、炸毛的梁茶,他怔了一瞬,好一会儿也反应过来这不是梦,眼神灰暗下来。

  梦里的梁茶至少还会对他笑。

  他懒散地抬眸,盯着近在咫尺的梁茶,露出个一吹就散的笑来:“梁哥,我只是想睡个好觉。这也不行吗?”

  “你……什么意思?”梁茶察觉到他眼底的黑眼圈,有些莫名其妙。

  商轻离抿紧薄唇,别过头去,看着窗外血染一样的晚霞,漫天红云透过窗户照在他们身上,美得让人眩晕。

  被无视的梁茶心里有股无名之火蹭蹭蹭地往上涨,他刚要开口,被对方轻飘飘的一句打断。

  “九千万。我给娄巍投了九千万。梁茶,你不欠他什么了。”

  “你……”梁茶被噎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攥紧了身侧的拳头,“我的债,我自己还……”哪怕他知道这句话有多么可笑和无力。

  商轻离果然笑出了声:“梁哥,你知道你不在的日子里,我都干嘛了吗?”

  梁茶下意识想问“干嘛”,随即又嘴硬冷笑:“关我屁事。”

  商轻离却一点儿也不恼,自话自说起来:“最开始,我调查了你,你说好不好笑,认识三年,在最开始我就应该对你的事了如指掌。沈渊送来的薄薄几页,就把你过去几十年写得明明白白。”

  梁茶沉默得听着,攥紧了拳头,脸色发青。

  “但是我没看,我从三年前就只是随便扫了一眼。”商轻离嗤笑了声,“我当时就想,不过就是个穷屌丝,一个loser,关我屁事。我只是草草扫过,知道你父母双亡,知道你大学肄业,知道你欠了一屁股债。其余的,我不在乎,也不关心。”

  “三年,我们在一起整整三年。梁茶,我对你一无所知,你也对我隐藏过去的一切。我知道你私底下会给个带着小孩的年轻女人寄钱,我知道后,就想,哈?只要不是你老婆,不给我戴绿帽子,我管她跟你什么关系?”

  梁茶一怔,抿唇不语。

  商轻离继续说:“那年你失踪,大雪天的躺你爸妈旁边的墓地里,我去找你时,连你爸妈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我都没看,因为我不在意。我眼里就只有你。”

  他哂笑了下,转头看着梁茶说,“只有你还不够吗?梁茶,那时候你在去墓地前还去了监狱看娄巍是吧?我都知道。我只是无所谓。别人与你有什么关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后来,你说你要直播,我才知道原来你读的是音乐学院,知道你喜欢唱歌。你离开,也不是因为我要结婚,而是娄巍要出来了。我看着你们同居,嫉妒得抓狂,把人查了才知道怎么回事。你爸妈惨死,他替你杀人为你坐牢,你就蠢兮兮地把一切当成自己的罪……哈?你知道当晚我知道的时候是什么想法吗?”

  商轻离露出个残忍的笑:“我想,妈的,还真有这么蠢这么倒霉的人啊,还他妈给我碰上了。算他运气好。”

  梁茶闻言怒得攥紧拳头,几乎要挥上去。

  可商轻离毫不在意地继续说:“我就想,真是傻子,我得对这个傻子好,毕竟他是我的人。”

  梁茶脸上松怔了一瞬:“……你以为这样说我就得感激你?就会原谅你?”

  “哈……”商轻离径自往后慵懒地靠着,眼神里却有股抹不开的伤感和自嘲,“我知道你不会。”

  就在梁茶还等着他接着说他到底干什么了。商轻离却闭嘴不谈了。

  他不会说,在梁茶离开北京去甘孜的那几个月,他反而去了梁茶的老家凉城。他从当初那薄薄的几页介绍,一点点循着梁茶从出生到长大的地方,了解他曾经完完全全不感兴趣的那个梁茶。

  他才知道原来幼时的梁茶调皮捣蛋,在邻居印象里却是个机灵可爱的小孩。

  他才知道少年时的梁茶,是学校里招摇耀眼的那一撮,运动会上跑得最快,马拉松长跑破了校记录,拿着金牌在领奖台上意气风发,龇着一行大白牙笑得非常阳光。

  他才知道梁茶喜欢喝甜甜的奶茶,要加很多黑糖珍珠,虽然跑步很快,学习也不错,但不是个乖仔,还会逃课上网吧,和人打架出过糗,迟到被老师罚着在操场跑步。

  他才知道梁茶高中时作为音乐特长生,唱歌很好听,拿过好几次歌手大赛的奖杯,情人节能收到很多情书和巧克力。忍痛退掉了情书,结果一天吃太多巧克力吃到蛀牙疼。

  他才知道梁茶很善良,经常做好事,见义勇为,曾经带着找不着家的小朋友满大街地帮他找家,也抓过小偷,最后……是抓到过一个猥亵犯,将人送到警察局,还得到了红旗表彰。

  他才知道梁茶的父亲是一名语文老师,母亲是一个年轻时出过唱片的歌手。

  商轻离拿到那卷私家侦探不知道从哪找到的家庭录像,是梁家全家人给十七岁的梁茶过生日。他们家老房子不大,但很温暖,总是欢声笑语的,充满了商轻离不懂的,渴求的,从没感受过的……爱。

  梁茶得到的生日礼物竟然是一整个插满冰糖葫芦的棒子,一家人笑得歪来倒去,揶揄梁茶可以出门吆喝卖冰糖葫芦了。

  老式录像里,面庞稚嫩的少年眉眼带笑,大口咬着冰糖葫芦,夸张又快乐,幸福的气息都要洋溢出来了。

  “小茶,给老爸来一串!”

  “十块十块!先拿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老爸都要钱呐?”

  “那肯定啊!亲父子明算账!”少年梁茶嘚瑟的声音从视频里传来。

  商轻离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对这些虚假亲情不屑一顾的他,却看得热泪盈眶,心里翻滚着热浪。

  商轻离那一瞬,忽然想起他和梁茶的初见。

  是阴森冰冷的酒窖里,被丢在原地羞耻难堪的他,听到了一声猫叫。那人颤颤巍巍地伸出手,露出了一张讨好的笑脸。

  是冬日初雪后,被他砸得头破血流,额头贴着丑不拉几的纱布的年轻男人蜷缩在覆雪的草丛台阶上,抬首舒服地微眯着眼睛晒太阳,看着那一家三口小孩手里的糖葫芦,露出那样让人难以忽视的神情。

  那一瞬,长期处于阴暗疯癫冰凉世界的他,用一瓶红酒砸破了一个世界的缺口,黑暗的头顶一角,泄露进来一个真实到令人心动的世界。

  而梁茶脸上那多年如一日怯弱温吞胆小的面具被一朝砸破,也被头顶滚烫的热血浇了满头,从冰封僵死灰败麻木的世界惊醒,鲜活得酣畅淋漓。

  梁茶无法忍受商轻离突然间的沉默,似乎只是与他这么咫尺之间的靠近,他就再也无法保持平静,整个人躁得不行,总要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来打破一切。

  他恼道:“所以,商轻离,你把我绑到几万米高空,就是为了说这些——”

  他话没说完,商轻离一把将人拉过去,薄唇死死吻上去,与他唇齿牢牢纠缠在一起!

  梁茶一惊,挣扎着奋力要推开他,被他一把攥住手腕,剧烈的动静惹得飞机晃了一下,两个人的心同时抖动。梁茶这才意识到他们这是在小型私人飞机上。他的心迅速提了上来,一只手死死捶着商轻离,却又不敢太大动静。

  商轻离闭紧眼睛,痴缠得吻住他,一步步攻城略池,蛮狠而渴求得深深吻着。

  梁茶感受到他的疯狂和渴求,一颗心也跟着发颤。

  对方仿佛是在告诉他,要么爱他,要么一起去死。

  梁茶缓缓闭上眼睛,感受到了一滴眼泪掉在他的眼皮上。

  灼烫得他心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