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绿叶相衬,那暗紫色实在扎眼了些。
程所期视力很好,一眼就捕捉到,并且脚步往后偏,看清了那坐在树枝上的人。
少年坐在树上晃着腿,身上那件暗紫色苗服精细繁杂,额发间用银饰编着几根辫子。
他定定的坐在那,手里捏着一片叶子把玩,腕间露出的银制手镯很有特色。
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程所期。
两人隔着距离遥遥对视上的瞬间,树上的少年歪了歪头,似乎很好奇。
“咱们南寨树多,树一多虫子就多了些,不过平时在身上抹点防虫药就不怕了。”
杨向导安抚完齐温书,正要领着人去住的地方看看,一扭头发现程所期没跟上来,便喊他:
“程老师?”
程所期外号挺多的,就是从来没有过后缀是“老师”两个字的。
当下就回过头,没怎么在意树上的少年,迈开腿两步跟上去。
不过是贪玩爬树而已。
在杨向导的带领下,他们七拐八拐的走过一排排古朴的吊脚楼。
齐温书眼神四处瞟,纠结着几次张口,才鼓起勇气小声道:
“杨向导,你们这,真的会下蛊吗?”
“这个你别怕,现在我们族长管的严,在南寨里已经不让下了。”
程所期有些想笑,这杨向导倒是个老实的,估计那些支教大学生都是被他吓跑的。
也听出了他话里的问题,只是南寨不让下——意思是其他村寨他不敢保证?
又走了大概几分钟,他们在杨向导的带领下,最后停在前寨靠后边缘一栋带院子的吊脚楼前。
“这里条件简陋了些,不过已经修葺过了,可以住人的,你们看看怎么样?”
杨向导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学校也是才刚刚建好,你们是过来的第一个老师,我也不知道还需要准备什么,你们先看看,有什么需要跟我说就行。”
程所期进屋里转了一圈,发现里面该有的都有,厨房里甚至还放着米和一些腊肉。
二楼是休息的房间,房间间隔分得挺开。
“程老师,要不你先选吧……”
齐温书怯生生的,主动把这个选择权交出来。
手却紧张地捏着自己的衣角。
胆子这么小,到底是怎么下定决心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教书的?
程所期也只是疑惑,没有好奇问出来。
他道:“我住这间吧。”
这话一出,齐温书很明显的松了口气。
程所期自然知道为什么,另一间房间的朝向好歹还靠近一点寨民的房子。
而他这边窗子一打开,就能看到后边连着一片林子,风一吹树叶哗啦响,到了晚上更不用说是不是吓人的。
程所期之所以选这间,也不是因为他好心,只是这个位置更偏僻,要做什么会更方便。
齐温书不知道他心里头的盘算,还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张嘴想说点什么,接触到程所期冷淡的眼睛,又默默把话吞了回去。
杨向导见他们都没什么别的要求了,也就没有多留。
至于教书的事,只说等他们族长和校长来了再让他们安排。
“没想到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一人教一科,好像也不太够吧?”
篱笆墙下,齐温书正蹲在那,动作不怎么熟练的将那一片爬山虎清理掉。
他见程所期脸色苍白,时不时还低咳两声,一副身体不太好的样子,就没敢让他帮忙。
而且这本来就是他自己害怕有植物,到时候会招来一些小虫子,才打算清理掉的。
程所期懒洋洋地坐在竹椅上发呆,听他说得郁闷,才问了一嘴:
“你真打算在这里教书?”
齐温书对他的接话有些受宠若惊:“难道你不是吗?”
“……”
程所期侧坐着,胳膊随意向后搭在椅背上,上半身微微后仰,似乎在欣赏这山间落日。
也没有说是与不是,足足沉默了半分钟。
他的五官长相瞧起来让人很舒服,可惜看人时眼神总是淡淡的,无端生出一抹薄情来。
现下唇角还勾起一抹嘲笑的弧度。
因为偏头,而露出右颈侧那小小一点红痣。
他不答反问:“你为什么会选择来这里?”
齐温书低头,心不在焉揪着爬山虎的叶子:
“我家里有点生意要做,托了关系好不容易跟张家搭上线,舅舅听说张家有个教育项目是这里的,正好我师范毕业要盖实习章,就来了。”
富二代下乡体验生活的快乐,程所期并不懂,只淡然道:
“那你喜欢这里吗?”
“来之前我也查过资料,他们都说平义的寨子里住着许多会下蛊的人,确、确实挺吓人的……不过南寨现在看着也还好,而且还有人来旅游,应该没有那么恐怖。”
齐温书说完,像是才想起来一直都是自己在回答,他偷偷瞟了程所期一眼:
“你、你呢?”
“我?”程所期看着半边霞云的天空,好半晌才摇头,嗓音里淡得听不出情绪,“不喜欢。”
没给齐温书问出“既然不喜欢,又为什么要来这里?”这种问题,他自顾回了房间,连晚饭都没吃。
.
深夜里,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的程所期被一身汗给湿醒。
脑子已经没有白天那种昏沉感,就是身上黏黏糊糊的,难受得紧。
他懒得抬水,直接到院子里挖的一口水井边上,打上来一桶水,脱光了就地洗。
和那张看起来面善的脸不同,皎洁的月光下,程所期后肩和小腹上布着一道狰狞可怕的刀伤。
虽然已经不流血,但之前发炎还是引起了发烧。
他小心避开伤口不让其沾水,刚升起被人盯着的感觉时,视线就已经敏锐的找到了那个人。
篱笆墙外面连着林子,有棵大树长得太好,枝叶展开离他们的院子很近。
而那盯着他看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去的,正坐在那根树枝上。
又是白天那少年。
程所期和人对视了三秒,冷静地勾起边上的衣服围在腰间,发觉少年的目光赤裸裸落在他小腹的伤口上。
他想了想,也不管人能不能听得懂,试探着对那少年招手道:
“过来。”
树上的少年眨巴一下眼,没有动。
就在程所期以为他不明白时,视线里只见得那暗紫色的身影突然从树上一跃而下。
发尾甩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动作灵敏轻巧的跟只猫一样。
落地时,他身上的银饰铃铛一声都没有响,那一下直接就站在了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