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早上七点半,别忘定闹钟了哈!”

  “知道了老师。”

  杨舷插卡进房,开门之前还信了网上的“封建迷信”,敲了三下再进门。

  房间的灯分区依次亮了,是干净清亮的黄白色,照在浴室的玻璃砖上,反射得晶莹剔透。

  大落地窗对着海河,被霓虹灯装饰着的天津之眼在远处依稀可见,斑斑点点倒映在水面上。

  杨舷把他的琴盒安安稳稳地放到床边的小软沙发上,来到落地窗前。他双手插进休闲裤的侧兜,有意无意地效仿着尹东涵平时的站姿。

  河对岸高楼林立,橙黄的霓虹灯勾勒着建筑的轮廓。海河间或有观光游轮驶过,划开一道波波荡荡的水纹。

  杨舷望这夜景望得出神。

  他目光不由自主地回望了一眼,倚在宣软小沙发上的琴盒金属拉链折着窗外街上的光亮,像幽夜里的精灵一样,跳跃着闪烁。

  像游轮驶过扰动了水面一样,杨舷心里也惊起了几宕波澜。

  他笑了笑,关上窗帘,拉亮对着小沙发的钓鱼灯,踅身去冲了个澡。

  另一边的附中——

  才迎接完市里的参观检查。苏澄在晚会后被单独叫走了,尹东涵便如常去练琴。

  上午杨舷走之前和他商量好到酒店了打视频,他就没把手机静音,简单熄了屏,放到谱架上。

  杨舷裹了件宽松的开衫,顶着吹得蓬蓬松松的头发扑到床上,顺手给尹东涵打了个视频。

  那边秒接。

  “东涵,我到啦!”杨舷盘腿坐在大床上举着手机,让自己在视频里显得脸小一点:“今天的巡检怎么样?你俩发挥的不错?”

  “嗯,正常发挥吧。而且来的还有外国人,算是进行文化输出了。”尹东涵向后拢着头发。

  琴房里的网速慢,但每次卡顿都恰到好处。尹东涵的每一帧表情管理都是自然又出色的,带着掠影的画质还平添了不少氛围感。

  “那还不错——来,给你看看我的‘总统套房’。”杨舷脚蹬到地上没找到拖鞋,光脚踩着地毯,举着手机对着房间一顿拍,还跑到窗边拉开窗帘:

  “这还是个大落地窗,对面是海河,出来比赛还能体验纸醉金迷的生活。”杨舷通体放松,将自己摔到宣软的床上。

  视频通话的镜头对着天花板,尹东涵虽在那边看不到杨舷的人了,但他脑补杨舷这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孩享受地在床上滚来滚去的画面却很是鲜活。

  “起来,先别纸醉金迷了,你一个人住?”尹东涵冷静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

  杨舷慵懒地“嗯”了一声,翻了个身侧躺着,捧着手机让自己的脸再次出现在尹东涵的视线里:

  “菜花徐和另一个女生在隔壁,这屋就我。”

  “你一会挂了视频之后关灯,用手电筒检查一下房间里有没有针孔摄像头,插座、遥控器、通风口,还有一些对着床的地方,都是重点区域。再检查检查卫生间里的镜子是单面镜还是双面镜,手指放到镜子前面,和镜中的手指之间有空隙的是单面镜,说明没有问题;如果没有空隙就很有可能是双面镜,最好找前台问问,实在不行换间房。还有晚上睡觉把门锁好,拿两个衣架挂到门把手和防盗链上,门把手上再放上茶杯……”

  附中琴房的网也是真会赶巧,尹东涵这一大通安全知识输出可是一不带一点卡顿,长篇大论像他练的最熟练的钢琴曲,如涌如流地灌进杨舷耳中。

  “我说尹少,您有被害妄想症吧?我就一学音乐的,要钱没钱,要那啥没那啥,谁会对我感兴趣?”

  “安全意识强点也不是什么坏事,再说你……”

  “不好意思,你先等等哈,我这有个电话。”尹东涵话说半截,精彩的后半句悬崖勒马般的被杨舷横道拦截。他见来电显示是他妈,麻利地坐起来。

  “那我先挂一下了,接完了给你打回去。”

  “嗯,好。”

  “喂,妈。”

  “哥,是我!”

  杨舷顿时感觉耳朵中了一箭,他耳廓离听筒很近,根本来不及躲杨舶响亮的大嗓门。

  “嘎哈?”杨舷没声好气道,亲哥对他亲弟说话从来不用客气。

  “哇,哥哥,你说东北话好帅啊~”

  正题切入之前先犯两句欠儿登,这是杨舶一贯的保留节目。

  杨舷无语地扯了扯嘴角,冷笑:“有话说有屁放。”

  杨舶在那边嘿嘿笑了两声:“哥,周六我有个征文比赛,是决赛,上午九点半,全校就我一个进决赛了,在连阳一中,咱妈加班,你带我去呗?”

  杨舷暗许这小子出息了,小声叹了口气:“这回真不行,你哥我现在在天津呢,周六我赶不回去。”

  “那我怎么办?我又不能一个人去吧,我又不认识路,我还不敢单独打车,我再丢了怎么办,哥?”

  还没变声的小男孩的嘹亮童声从电话那头传来,叽叽闹闹的。

  杨舷随手给音量调小了两个格:“悄悄的,别闹,”

  杨舷声音温柔了点:“先别着急哈,我是没时间,但我可以帮你问问你干哥有没有时间。”

  “干哥?明天可以让干哥送我吗?好啊好啊!”

  不用看他的脸都能感受到他瞬间变了脸,跟刚才那个杨舶判若两人。

  你喜欢你干哥是吧?巧了,我也喜欢你干哥……

  但杨舷更多还是直感“小棉袄漏风”,他僵笑了几声:“还不一定呢,你干哥比我还忙,人家准备肖赛呢。”

  杨舶不甘心地哼唧了一声,那动静和上一秒被通知明天春游下一秒就被通知春游取消的小学生如出一辙。

  “不过放心,肯定不能让你走丢,都能给你安排好。”

  杨舷向后一仰,靠在枕头上:“我一会跟你干哥商量一下,有结果了告诉你哈,先挂了。”

  “……”

  杨舷刚挂了杨舶的电话,转头从行李箱中摸出来个充电器,充上电后又给尹东涵打回去视频:

  “东涵,”

  “怎么了?刚才谁给你打的,阿姨来查岗了?”尹东涵那边的网稍好了点,他每一个表情都流畅清晰地通过屏幕呈现在杨舷面前。

  “没,是我弟,他明天有个比赛,想让我陪他去,上午九点半,在连阳一中。”

  杨舷随意地把手伸进发缝里弄着他刚洗完还蓬蓬松松的头发,小声念叨:

  “从附中到我家附近,再从我家到连阳一中都挺远的,再堵点车,还要提前点到,八点就得出发……所以,你有时间吗?”

  “上午八点啊,我有专家课,”尹东涵那边翻看手机日历上的备注:“不过你刚才说在哪,连阳一中?”

  “对啊,你又有时间了?”

  “我没时间,但我能给你找个有时间的人 ”

  ……

  周六,早上八点半,连阳市第二十二小学门口——

  唐融站在树荫底下,在昨天和杨舷商量好的地点,等着接他的“文豪弟弟”。

  起个大早,唐融心里骂骂咧咧了一路。本来就不怎么稀罕人类幼崽,还是这个十来岁狗都嫌弃的年纪。但招架不住杨舷买通尹东涵,一个首席,一个钢琴首席,低三下四地来求她。

  她向四周环视一圈,却没发现任何一个类似杨舶的小孩,便点开昨天和杨舷的聊天记录,只有一张他弟的怼脸丑图……

  ——“嗯……他长这样,这张是我在他去年过生日的时候抓拍的,算是我手机里存的他最好看的了,不过图片仅供参考,可能表情比较狰狞和现实有点出入,你关注着点你身边的小孩……

  或者,你也可以跟他对个暗号?”

  ——“算了,你还是告诉他我长什么样吧。”

  ——“我跟他说了。”

  ——“你说的什么?”

  ——“长头发漂亮姐姐。”

  ——“……”

  永远别想从男生嘴里听到既契合又耐听还生动的描述。

  唐融在校门的左面树荫下,杨舶从校门右边的小路来到校门右边的树荫底下。两人隔了串台阶,双双不向对面看上一眼。

  唐融看了一眼时间,八点四十了,寻思这小孩迟到也不能迟到这么长时间,就向她一直都没想到看的右边眺望一眼,还真有个小孩背个书包站在那。

  间歇性社恐。

  唐融在没有十足的把握情况下不会和任何一个陌生人开口说话,将认错人的风险降到最低,哪怕对方只是个十岁的小孩。

  她拍了一张杨舶的照片发给杨舷,打字:“你看看这是你弟吗?”

  又过了五分钟,没回。

  这离连阳一中还十四公里呢。

  唐融等不起了,径直走向地小孩:“喂,小孩,你是不是有个叫杨舷的哥?”

  杨舶瞪着两个车厘子一样的大眼珠子,怔愣愣地望着唐融。

  “问你话呢,我不是人贩子。”唐融秀气的柳叶眉拧了拧:

  “你那个远在天津的哥让我送你去比赛,你再不吱一声,迟到了我可不负责哈。”

  杨舶听到这恍然大悟:“奥,你是融融姐姐!”

  “我叫唐融,别融融姐姐融融姐姐的,我听着寒碜。”

  唐融又给杨舷发了一句“没事了,接到了”,然后切换页面叫了辆车。

  和他哥性格互补,杨舶天生的爱说爱动。

  等车时,不时地侧过小脑袋撒么唐融,对他哥的同学,这个话少的高冷姐姐充满好奇:

  “哎,姐姐,你怎么和照片上的不太一样啊?”

  “什么照片?杨舷给你发过我的照片?”

  “是啊,他怕我认不出来你,就发了一张,那张是这样的……”杨舶没有手机,昨天晚上和杨舷聊天是在他妈妈手机上的。他凭着记忆模仿了一下那张照片上唐融的动作表情。

  “……”

  杨舷!我等你回来的!

  车到了,两人挤上后座。

  快九点了,路上早就没了早高峰时的拥堵。路况极好,出租车顺利上了高架桥。

  杨舶拉开书包,最后看几眼作文素材,跟着掉出来的几页耍单篇儿的作文稿和他在学校的作文本。

  唐融好奇地翻开作文本看了看,结构难言美观的方块字还显得稚嫩,但写出来的文句却成熟得与这种字体相背违。

  “临行前望着他去的方向,恍惚之间,我似乎读懂了他……”“坚守着心中高贵的善良,坚守着心中的随遇而安,坚守着如同骆驼一般甘愿骑行沙漠之间的坚韧……”“他坚忍、宽柔、绵延如山,是泥土、山川,是庞大的力量,和孕育一切的神明……”

  ——是一篇诗性的游记。

  唐融前后翻了几页,有公园里剃头的大爷,路边卖饼的阿姨,还有他自己的一些经历,无一不是细腻精致的文字和深刻到令人动容的升华。

  “你写得真的不错,平时应该看了很多书吧?”唐融合上已经有点显旧的作文本,小心地给它塞回包里。

  “那确实,嘿嘿……”杨舶倒是泰然接受夸奖,这点属实难得:“我都是看我哥剩下的,有些他还不让我看呢。不过我哥作文写得也不错,中考作文67(连阳中考语文作文满分70)呢,他以前可文青了!”

  唐融回忆起他对杨舷的初印象,思来想去还是他亲弟弟锐评的“文青”二字最为贴切:

  “看出来了。”

  连阳一中——

  校正门LED大屏上滚动播放着放之四海皆准的迎宾词,中间一小块坏了不知道多久的灯板夹在迎宾词的字间,发着不合群的光。

  江北套着志愿者标志的红袖箍,在引导牌和涌涌入校的选手和家长之间穿梭。

  他嫌校服裤子丑,就换了条左右腿加起来不止五六个口袋的工装裤,但还是依着学校要求拉好校服拉链,给人一种似乖非乖的不协调感。

  “青少年组走这边,沿着图书馆东侧楼梯上五楼,再跟着指示牌走就行…卫生间右拐亮灯的就是…家长不可以上楼的,家长在阅览室里等候,我们就一个小时,不会很久的……”

  等这一波选手和选手家长进去后,江北终于插空喘了口气。

  刘晓竞,你清高,你去上数学课,把活儿推我这,让老子忙得跟孙子似的脚打后脑勺!

  另一边的出租车里。

  唐融正在后座抻着脖子向前看。一路没怎么堵车,快到学校了,反倒红成一片。

  “师傅,前面离连阳一中还有多远?”

  “有个二百来米吧,你要是着急就现在下吧,前面估计堵死了。”

  唐融看了一眼时间,九点十五。

  “走,杨舶,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