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急救灯按下来的那一刻江望想了些什么。

  他顶着那张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脸,满心想的都是如果晏怀瑾有事他要怎么折磨那些罪魁祸首,但当医生带着口罩的脸出现在眼前时,江望所有暴戾的想法一扫而空。

  他只希望晏怀瑾一切安好。

  “还好,情况很乐观,腿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看起来吓人了点。”

  病人没什么大碍,不光对于家属是好事,对医生来说,也是相当值得庆幸的喜讯。

  医生口罩下的脸带着疲惫却不显颓态,他轻松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注意一下养伤就好,还有,可以适当补补身体。”

  “但也别一下补太猛。这麻药估计还要一宿才能过劲,你们都回家休息休息再来也行。”

  医生看见江望这副狼狈的模样,好心提醒了一句。

  江望那颗心终于安稳重新放回胸膛正中,他一晚上的表情终于明媚了些。

  他低头看了眼被推出手术室的病床上的人,怕惊扰了似的,轻声问:“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毕竟是伤着了,估计以后阴雨天免不了要腿疼,注意以后保暖就行。”

  医生一指勾下自己脸上的口罩,安慰道:“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是啊,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江望道过谢,两步跟上还在移动的病床。

  不远处的张祁几人显然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几人挤着就往这边来。

  七嘴八舌的问情况。

  江望一一回上。

  走着走着,宋聿忽然一回头,看向还坐在原地的人,“青哥他不来吗?”

  江望无声讽刺地笑了笑,又及时在宋聿回头前放下了嘴角,江望垂眸,“估计还有什么事吧。”

  医院明亮的灯光之下,何青低着头坐在原地的样子,有些落寞。

  宋聿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到了这个词。

  他脚下一顿,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回去看看。

  因为年龄差大的原因,再加上何青总是忙着工作,宋聿和何青之间并不如寻常人家的兄弟姐妹亲近。

  再加上宋聿并不是何青亲弟弟,严格来讲,他其实应该叫何青表哥。何青他妈妈,也就是宋含莲,即便宋聿被收养,直到现在,宋聿也还是叫她姑姑。

  何青对他的好,有时候甚至会让宋聿感到别扭,尤其是和张祁在一起后。

  宋聿本来以为,何青这样一身正气的哥哥,会反对他这么离经叛道的做法,事实却与之相反,何青甚至会帮着他一起说服姑姑。

  很奇怪,何青好像急于在这件事上帮助他一样。

  除了当年那场闹得沸沸扬扬的校园暴力,何青很少有那样急迫的时候。

  而且,偶尔有时候,不知是宋聿想得多还是怎么,他总觉得——

  何青看向他的时候,目光明明是落在他身上,眼里的情愫却让他觉得那样陌生,陌生到让他以为何青在看别人。

  宋聿想到这,原本犹豫放慢的步伐重新加快,跟到了张祁身边。

  “怎么了?”

  忽然被握住手,即便满眼是自己的友人,张祁还是尽可能缓和自己的情绪,回头看向宋聿。

  宋聿摇摇头,离得张祁又进了些,几乎贴到张祁身侧。

  误以为宋聿还心有余悸,张祁改牵为揽,将宋聿拉到自己怀里。

  带着淡淡的烟草味,还有挥之不去的酒精味,拉着他的小臂上有着可怖的伤疤,宋聿嘴角一钩,安心地将刚刚的回忆挥之脑后。

  所有人都跟着病床的移动走进了病房,只除了——

  “江望,你不进来吗?”

  许沃青看着本来走在最前面的江望停下脚步,好奇出声。

  江望又深深地看了眼还在沉睡的晏怀瑾。

  他静静陷在床褥中,脸色惨白,原本就淡的唇色几乎已经看不见血色,那双总是盈满柔意的眼睛,紧紧阖着,鼻尖的两个小痣黑得那样突兀,落在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

  整个人又瘦又薄,他躺在那张床上,像轻飘飘一张纸落在水面,好像马上就要沉入水底,在水流的裹挟下被撕成一块又一块的碎片。

  江望呼吸一窒,差一点,只差一点,那样的想象就要成为现实。

  江望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许沃青往后退了一步,拉远了距离之后,才探头小心翼翼问道:“你没事吗?要不先把你身上处理处理。”

  一身血站这怪渗人的。

  那双黑沉的眸子倏地盯住他,里面的沉郁焦躁在光下暴露无遗,“如果我哥醒了,就给我打个电话,我有点事要处理。”

  许沃青眼睁睁看着江望连门也没进,脚下一转往走廊另一端走去。

  “那人呢?”张祁正和宋聿一起帮着晏怀瑾整理被褥。看到许沃青身后空荡荡的情况,拧眉面色不虞。

  “说有事,让醒了给他打电话。”

  张祁:“能有什么事——”

  许沃青一看情况不对,赶忙转移话题,“话说咱们站的那个急救室门前那人还挺可怜的,都进急救室了门前也没个人,听说病危通知书都没人签。”

  “哼。”

  张祁冷哼一声,没接话。宋聿在一旁要讲不讲的。

  许沃青最后讪笑两声,坐在了病床前。

  江望,爷真的尽力了,这黑老大他宁顽不化啊。

  另一边,正被许沃青祈祷着快些回来的江望——

  “江文林,我要见江贡。”

  借了辆车一路飙过来的江望一句多余的话没有,直奔主题。

  他一身是血的模样闯进来,差点让江关从以为家里进了贼。

  他推着江文林到客厅中央,不免担心两句,“小江少爷,你要不先去把身上的血处理了,换身衣服再说。”

  “不用,直接带我过去就行,我赶时间。”

  江望出车祸的消息不是什么能瞒得住的事,人迹罕见的时间点,已经有不少人偷拍到江望坐在医院的那副血淋淋的模样。

  江文林想到江望会来找他,但没想到会这么早。

  他叹了口气,示意江关从推着他往门外走。

  这是答应的态度了,江望跟上江关从的步伐。

  轮子转动的声音在木质地板一路滚过,江望像是才刚注意到江文林的轮椅,毕竟还是沾点血缘的爹,江望抽空问了一句,“你怎么坐轮椅了?”

  “车祸后遗症,膝盖疼。”

  江文林轻描淡写两句,似乎是不想让江望多过问这件事。

  应该是疼得很厉害,不然以江文林的性子,但凡能拄拐杖,是绝不会选择坐轮椅出行的。

  但车祸后遗症五个字还是不可避免地让江望想到刚下了手术台的晏怀瑾,他哥未来也会疼到这个地步吗——江望的心又开始酸疼,噗呲噗呲漏风。

  但当他看到站在江文林身后的江关从脸上复杂的表情,江望放下心来。

  看起来江文林隐瞒了部分事实,不只是车祸后遗症这么简单。

  于是,江望不咸不淡回了句:“哦,注意保暖。”

  眼生的黑车开到面前,江望往里一看,看到了放轮椅的位置,车里东西都齐全,这样看来,江文林似乎坐轮椅有段时间了。

  不过,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江望没什么幸灾乐祸的心,但也没想着再主动关心,以他和江文林之间的关系,刚刚那两句就够了。

  他坐进车里,看着车辆向着陌生的地方驶去。

  车很快沿着盘山公路一路往上,中间一路过了四五个卡口,扫脸验证、查身份证,到了门口,还安排了专人搜身。

  江望心底冷笑一声,这所谓的爷爷,得罪过多少人,把自己护得这么严实,这么怕死。

  他跟在江文林身后,走在江关从半步之前,看着面前的佣人推开了这道好似重逾千斤的大门。

  在主人的授意之下,房门后的大厅灯光很暗,堪堪能看清彼此的地步。

  这样昏暗的环境,厚重带着木质气味的家具,让江望恍惚自己误闯了什么妖魔鬼怪的深山老穴。

  他的视线在屋里的装潢上一一划过,瓷器、书画,江望这些年涉猎不多,也能看出这些东西价值高昂,屋子正中间还放着三个双面绣,看上去没有其他的精致,却是被保护地最好的,甚至外面还罩着一层玻璃罩。

  江望的视线在那几幅双面绣上多停留了几秒。

  “好看吗?那是你奶奶还在世的时候绣的,鸳鸯和画眉。”

  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

  语速很慢,每个字之间很停顿的时长都比一般人要长些,即便不慎清晰也还是带着上位者独有的慢条斯理。

  在这么暗的情况下,还能看见他的视线所在,江望瞳孔一缩,控制了下自己的表情,才往声源地看去。

  “哒”地一声,先敲在地上的是一根全木的拐杖,漆红的表皮上面绘满了符咒般繁复的花纹,像古籍里不知是真是假的阴阳八卦。鲜少见到的颜色和图案,只是这么一眼,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一只手握在那根拐杖膨大的顶部。

  那只手布满了皱纹,蛇皮一样扒覆在那只关节隆起的手上。指甲很薄,边缘却很光滑,深褐色的老年斑密密麻麻有大有小落在那张手皮之上。

  那双看不出一丝血肉的手,即便已经保养得很到位了,却还是老态横生。

  如果那根拐杖不是红色,就分不清那只枯枝一扬的手和拐杖之间的区别。

  或许,这才是江贡要用红色拐杖的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江贡了,这算是这本书最大的反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