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一个照面，林寒山就认出了他。
他见过他，很多次。
四个人谁都不说话，房间里鸦雀无声，静得落针可闻。
柳林帆最先有了动作，他急忙捂住琴琴的眼睛：“小孩子不许看。”随后跑到姜森面前用力把他往房间里推：“去把衣服穿上！”
两个人都进了卧室，林寒山能听到里面二人低声的对话。
“我的裤子昨天被雨水溅脏了，你能不能拿你的给我穿？”
柳林帆没好气：“我的裤子你穿不了！”
“短点也没关系。”
“你！”
柳林帆当然不会把自己的衣服借给他，更别提是在他说了这样的话之后。
姜森只好去穿自己昨天那一身。
“不是说了让你别出来吗！”柳林帆压低了声音。
能仅凭一己之力就把场面搞得这么尴尬，也是厉害。
姜森慢吞吞地系着衬衫扣子：“有人在吃我做的东西，厨师不该出来听听食客对饭菜的意见？”
柳林帆总感觉他在阴阳怪气，好似很介意别人吃他做的东西一样。
他道：“琴琴只是个小孩子。”
“我又没说不让她吃，我还不至于去为难一个小丫头片子。”
“……”
不介意琴琴吃，那就是介意另一个人。
柳林帆无语凝噎。
他干什么总是这么针对林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忍不住帮林寒山说话：“林哥又没真的想吃。”
姜森眉头微蹙，对此不置可否。
他仔细整理着袖口，腕子上的手表暴露在柳林帆视线中。
他其实昨晚上就看见了，只是现在才敢确认这块手表就是自己当初送他的那块。
姜森之前不是说丢掉了吗。
……他撒谎了？为什么。
“我们可以继续讨论昨晚的问题吗？”
柳林帆怔了怔。
姜森说：“和我回去。”
该来的总会来的。
柳林帆说：“我会回去，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和你。”
“那我等你，我们一起回。”
“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柳林帆骂道，“我回不回去，什么时候回，去哪里，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
姜森坐实了「不听人话」四个字：“你不走，那我也不会走。”
柳林帆：“……”
-
咖啡店。
柳林帆端着杯黑咖啡，板着脸走到一张桌前，重重搁下杯子。
杯具和桌面接触，当啷一声，溅了几滴咖啡出来，弄脏了柳林帆的手指。
坐在位子上的客人姜森丝毫不介意这位店员的粗鲁行为，他扯过一张面纸，在柳林帆离去前猛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停在原地。
柳林帆刚要发飙，以为他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就见姜森垂着眼睫，温柔地替他擦去指尖上沾着的咖啡。
！
他嗖的收回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回到吧台后面，在水池前用力洗手，搓的满手泡沫，都快洗秃噜皮。
林寒山把他这一系列行为尽收眼底。
柳林帆烦躁焦灼，根本静不下心来。
时隔两年，姜森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自说自话地说想要追他，说什么爱他？一堆骗人的鬼话，谁会信啊。
偏偏人又赶不走，甩不掉，现在竟然还跟到林哥的咖啡店里来，悠然自得地当起了这里的客人，都没办法赶他出去。
柳林帆关了水开始擦手，林寒山突然道：“那位姜先生，好像和你关系不一般。”
柳林帆手上动作一僵，没有回答。
“之前我和你出去玩的时候，碰到过他几次，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对他的态度有点不太对，后来他来学校找你的时候，我隐隐约约猜到了一点，只是一直不敢确定。你上学时，有一阵子心情很低落，是不是因为他？”
柳林帆知道瞒不住他，也不想隐瞒了，就承认了：“是。我和他……之前有过一段。”
“他是你前男友？”
“算是吧……”柳林帆也拿不准，他和姜森之前的相处模式那么奇怪，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不能把他称之为前男友。
柳林帆道：“但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和他，也没可能了。”
“他是来求复合吗？”
“……是吧。”
“你会答应他吗？”
柳林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摇了摇头。
两年来他都没来找过自己。
要是喜欢，要是爱，他早就来了，又怎么会等到现在。
他不过只是又一次的心血来潮，戏耍他而已。
“他好像很执着，看来不会那么轻易地离开这里。”
连林寒山都看出来了，柳林帆自然也很清楚。
但他控制不了姜森，姜森也不会听他的。
林寒山想到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他是要一直住在你那里吗？”
柳林帆：“我……不知道。”
他不想和姜森住在一起，但按姜森昨晚的行为来看，他应该也不会去别的地方住。
林寒山知道他现在很烦，也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正巧此时店外的客人离开了，他就出去收拾餐具，柳林帆也跟他一起。
昨晚上下过雨，地上潮湿，柳林帆走到一处瓷砖地面时没留意，脚底一滑，呲溜着没站稳，眼见就要摔倒，林寒山后脑上好像长了眼睛，立即伸手扶住了他。
柳林帆这才没摔。
两个人因此姿势亲昵，从远处看，几乎就是抱在一起。
“谢谢。”
柳林帆惊魂未定，道完谢，林寒山却没松开他，而是一直抓着他的手腕。
“林哥？”
他突然说：“我有个办法。”
“什么？”
林寒山说：“要是想让他不再纠缠你，你可以找一个新的男朋友来让他主动退出。”
这个他，指的是姜森。
柳林帆哑然失笑：“可我现在上哪儿去……找……”
在林寒山熠熠生光的眼神中，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读懂了林寒山眼睛里的意思。
“这不行……林哥。”
他不能因为想要甩脱姜森，就随随便便地和林寒山谈恋爱，把他拉下水。
“不，我不是逼你什么，我的意思是，假的也可以。”林寒山急忙解释，“我来假扮你的男朋友，那么他就不会再缠着你了。等他走了，离开了，我俩还是朋友。……你不用觉得有负担，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事而已。”
“可是，这对你不是太……”
“没什么，我不会乱想，也不会自作多情的，”林寒山道，“我只是单纯地想帮你的忙。”
柳林帆：“……”
这不是个好主意。
但这好像也是成功几率最高，能让姜森打退堂鼓的办法。
在柳林帆犹豫时，林寒山又自顾自活跃起气氛：“如果在和我相处的过程中，你能喜欢上我就更好啦。那我们就可以假戏真做了哈哈……我开玩笑呢。”
柳林帆的面色越来越凝重，林寒山就不敢再胡言乱语了。
他当然知道，这两年来他都没能让柳林帆对自己动心，接下来也基本没有可能了，但心里总是抱着那么一丁点希望……
柳林帆说：“我也不确定这法子有没有用……”
“总归是要试一试的，不试怎么知道呢？”
也是。
柳林帆被他稍稍说动了。
反正都是假的，林哥也说了这是帮他的忙……
总不能让姜森一直在这里耗着。他的存在感太强，这样下去谁都不会舒服。
“那……该怎么做？”要做什么事情才会让姜森放弃？
柳林帆问了，提出这个方法的林寒山却摸了摸鼻子，“这个，我暂时还没想到……”
啪嗒。
一连串的水珠从罩在二人上方的遮阳伞上滑落，被风吹得恰巧落在了柳林帆后颈上，他冷不丁被冰得一个哆嗦。
“怎么了？”林寒山问。
“没什么。”柳林帆伸手去摸自己后脖子，湿漉漉糊了一片。
“别动，我给你擦擦。”林寒山从围裙兜里取出一块手帕，道，“过来点。”
柳林帆往他那边靠近了些，低下了脑袋，把自己的脖子大大方方地露给林寒山看。
可他没等来林寒山的手帕，在听到一阵沉沉的脚步声过后，面前的林寒山突然发出一声痛呼，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惊恐地抬起头，背对着他的姜森已经冷着脸揪住了林寒山的衣领，他五指紧握成拳，大力往他脸上挥了下去。
林寒山被姜森突然袭击揍了两拳之后终于反应过来，也开始反抗，两个人登时扭打在一起。
林寒山喜欢运动，力气当然也不小，但姜森毕竟比他多吃了几年饭，也比他手段更狠更刁钻，很快林寒山就落了下风，眼见事情要往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柳林帆急了，大喊：“住手姜森！”
姜森像是没听到，一副今天要把林寒山打死的架势。
他冲上前去，想抓住姜森的手臂，可姜森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是他能抓住的，于是他只能整个人扑上去，抱住了他扬起来要往林寒山身上招呼的手臂。
“你够了没有！停下来！！”
姜森动作一滞，总算停下来。
林寒山被姜森按在地上打了这么久，身上衣服早被弄得脏兮兮的了，他嘴边被砸出一块淤青，痛的他龇牙咧嘴，他气不过，当场就还给姜森一拳。
姜森被柳林帆拦着躲不开，就生生挨了这一下。
吃了痛，刚停下一会儿的姜森又要爆发，柳林帆不想这事没完没了，大声吼道：
“够了！别打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两个人这才没有再继续。
柳林帆拿来碘伏和棉球给林寒山处理伤口，棉球按到他脸上的伤口，他疼的一个蹙眉，倒吸凉气。
柳林帆动作轻了点：“很疼吗？”
“没事，不疼。”林寒山摇摇头。
林寒山嘴角一个淤青，脸颊和眼角那里也红的不正常，明天应该也会青，柳林帆深感过意不去，道：“对不起。”
林寒山说：“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真不知道他吃错了什么药，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不会。”
柳林帆给他擦着药，说：“林哥，你的提议，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他和林寒山把这件事情想的太理想主义了。
他们把姜森也想的太简单。
姜森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甚至是如果有人拦在他要前进的道路上，不知好歹地叽叽歪歪阻拦他劝他折返，他极有可能把对方活撕了之后还要啖其肉饮其血，骨头渣子都不给人剩下。
刚刚发生的事就是很好的例子。
在他和林寒山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姜森都敢这样发疯打人，要是和林哥真的有什么，他怕林寒山会被姜森打死。
他不能让林寒山来面对这样失控野蛮的姜森。
对，野蛮，姜森怎么可以这么野蛮？
他怎么能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冲上来就打人？
其中的弯弯绕绕柳林帆一时间解释不清楚，只能对林寒山道：“林哥，你放心，我的事情，我自己处理就好。”
他这边给林寒山擦着药，姜森就坐在他们不远处的地方紧紧盯着他们的方向。
等他把林寒山的伤口处理好，他迈步往姜森那里走去。
他越走越近，姜森的脑袋也随着他的一步步靠近而仰了起来。
当他在姜森面前站定时，坐着的姜森正用一种示弱的姿态仰视着自己。
姜森在这场打斗中也并非完全没有受伤。
他的脸颊上有一道渗着血丝的细小划痕。
他望着柳林帆的眼睛，指着脸上的伤口，道：“好痛。”
柳林帆：“……”
他真该去看看林寒山脸上的伤口，那才可以被冠名一个「痛」字。
“你为什么打人？”柳林帆问。
柳林帆手上没有拿药品，姜森知道自己等不到他给自己擦药了，于是随手在脸颊伤口上一抹，抹出道红色的痕迹。
他淡淡道：“他离你太近，他对你不怀好意。”
柳林帆拧眉不悦道：“你别在这儿胡说八道！这不是你可以随便打人的理由，你有病吧你！你看看你给林哥打成什么样子了？”
姜森道：“他要抢你，他要抢我的人，打他是因为他活该啊。”
他十分理直气壮，没有丝毫反省，甚至不觉得自己有错。
“你……”柳林帆被他的歪理气得快要说不上话，“好，你厉害。那我现在再告诉你一个道理，我不是你的人，我和谁在一起都是我的自由，和你姜森没有任何关系，你也没有资格来管我，更没有资格把我说成是你的东西，我可以属于任何人，但是永远不会属于你。”
“我真是怕了你了，我服气了，我惹不起我躲得起，姜森，求你离我远一点，离我身边的人远一点，我不想再看见你，赶紧滚。”
静默须臾，姜森说：
“我不会滚的。”
姜森伸手，环住柳林帆的腰，把脸贴在他的小腹上，说：“我不会再和你分开，我也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
柳林帆去掰他的手。
掰不动。
“我错了，之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对你，不该对你说那些伤人的话，你打我，骂我，无视我都可以，我会用我的全部来补偿你，但你必须要留在我身边，你不能走，不能离开我，你要是离开我，我就会死的。”
姜森仰着脑袋，信誓旦旦道：“我们要重新开始。”
“别说这些幼稚的屁话，这世上没有谁离了谁就会死！”柳林帆被他这魔怔样吓住了，厉喝道，“我们都没真正在一起过，说什么重新开始！”
姜森反问：“怎么能说没在一起呢？我们接过吻，牵过手，上过床啊，怎么能说没在一起过？”
“那都是假……”柳林帆突兀地止了话头，他想到了这整件事情源头是因何而起，由谁而起。
停了很久，他喃喃着开口：“是啊，都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这一切都是他柳林帆的错。
“姜森，你不喜欢我，你只是……”他试着想要解释这一切，“你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的，你只是还没搞清楚你自己真正的心意。之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也吃过苦头，受过惩罚了，我也算是还清了我的罪孽，我们各走各的，各过各的生活不好吗？这样我们彼此都能轻松。你也不要再和我继续纠缠下去了，谁都不会开心的，……就当做，是你大发慈悲，原谅我，放过我，也饶了我吧。”
姜森站起身，弯起嘴角，把他抱得更紧。
他直视着柳林帆的双眼，说：“我和家里出柜了，他们都不要我了。”
柳林帆被他突如其来一颗闷雷炸得当场头脑一片空白，丁点声音都无法发出。
“为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姜森抚摸着他的脸颊，欣赏着他脸上惊愕，甚至还掺杂着一丝愧疚不安的表情，笑着哝哝道：“我不放你，也不饶你。”
“小舟，你要可怜可怜我，你只能和我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