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江望细品这句话里的含义,晏怀瑾就已经重新低下头去喝酸奶了。

  他把自己的手从江望的手中抽出来,几下喝完了口中的酸奶。

  躺椅不远处有一个圆形的立台,刚好和躺椅一臂距离,晏怀瑾去年特地买的,连高度都正好。

  酸奶瓶子毫不费力放置在立台之上。

  “还不起来吗?”

  晏怀瑾撑着头,看着面前一动不动的人。

  闻言,江望才把目光落在晏怀瑾身上,视线从左往右、从上往下,将晏怀瑾浑身打量一遍。

  好像在凭此寻找什么。

  太有侵略感的目光让晏怀瑾心下不适,他皱着眉头,伸手在江望撑着身体的小臂上推了一把。

  蜜色的小臂青筋在一触即分的时间里鼓动着、叫嚣着,整只小臂硬得好像钢板。

  晏怀瑾面无表情收回手。

  微不可察心下叹息。

  还是以前瘦瘦的小狗可爱。

  这么想着——

  “……还是你初中的时候可爱。”

  晏怀瑾留学回来那年,江望正上着初中。

  他想着小孩每次打电话迟迟舍不得挂的模样,没怎么多犹豫就在初中放学的时间点站在了校门口。

  那天太阳很大,柏油路面都好像铺了一层水光的银色油漆,强光照得人头晕目眩。

  他其实没等太久,又是在阴影下。

  不过肯定没有在车里等着舒服,又能遮阳还能打着冷气。

  终归是被小孩年年寄礼物、又时不时电话嘘寒问暖的举动触动,晏怀瑾抱着一只褐色的小熊玩偶,站在门侧的树下等江望。

  汗水没一会儿就洇湿了后颈,及肩的中长发瘪着贴在后颈,刺着脖子和锁骨。他难受得紧,只能单手抱着小熊,另一只手试图把缩进领口的发丝揪出来。

  汗珠顺着鼻尖和脸侧往下滑,热气蒸得他似乎有些站不住。

  配合着手,不得不歪着脖子的晏怀瑾踉跄一下,手中一空。

  江望的脸忽然就出现在小熊后。

  在那个视频电话还没普及的年代,他们已经快五个月没见。

  个子小小、精瘦的小黑孩。

  剃了小平头,发丝间隐约有着青色的头皮。

  正仰头皱着眉,那双从小就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晏怀瑾。

  软绵绵的微笑小熊被对方随意捏在手里,好好一张笑脸,折成了尖三角状的苦瓜脸。

  人和熊,看上去都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22岁的晏怀瑾还没有那么淡然的处世态度。

  身上是黏糊糊的汗,皮表是灼热的酷暑,他忽然后悔自己一时兴起的举动。

  他抿唇,原先刚见到小孩的笑意几乎已经全部收敛。

  小孩却忽然叹了口气,拽着晏怀瑾的袖子,示意他弯腰。

  ?

  晏怀瑾配合着弯下腰。

  不算很柔软的布料,从他的额头向下,一下一下轻轻按着。

  似乎是衣服主人也知道自己的衣服不适合擦拭,一直到按到晏怀瑾耳下和脖颈,都没有擦一下。

  只是一下又一下按在汗珠上。

  小孩的衣袖很快润湿,内侧是小孩自己的汗珠,外侧是晏怀瑾的。

  “哥哥,你不该在这等的。”

  晏怀瑾本就不多的不满已经在小孩的举动中烟消云散。

  闻言,他未语先笑。

  等小孩看过来,才开口:“怎么,才几个月不见,学着管哥哥了?”

  江望没说话,小大人似的,只知道定定地看着晏怀瑾,眼神不住地落在还在往外流的汗珠上。

  晏怀瑾阻止小孩继续擦汗的动作。

  站在这烈日下,左右汗意是褪不去的。

  他用手包住小孩空着的手,小孩的手比他还热些,几乎在两手相握的瞬间,濡湿的触感就传到他手心。

  晏怀瑾手一紧,阻止了小孩抽手的动作,“怎么?哥哥现在连手都牵不得了?”

  江望抿唇,余光看见了几个指着他们窃窃私语的同学,脸侧的热意更甚。

  都这么大了——

  怎么还牵手回家——

  正是闹别扭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大的年纪,江望已经能预想到明日上学那几人指着自己笑的模样。

  还想再挣扎着抽出自己的手,晃动的衣袖上,深色的水渍很容易被辨认。

  江望蓄势待发的力气就这么散了,他看了眼身前人边走边捋头发的动作,握紧了手里苦瓜脸的小熊。

  看在小熊的面子上,再宠他这么一次吧。

  十几岁的小男生在那个盛阳之下,以为那只是一瞬间的事。

  会结束在那双手放开之后。

  江望听见这句呓语般的话,没回话。

  可爱?

  可爱有什么用?

  还是现在好,能轻轻松松就把晏怀瑾限制在自己的身寸范围之内。

  晏怀瑾似乎也不知道自己无意识中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目光飘飘落在了圆台上的酸奶瓶子上。

  鼻尖皱出两道浅痕,就在两颗小痣上方。

  “晏怀瑾。”

  “嗯——嗯?”

  下意识应下自己名字的男人瞳孔放大一瞬。

  “你说什么?”

  话是问出口了,实际上并不需要回答。

  葱白的手指拧上江望的耳垂,没用劲,威胁似的指肚一压。

  “没大没小。”

  晏怀瑾这么教训道。

  因为从小被江望粘着的缘故,又陪了对方的整个中学,分享了对方录取通知书的喜悦,亲自把对方送进大学校园。

  晏怀瑾自觉自己应该担当起教育对方的责任。

  “不许喊我全名,说,是不是该道歉?”

  指肚还在收紧。

  耳缘的感觉这才真正到达阈值,传到大脑。

  江望随口应着晏怀瑾的问话。

  胸腔里拳头大小的器官撞得胸口直发疼,握在扶手上的手收紧。

  晏怀瑾连威胁人也不会。

  从小到大,只会这种假模假样的威胁。

  他温柔到了骨子里,以为这种已经是天大的惩罚。

  江望垂着头,看着躺椅上的晏怀瑾。

  这样的姿势,让他错觉晏怀瑾正躺在自己的臂弯。

  怎么会有人,觉得按两下耳垂就能阻止即将发生的事。

  江望似乎已经看到,针尖般大小格的厚网,正在晏怀瑾身后,蠢蠢欲动,只待一声令下,就要将美人收入囊中。

  透过小得不可察的网孔,鬓毛纷飞的草原雄狮站起身,身后鞭子般的长尾带着劲风。

  摩拳擦掌。

  “晏怀瑾。”

  他又叫了一声。

  “!”

  以为自己教育初具成效的晏怀瑾手又一紧,重新捏住对方的耳垂。

  “我刚刚说的话你都听哪里去了?看你点头,我还以为你真心知错了呢。”

  任晏怀瑾说着,江望一声不吭。

  江望握上还挂在自己耳垂的手腕,那手腕细伶,他一路往上摸,直到整个握住对方看似脆弱的手骨。

  又细又软。

  “怎么?你还想反抗?”

  晏怀瑾眸子又圆了。

  唇珠跟着上下翕动。

  “不酸吗?”

  江望单手环住手骨按上腕上的穴位。

  酸麻肿胀中忽然生出疼痛,晏怀瑾手一抖就想把手腕抽回来。

  不同于握住酸奶的那一次,和那年校门口的情形也不同,这次,是江望牢牢握住了晏怀瑾的手腕。

  那点力气好像露水落进池塘,起了点涟漪后再也消失不见。

  江望:“哥,没想反抗你,帮你揉揉手。”

  这么说着,他夹住晏怀瑾手腕的两指慢慢揉捏起来,极富技巧性的在穴位附近打转。

  穴位自发的热意和疼痛之下,原先的酸麻肿胀慢慢散去。

  “哥下次可以换个低的地方捏,总是抬着手很容易麻的,还容易供血不足手发冷。”

  又换个穴位揉捏的江望继续说道。

  还教育上他了!

  在对方堪称周全的照顾下,晏怀瑾甚至差点忘记自己的手为什么需要在高处举这么长时间。

  他冷笑一声。

  又试图抽动自己被禁锢的手。

  分明看着对方的力气不大,却被对方的虎口限制了行动。

  晏怀瑾又是一声冷笑。

  “你若是第一下就诚信悔过,后面还会有这一出吗?”

  他偏偏头,让自己在躺椅上的位置再往上些。

  是错觉吗?

  总觉得江望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男生极具压迫感的躯体在短短几十秒内几乎要贴到自己的胸膛。

  男生认真揉手按摩的功夫,不知不觉间,晏怀瑾的后背已经紧紧贴上身后的躺椅靠背。

  严丝合缝。

  “小望?”

  终于意识到不对的晏怀瑾出声。

  听到自己名字的男生抬起头,明明是他十几年来看习惯的脸,高挺的眉弓,深邃的眼眶,散落在颊侧的硬黑发。

  晏怀瑾却一瞬间如鲠在喉——

  好像草原上高挑的羚羊,悠然自得的觅食行为戛然而止,尖尖的耳朵向上竖起,几秒一动,漆黑的葡萄眼四处眺望,利箭一样射向视线所经之处。

  三角尾巴摆动的速度减慢,最终紧紧贴在腿间臀侧。

  四蹄之下的土地重力将失,每一次草木之声,都激起羚羊全身肌肉的痉挛。

  羚羊嗅到了,隐匿在风之间的,雄狮的味道。

  与此同时,刚抬头的江望显然也发现了。

  他们之间——

  骤然缩小的距离。

  清茶还是柠檬的发丝蹭过他的鼻尖。

  近得仿佛只要他一低头,就会吻上自己日思夜想的脸侧、眼角、唇珠。

  让眼角染上红色、让那点唇珠更加可怜兮兮——

  奇异而迅速的口渴感一路上涌。

  江望的呼吸越发粗重。

  这张小小躺椅之上——

  一人避无可避

  一人欲从心起

  燎原的热火燃起在江望身体内每一处,血管之下的血液迅速升温沸腾——

  什么有耐心都是狗屁!

  江望听见自己心底叫嚣着往上爬的声音,

  冰冷而鼓动

  屮烂他让他在张最喜欢的躺椅上化成一滩水——

  作者有话要说:

  望这辈子最矮的时候就在小学和初中,高中之后就火箭一样噌噌拔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