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莫须有 荒唐言【完结】>第17章 合乎礼法

  她神情莫测,看着这个懦弱的儿子登基为帝,畏畏缩缩,怯弱地不敢直视她。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要是妄想他能承担起什么国家大任,或有什么家国情怀,呵,那真是抬举他了。

  连家里那点破事儿都解决不了,怎么控制群臣?

  可那群饱读诗书之辈可不这么想。他们要的是正统!他们要的不是一个明君!他们要的是一个名正言顺!要的是孔孟古制,天地礼法!

  只要符合这一切,就算符合的人是一个傻子和疯子,只顾玩乐也好,荒淫无度也罢,他也得上!

  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从古至今都是这样,这样也好。反正没人会威胁到她的权势和地位,她起码还可以活下去,至少活得比一般人好。

  国家要什么帝王她无所谓,只要好控制就好了。起码,她还能参与和决策国家大事,至少保证这个帝国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可新帝才登基几天,就有人火急火燎地上了奏疏,痛斥后宫干政,全篇洋洋洒洒,极尽平生所学,指桑骂槐之术如火纯青。

  要不是她也读了不少书,还有婉儿在一旁注解,还当真以为他是在夸她呢?

  她不屑地笑了笑,让太监把这本奏折拿给新帝看。

  李显不敢违抗,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丈二摸不着头脑,这怎么又要他看?

  无法,他只得小心翼翼地表态:

  “赏他上等丝绸五匹?”

  见母后冷笑了几声,他立马噤了声,连动都不敢动。

  “就按显儿说的办吧”

  上书者浑然不知御书房发生的事,得了赏赐,还洋洋自得,果然,飞黄腾达的机会来了!

  皇帝肯定苦于那个女人的威压和权势之下,不敢反抗。这时候,只要他帮皇帝从新夺回朝政大权,那他就是功臣,居功至伟!只要抱住皇帝这条大腿,高官俸禄,成为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不是梦!

  可上朝的时候,他看见皇帝心不在焉,垂头丧气地耷拉着眼皮,又打量了几眼那位在珠帘后的太后,一股由衷的同情和愤怒就从他内心深处升起。

  到底谁才是皇帝!

  李显头疼地看着底下这帮子人,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明明政事都有母后来处理了,而且母后也垂帘听政了,那自己还待在这干什么?

  左右他也听不懂,也不想听底下那群人嘎嘎一通乱讲,怎么就不能不来呢?

  老实说,这皇帝爱谁当谁当,要是母亲愿意的话,就让母亲来。

  呵,天下,任她去取!

  他尽可以拱手相让。

  这样他就不用整天提心吊胆,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

  果然比起坐在这大家互相折磨,还是自己寻花问柳,喝酒取乐快活些。

  皇帝生不如死的眼神落在了一众大臣眼中,那可就变了味了。

  “陛下被挟持了”

  这是一众大臣统一的想法。

  “陛下需要我们”

  这是大臣统二的想法。

  “为人臣子,怎能不在这种关键时刻站出来,替皇上分忧!”

  这是统三想法。

  可还没等大臣们动嘴皮子,事情就黄了。

  可能天亦助之,也可能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当然可能也是皇帝自个儿太不争气了。大臣们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事情是这样的,唐中宗李显打算任命韦皇后之父韦玄贞为侍中,被裴炎阻止。李显已经忍无可忍了,平时他被母后压制也就算了,你裴炎是个什么玩意儿,敢对朕这么指手画脚!憋屈,实在太憋屈了。

  于是他怒道:

  “朕即使把天下都给韦玄贞,又有何不可?还在乎一个侍中吗?”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句话让裴炎惊得当场说不出话来,天下竟有如此之人没心没肺之人!

  武则天很快便得知了此事,她趁诸位大臣愤怒之际,顺水推舟,将李显废黜为庐陵王,迁于房州。

  转而立第四子豫王李旦为帝,是为唐睿宗。

  李旦自然清楚母后的用意,打算安安分分做个不吱声的傀儡。

  不久,武则天还政于李旦,但李旦知其并非出自诚心,只是迫于朝廷内外的舆论压力罢了。

  他对此清楚的很,虽然大家伙都对这表面功夫厌烦不已,但该做的还得做。你来我往,你假意推辞,我诚心挽留,一来二去,这事就成了。

  亏得他们还是母子呢!李旦有些悲哀,连母亲都要坑他,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他还想多活几年呢,绝不能重蹈覆辙,步了二哥的后尘。

  于是他奉表固让,武则天则继续临朝称制。

  但情况急转直下,至少对太后是如此。

  不多时,朝堂之上便掀起了一股□□武后专政的浪潮,与之相应的是御书房内的奏折越堆越高。

  武后神色不虞,冷笑不已:

  “安四未定,西北大旱,黄河水患,北地蛮军侵扰不断。满朝文武,言此事者竟不过十人!”

  “反倒是嚷着骂着让哀家交出大权的奏折,堆满了整个桌案!”

  太后草草翻了几本奏章后,忍无可忍,猛地将折子摔到地面上。

  “他们想干什么!造反不成!”

  婉儿敛眉,平静道:“太后息怒”

  “哀家不过是稍微动了一下世家大族的蛋糕,就有这么多人跳起来反对哀家。”

  太后气极而笑,指着奏本上的字:“看看他们都说哀家什么!”

  “先帝就是广纳天下寒士,圣明圣德。怎么到了哀家这,就变成了广结党羽,意欲图谋不轨!”

  她本就是寒门官员的代表,那些世家官员明里对她客客气气的,暗地里却是不知道动了多少手脚,来反对她,把阳奉阴违这一套发挥到了极致。

  另外,随着她逐渐掌权,很多李唐宗室成员,以及一些心向李唐的官员,也都开始纷纷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婉儿揪住了重点:

  “反对声如此浩大,那亦证明此路行之有效”

  此句一出,武后面色才改善了许多。叹了口气后,一边认命地拿起了奏折一边又颇为头疼地问:

  “黄河水患一事,哀家虽已遣使救灾,但.....”

  武后的眉梢处又攀上冷意,朝堂上那群吃干饭的家伙家伙又在借题发挥!说什么见鬼的阴阳失衡!说什么上天不满妇人当道,所以天降灾异!看看这些混账搞得都是什么乱七八遭的东西!

  “臣愿为太后分忧”

  武后长叹了口气,又言:

  “那就辛苦婉儿替本宫巡视灾情和抚慰百姓”

  “臣本分”

  正当婉儿欲退下时,却又被喊住。

  “太平....这阵子可还好?”虽是关心话语,可人君的语气与平时一般无二

  婉儿无奈浅笑,只得回道:

  “近来公务繁忙,未曾有机会前去与公主叙旧。若太后实在放心不下,微臣过些个几日子到了地方,得了空,再前去公主府上拜访”

  “行了,行了,现在连你也跟哀家说这些个客套话了,退下吧”

  婉儿行了个礼:

  “是”

  但离开前,多年的经验和对太后的了解,还是令她感到不安。

  她不清楚这种感觉来自于何处,她只是感觉到了危机,像原始森林里的动物一般,敏锐地觉察到了危机。

  太后看着那道身影走远,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她拿起了奏折,打算继续干活,可她才看了一两个字,就又把折子摔到了汉白玉石阶下。

  太后眼里满是怒火,实在是欺人太甚!实在是气他不过!

  忍?呵,弱者的把戏罢了。她现在是一手遮天的掌权者!她比皇帝还要尊贵!

  一群目光短浅之辈,杀了就杀了,大不了重新换大唐的血液,让它再度荣光!

  她起初要的真的不多,只是安安生生地活下去罢了。

  可就是有那么些人,连活下去的机会都不给她!

  那么,是时候清算了。杀鸡儆猴的把戏她玩过许多次,虽然老套,但这法子挺有用的,用的也顺手。

  事实证明,如果一个人的安全感过低,他是会做出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来的,毕竟古今皇帝就是这么个安全感过低的物种。

  不久后,太后为了稳固朝政,令人打造了铜匣,置于洛阳宫城前,分为延恩(献赋颂,谋求仕途者投之)、招谏(言朝政得失者投之)、伸冤(有冤抑者投之)、通玄(言天象灾变及军机秘计者投之)。

  一个稳固政权的法子。

  为了监察宗室与大臣,她规定任何人均可告密。凡属告密之人,臣下不得私自审讯,国家都会向其供给驿站车马和饮食。即使是农夫樵人,她都亲自接见。

  所告之事,如果符合旨意,就可破格升官。

  如果并非事实,亦不会问罪,于是四方告密者蜂起。

  动乱,就此展开。

  王绪成了那只可怜的猴,武则天杀了他。但她需要一个罪名,来证明她所作所为的正确性。太后怎么能有错呢?

  她是永远的正确,至少在她看来。

  于是,上天可能是嫌不够乱,于是它送来了来俊臣。

  她正需要一群听话的疯狗来对抗这股冥顽不化的势力,这股总与她作对的,让人痛恨的,该死的势力。

  这样,就可以避免像那群不安分的,李唐社稷的忠实维护者挡在她的路前。

  前方有拦路虎?没事,杀干净就好了。

  于是,一个底层混混,以告密这种卑劣行径起家的无耻之徒,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登上了权力的中枢。

  对李氏诸王的清洗也紧接着开始了,先是让周兴等人审讯诸王,后在逼迫韩王李元嘉东菀郡公李融、长乐公主等自杀,随后一一清算他们的亲信。

  兴风作浪者无所不用其极,竭尽所能地诬告别人,不停地罗织罪名,朝朝廷重臣泼洒无数的脏水。以此来谋求加官进爵,高官俸禄。他们踩着无数无辜的灵魂,贪婪地索取着无上的尊荣和富贵。

  朝廷一时之间,人心惶惶,生怕哪天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那可真叫个比窦娥还冤呐!

  无数的官员恨的是咬牙切齿,想他们辛辛苦苦,十年寒窗,读了大半辈子书,又受了大半辈子官场的污浊与黑暗,苦苦熬资历熬到了现在。

  其间年少时不想干的事咬着牙,为了前途和二两银子干了。违背良心的事,也因为生活的残酷,不得已干了。

  结果呢?你们算个什么玩意儿,单单凭着一张嘴,凭什么掌握权力!凭什么?!得到的也太特么容易了吧!

  可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有心,有力者被层层镇压,谄媚,不要脸,躬逢圣意者,步步高升。

  成为司法系统的官员之后,来俊臣手握大权,他的残忍本性也彻底暴露了出来。

  他诬告大将军张虔勖、范云仙等,心有不轨,想要帮助李家重新掌权。太后盛怒,命来俊臣前去处理此事。

  在洛阳州官署里,张虔勖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他不堪忍受痛苦,朝来俊臣怒喝道:

  “奸邪小人!我呸!往日我率兵控制皇宫,协助天后,保大唐社稷太平,何罪之有!”

  “你就不怕落下个杀忠臣的罪名么?”

  来俊臣只是冷笑,转身竟命令卫士将其乱刀砍死。

  大将军内侍范云仙则声泪俱下,苦苦哀求:

  “臣一介布衣,一生效命忠于朝廷,怎敢有二心?臣实冤也”

  来俊臣兴致颇高地看着这个年近花甲,两鬓霜白的老头,他几乎病态兴奋地搓了搓手,朝一旁的走狗们示意:

  “来!割了他的舌头!”

  “我看他还怎么说!”

  处理了这两个太后曾经的亲信后,酷吏们更是风头无两。他们四处抓人,抓到了,就让人家拿钱来赎。

  他们肆意妄为,陷害栽赃只是常规,到了制狱更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酷刑审讯不在话下,能活着出狱者百无一二。

  同年,武承嗣进献白石,说是在洛水中发现,上书有“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八个大字。

  天后闻言大喜,为石取名“宝图”。举朝之上,皇帝、皇太子无不从之。

  又过了两年,东魏国僧人法明等撰书,称天后是弥勒佛化身下凡,应作为天下主人。天后则下令将此经书颁行天下,命僧人讲解,并把佛教的地位提高至与道教,甚至超越道教的高度。

  不久,顺应天时、地利、人和,武则天称帝。

  薛家算是彻底倒了,武家倒是高兴的很,谢家的脸色却是很不好看。废话,现在明显执政的人是姓武,他娘的不姓李。一上台就把前主人的走狗给杀了,那自己这匹良驹还能幸免吗?

  谢忉面色不善,明明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可这天来到是还是觉得这么突然。谢家和薛家忠于李家王朝不错,但姓武还是姓李跟他们有个屁关系!之前两家联姻,谢家还眼红的紧,恨自己后代不争气。

  不过也缓和了几家的关系,大家其乐融融还以为有和平解决的希望,可现在搞成这样明显是上面那个人不想合作,不想与他们分摊权力,只想把他们除掉,才能坐稳天下。

  谢韧还是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的,自己不赶快采取行动,他看啊,明天骨灰就得被人扬喽!

  “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谢忱看父亲这几天心神不宁,整日唉声叹气,愁眉苦脸,便安慰父亲:“我谢家掌管皇宫禁军,关外将领亦是我谢家心腹,统领五万精兵,有何惧之?”

  “荒唐!我谢家世代忠烈,怎可干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谢韧一把揪住谢忱的衣领,低声恶狠狠地警告。

  谢忱面色涨的通红,可他又偏偏挣不脱父亲的掌控,只能断断续续地辩解:“可如今......如今...并非李家...天下.....”

  谢韧这才猛地松开嫡子的衣领,怒道:“你平时怎么闹劳子都不管你!但你若敢再提,劳子便亲自扒皮抽筋,以告先祖!”

  说完,一甩袖,怒气冲冲地走了。

  谢忱急促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面色扭曲,那个老顽固真是蠢!都什么年代了,还守着先皇赐给他那块牌匾,可笑的很!且不说他,如今谢家子嗣,有哪个对得起那八个大字?!

  可笑!

  奇怪的是,连谢家自己都知道要料理自己了,上面那人依旧毫无动静,一点动作也无。谢韧几次三番派人到后宫中打听消息,却总是得到今日无事的回复。

  怪了,怪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谢韧虽然一头雾水,但又实在找不出哪里有问题,只好按兵不动。

  不过,谢韧还是耍了个花招,上书请求辞职回家养老,陛下没答应。谢韧没有放弃,有几次三番地上书,坚决说自己年事已高,再难胜任,要走人。陛下却是坚决反对,苦苦挽留,说谢尚书德高望重,乃朝廷栋梁,若他走了,自己何以服众?

  谢尚书这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收回了自己辞职回家的报告。想来也是,自己三朝元老,无论那人再如何胆大包天,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的。这么想着,谢韧安心回家。

  不久,公主再招驸马,谢韧从耳目中得到消息,说是陛下昨晚召见上官大人,有意将公主许给武家子嗣。上官大人则是委婉表示陛下此举不妥,恐朝中众人非议,说陛下联姻己家,任由外戚干政。不如再多加考虑谢家嫡子,先稳住笼络谢家人心,来日再多做打算。

  “也好”

  谢韧将茶杯一顿,气的没顾及溅出的滚烫茶汤,又重复了一遍:“也好?”

  那女人当他是傻子不成?竟然还想故技重施?再玩一遍那老掉牙的把戏么?笑话,他堂堂三朝元老,这些年什么腥风血雨他没走过来?还怕这两个小辈不成?既然如此,就好好陪他们玩玩,先且将计就计,看看谁才是朝野上的顶级权谋家!

  不过事已至此,谢韧也只好明天再做打算。

  此时的禁军营中却是欢歌笑语,往日的早已休息的将士们却围坐在篝火旁,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大声称赞陛下的慷慨。几番推辞阻拦无果的沈於无可奈何地陪着面前这位朝堂新贵吃饭。

  今晚,他本该一如既往地巡视,保卫宫城,借机看是否有异动,才能及时将情况告知义父,以备突变。

  可上官大人突然到访,带来了陛下的手谕:“禁军护卫京城,向来劳苦功高,朕甚为欣慰,特令上官,狄仁杰等领银三千两,犒劳诸位!”

  沈於心道不妙,连声谢恩,领了赏赐后,便想将两位大爷打发走。

  “军务繁忙,军中简陋,实难招待二位,待来日再开酒宴,好好谢谢二位大人”

  远处那些个将领们探头探脑的,得赶紧把这两位打发走。

  “不急”只见那位上官大人笑吟吟地将他扶起,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如此大喜之事,不如就今日?”

  不由分说,上官大人挥了挥手,身后那群不显眼的宦官们便将那一架架车上的白布掀开。顿时酒香四溢,她回头朝军营中的诸位将领抱拳道:

  “在下不才,也就只有这么些好酒好菜犒劳诸位,希望今晚能与诸位开怀畅饮,不醉不休!”

  好奇围观而来的士兵将领们一阵欢呼雀跃。

  沈於欲上前阻拦,疾步上前,揪住上官大人的衣袖,急促道:“不可”,又蹬了几眼那几个好事的。

  上官大人不慌不忙地按住沈於的肩膀,面露责怪,眸中不善:“此为陛下之意,沈将军还是莫要拂大家的兴”

  沈於咬了咬牙,又看了几眼那些面露不满之色的将领士兵们,只好作罢。

  婉儿率先接过身边宦官递过的一碗酒,向众人抬碗笑道:“一醉方休!”

  人群朝美酒佳肴一拥而上,爆发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趁士兵们欢呼雀跃,喝酒取乐之际,狄仁杰一把将沈於推入帐中,抽出利剑,将他逼坐在位上。婉儿将营帐放了下来,隔着一酒桌,坐在了沈将军的对面。

  沈於冷汗湿透了后背,不敢开口。

  婉儿朝凶神恶煞的狄大人看过去,恍若无人地询问:“谢府可围住了”

  狄仁杰冷哼了一声:“自然”

  沈於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婉儿见状,将一杯酒推到沈於面前。

  哪知沈於满脸视死如归之色,将那酒杯一举夺过,一饮而尽。许是喝的太急,被呛得满脸通红。

  婉儿叹了一口气,恢复往日的神色:“此事只关谢家,大人倘若识相,还是莫要多管闲事的好。”

  沈於梗着脖子,甚为赌气:“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狄仁杰提议:“将他押去天牢吧,陛下自会发落”

  “也好”

  上官大人将营帐掀起时,士兵们已是东倒西歪,醉醺醺的躺在营地上呼呼大睡,不省人事。

  “为何不现在动手?!”

  狄仁杰看着这一情景,低声朝婉儿说道。他怕夜长梦多,若再突变,生起是非,可不好收场。

  “只有鱼都进了网,才能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婉儿看着泛起晨光的天际,笑道:“您不会以为此时谢家子嗣都归家了吧?”

  狄仁杰默了默,这才拐过弯来,也笑道:“家里那位管的紧”接着又正色道:“派人去抓了吗?”

  “自然”

  第二天清晨,上官大人带着诏书前来尚书府,谢韧看着那道明晃晃的诏书,毫不慌张地跪下。

  “谢韧,意图谋反,即刻抓拿下狱!”

  话音刚落,已经将谢府团团围住的六扇门一拥而上,他们等了一晚上,早就迫不及待了,转瞬间就将整个混乱不堪的谢家全部控制住。

  谢韧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还没反应过来,情急之下,只能大呼:“臣冤枉!”

  上官大人将一封信件扔到了谢韧面前,平静地回答:“证据确凿”

  谢韧心下一惊,那个逆子!当真是将整个谢家都拖入了地狱!逆子!他几乎要吐血,可多年的政场经验告诉他,仍有一线生机,于是他哭诉道:

  “那是奸人伪臣迹,陷害忠良!”

  他得再拖延些时间,等禁军前来解困,到那时,便.......

  上官大人慢悠悠地粉碎了谢尚书的痴心妄想

  “禁军将领沈於已降”

  “不可能!”

  谢韧满脸不可置信,沈於是他一把提拔上来的义子,向来小心谨慎,只听他调动,怎会?!

  上官婉儿伸出纤细的皓腕,宽大的衣袖再遮不住那掌心的物件,调动禁军的玉符。

  “此信亦不假”

  此句,犹如五雷轰顶,谢韧踉踉跄跄地站起,似是要对上官大人动手,六扇门的人赶忙向前欲挡住,上官大人却摇了摇头,示意他们退下。

  谢韧感到天旋地转,眩晕不已,又跌跌撞撞地后退,颤抖跌坐于地。他一撩官袍,无措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数年辛苦经营,一夕之间便毁于一旦,叫他如何甘心!

  “我谢家向来对李氏忠心耿耿,此赤诚之心,天地可见!”

  谢韧老泪纵横,攥紧衣袍,朝转身欲走的上官婉儿痛骂道:“你为虎作伥,此举岂能得人心哉?必将不得好死!”

  婉儿脚步一顿,又将一份奏折扔到恼羞成怒的谢韧面前,冷声道:“在下本敬您乃开国元勋,一生戎马,满腔赤忱。可您看看,上面哪件事不是您管教无方,纵容无度的后果。”

  谢韧定了定神,细看后,近乎昏厥,此奏折细数了这些年来谢家嫡系,旁支的所犯之事,统共十大罪。言辞犀利,令人不寒而栗。字字泣血,令人胆颤心惊。

  “这本您家事,在下本不该多下妄言,可您属实糊涂。”

  “这上面所诉之事,句句属实,皆府上公子借您滔天权势所为。”

  谢韧面如死灰,呆若木鸡。

  婉儿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只是淡淡道:“您倒是看看,哪件事对得起那上面那八个大字”

  阳光撒在木制镶金的牌匾上,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为国为民,尽忠尽孝

  此刻高悬明堂,边泛金光,像极了无形的神明注视着荒谬的人间。

  谢韧终是无话可说,无言可驳。

  “先帝曾赐予臣一张免死铁券”

  “若陛下不承认亦无用”

  谢韧扯住了上官大人的衣摆,低声恳求道:“我曾与你父亲关系甚好,现只求莫要让谢家绝后”

  见婉儿没作声,谢韧心下一横,欲纳头叩拜,却被婉儿急忙止住。

  只见她长叹一声:“哪位?”

  “谢家庶子,谢奕”

  “好”

  “多谢”

  谢韧被猛地拽了起来,昔日权倾天下,如今沦为阶下囚。萧瑟的晚风吹起老人早已斑白的鬓发,昔日那挺拔的身影却已然佝偻。仿佛只是一夜之间,他便从志得意满的中年人到垂垂暮已的老者。他早已不是那个驰骋沙场的将军了,也不是那个心狠手辣的权谋家,只是个到最后还在为小辈们操心的老者。他老了,是真的老了。

  他满脸泪痕地朝那身月牙袍道谢,恍若间,他仿佛又看到了故人早已逝去的身影。

  泪水盈满了他早已浑浊的眼眶,这么多年的迟到的愧疚一涌而上,他失声痛哭:“庭芝,大哥对不住你啊”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故人游。

  谢家一倒,举朝弹冠相庆,群臣纷纷前来庆贺,更有名人雅士特地写了奏折,满篇文章洋溢着赞美和喜悦。

  下朝的时候,右相更是高兴到连拍着上官婉儿的肩膀,笑得胡子都在颤抖:“好!干得好!”

  又甚为感慨道:“我不如你啊”

  婉儿低头谦逊道:“丞相大人谬赞”

  “怎会!”

  右相近乎是乐到手胡乱比划着:“谈笑间,释兵权。兵不血刃,掌控全局。太妙了!”说完,又觉自己这样失了大臣风范,咳了几声,颇为感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又大笑着大步朝前走去,留一句在风中久久回荡:

  “庭芝有女如此,足以瞑目矣!”

  好在谢奕平日在谢府里便没有多少存在感,婉儿趁朝中权势变更,势力重新洗牌,一片混乱之际,将人从重重泥沼中拉了出来。

  看着眼前这个阴郁到沉默寡言的少年,婉儿颇有些头疼。

  “你可恨我?”

  少年懒懒地抬眸看了她一眼,甚为疲倦:“有何可恨?”

  婉儿噎了一下,她本来想说你若是恨我,就当好好活下去的

  “我甚至很感谢你。感谢你把我从那个令人作呕的地方撕扯出来”

  少年稚嫩的眉眼间满是不符年纪的少年老成。

  “谢家?”

  “当然,世上还有比那更恶心的地方吗?”

  少年眼里满是厌恶,好像那并不是他从小长大的家,而是仇家,叫他深恶痛绝。

  他极为讽刺地笑了笑:

  “感谢你,和那群蠢货奇葩天天待在一起,我都快要窒息了”

  “果然,谢公的目光仍然老辣”

  婉儿默默地想着,看向瘦弱和满身青紫的少年

  “等会儿,有人会带你去沐浴净身。”

  看着被仆人牵走的的少年

  “你还姓谢,名奕”

  少年闻言身子突然僵了一下,却任由仆人将他拉了下去。

  美男环伺,醉生梦死,甚至有些不安分的面首拿着酒杯不停地劝着,那如狼似虎的眼神,就像恨不能将面前这人生吃了般。

  在婉儿进来的那刻,所有人,不论是假装淡然弹琴的,还是吟诗作画的,抑或是执著灌酒的,皆停下了手中动作,警惕地看着她。

  庭院中在一刹之间安静了下来,婉儿恍若未觉那要杀人的目光,径直走向被簇拥在中间的人。

  太平有些醉眼朦胧,看到那身白衣来到自己跟前,风带起熟悉的冷梅香,刹时之间令她阵阵作痛的脑袋清醒了些。

  “退下吧”

  公主殿下下令,那些个杂七杂八的香粉脂水味着实令她不适,头痛的紧。

  那些个面首面露不甘,执著灌酒的那位还恶狠狠地瞪了上官大人一眼,却也只能恨恨咬牙,徐徐退下。

  公主殿下虽然喝了不少酒,神志还算清醒。她大抵是记得婉儿不喜那些个庸脂俗粉,形形色色的味道的,便起身,自觉地坐到离婉儿远些的地方。

  婉儿却又轻轻凑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按住不安分的殿下,轻轻按揉着那人的太阳穴。殿下彻底放弃了抵抗,放松了全身心,慵懒地,心安理得地躺在婉儿腿上,安静地享受着过分温柔的按压。

  “谢家被满门抄斩”婉儿低低地说,生怕惊扰了那人难得安静祥和的睡颜。

  太平不自觉地拧眉:“嗯”

  她长长出了口气,好像要将那满身的疲倦舒散:“天理轮回,报应不爽”

  “我将谢奕救了出来”

  婉儿见那人眸里闪过一丝冷光,却听公主殿下道:“那老匹夫真是老不羞!竟然还有脸求你!”

  又有些怏怏不乐,欺身揪住婉儿的衣角:“那今个儿便在我府上收拾个地,让人住下吧”

  “想来婉儿公事繁忙,也没有心思管小孩”

  公主殿下坏笑道:

  “他不会介意他是以面首身份住下的吧?”

  婉儿笑着,想怎么还会有人这么喜欢作弄他人?好在不过都是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

  于是她按耐下指尖的热意,不动声色地笑道:

  “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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