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鼻尖刻痣>第44章 河倾月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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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禚邺睡着了,江寓躺了很久才轻轻从禚邺手底下溜出去,他坐在床边,安静地整理着自己的被弄皱的衣角。

  坐了一会儿,他非常安静地换了个位置,坐在了窗边的摇椅上,这只摇椅很新,禚邺应该只是把他当装饰。

  他枕着风,看遍了这里面的布置,处处都不是他喜欢的风格,唯独这摇椅还挺合他的意。

  江寓想着,等他老了就要找这么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每天吃饱喝足,不问世事,躺在摇椅上,在微风里睡觉。

  睡在风里,也死在风里。

  太自由了。

  床上的人熟睡着,半张脸都淹没在柔软的枕头里,禚邺鼻梁高,眉目如画,是个美人坯子,单说颜值也是抗打的。

  没有打上发胶的头发都很顺滑,丝丝分明交错在禚邺的眉目前。没了很多攻击性,江寓不动声色地放肆地看着。

  他习惯回忆每一段时间里有什么收获,有什么经历令他改变过什么,因此江寓想了想这半年他收获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从结婚那天开始,断断续续地回忆到他们大吵一架的那天晚上,他反复咀嚼着吵架的那天晚上。

  从来就没吵过,从来就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给权力婚姻的伴侣甩脸子,也从来没有如此偏激过怪罪过别人,挺深刻的,估计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都没这么跟谈栢礼吵过,顶多瞪着人放狠话。

  江寓仰起头,倒看着窗棂。

  往后他该做点什么?

  戏剧落幕了,那演员离开了舞台以后就需要过自己的生活了。

  自己的生活,江寓思忖着,闭上眼。

  摇椅慢悠悠地摇,慢悠悠地把人晃困,慢悠悠地把人晃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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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感期过了,禚邺便又忙起来了,江寓得了空去上课,舞蹈老师打趣说是不是这段日子出来得太勤,家里先生坐不住了。

  江寓靠着把杆,抻了抻腿,睨着地板想了一会儿,说:“听过回光返照吧。”

  女人笑意不减:“什么意思,这还扯上回光返照了。”

  江寓随意悠着腿:“嗯,我下个月,也就是十一月初,就不来了。后面的日子估计挺忙的,没什么时间学这些。”

  女人挑眉,猜测道:“怎么,要回去当管事的了?呃,禚先生建议的?”

  虽然她不了解豪门里的这些事情,但总觉得那档子新闻不是人干的事,这还回去卖苦力未必有些让人不放心。不过她没说出来,挑着好的打趣:“那可惜了啊,我太舍不得了,没有艺术家不爱自己的缪斯,我给你免费上课也不行吗?”

  江寓淡淡笑道:“是没时间,不是没钱。照你这样说,我还挺值钱的?这句话易都之前也跟我说过。是挺可惜的,说得比你早,我也就答应了,往后闲暇的日子,估摸着都拿去当模特了,舞蹈这方面的造诣…恐怕难。”

  女人瞪大眼睛,哎哟道:“诶不是,他名声那么大,找哪个模特不是找,我一个小小的舞蹈机构,想找一个知音还给他挖了,我命苦啊。”

  江寓聪明的没再说话。

  女人无声地痛心疾首了一会儿,安抚了自己的心灵,还是不忘安慰一下江寓:“那之后有空约我出来吃饭什么的,我都在,我都有空,而且平时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能帮上的绝对帮你,你尽管说——虽然,好像…你们这种上班族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也没关系,反正需要,我就在。”

  江寓说:“之后可不当什么社畜了,太累。”

  “啊?那你忙什么?别是给易都当御用,那多……暴殄天物的。”

  江寓停下悠腿,顿了一下,还是没开口说出真相来,只说:“没,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创业啊?那累。”

  “差不多吧。”

  “搞不懂你……不过你生活越过越好我就开心,我向来是个很喜欢朋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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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专刊发布的日子一天天到来,离婚协议也已经处理好。没人给一个如同他们结婚那会儿的良辰吉日,但江寓自己挑了个好时间,黄昏落幕的时候转着笔签了名。

  办离婚手续的日子也定下了,十一月五日。

  还有十天。

  “这是第二次登上FU平台,上一次是围绕群体,这一次是围绕自己,感触截然不同,我的生活……”

  视频正是江寓的视频采访,他说话不急不缓,停顿有度。

  在这个a强o弱的社会里,大家都会给Omega挂上一个娇弱胆小的标签,印象中大多数Omega面对镜头的窘迫都像是一个被社会审判的人,但江寓显然就是另一份少数人,他从容不迫,每一句都像是对不公的反击。

  他看起来像一个正在审判社会的人。

  他说的,商场里有和FU有合作的品牌放着,他拍的,被做成大海报裱在最显眼的广告位。

  路过的人都会抬眼多看几秒、止步拍下一张、仰头停止在这段路上凝视很长时间。

  图中的人穿着黑色的衣裙、裤摆,看似宽松飘逸,放肆又自由,他露出了曾经被推上浪尖热点的脚踝,干净圆润的脚趾踩在哑黑的地板上。他坐在黑暗中,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灵气甚微地直视着镜头。

  他无声,却震耳欲聋。

  他要的权利,是生存的资格。

  黑纱下,他被胶布捂住了嘴,被绳索勒住了脖颈,他双臂拥抱住自己。

  叫嚣着。

  ——你看啊,你看不见的地方是这样的。

  凄惨在身躯上,不在他的神色里。

  他目光空洞,宛如正悲悯着这个社会。

  叫嚣着。

  ——你看啊,我就是这样活着。

  所见非所得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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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禚忻今天回来得很早,因为是周五,时间也不紧,今天在学校听了一耳朵的八卦,她回到家里把书包一撂,迫不及待地翻出手机准备补课。

  果不然热搜上高高挂着FU的名字,她点进去,顺着链接看起了关于她阿嫂的采访。

  说是采访,但更像是表达一个故事的MV,禚忻看着看着,忽然从床上翻了起来,拉了一下进度条,重新听了一遍刚才让她惊讶的地方。

  “伤害从来不是只看表面。精神和灵魂受到的鞭挞终生不可治愈,自身接受不了的前提是社会的不允许,有色眼镜下的人活着就是更累。私下的时候和我的先生聊过两句,我想通了很多,我是一个为自己发声的人,机会可以有很多次,也有可能只有这一次。所以一旦有平台,有契机我便不该犹豫不前。”

  视频柔和地切出画面,播放着江寓拍摄海报的花絮,旁白仍旧是他不急不缓的发言。

  “有个词语对大家来说都不陌生,‘猥亵’,尤其是将这两个字标榜在一个女性身上的时候,或者第二性别为Omega身上的时候,大众的目光都将停在他们的身上,其中包含着伦理的审视、性别的凝视、道不清的鄙夷。我被猥亵过,这五个字,应该很少从一个女性、或者一个第二性别为Omega的嘴里毫无保留和修饰的说出来。但事实如此,我的胆怯、懦弱,就是奠定那些为非作歹的人更加肆无忌惮的胆量,继续无法无天的实行恶行。”

  禚忻后背发凉,她瞪大了眼睛,紧紧攥着大拇指,将自己缩到一个角落,说不清楚为什么紧张地看着屏幕。

  “我不知道社会上有没有调查过数据,因为在采访里突然添了一个被伤害的坦白的环节,我没有什么准备,只是想到了,想到什么就开口说了,显得苍白也正常。不过,作恶的无非逃不过陌生人,亲人,朋友。这些人里,不管年龄,他们都有可能是那只狼。”

  “上至可以生活自理的老人,下至看似稚嫩实则成熟的孩子,譬如猥亵过我的那个人,当年只有十五六岁。他还没有我高,但是信息素可以抵挡一切他的不足。他什么都没得逞,也什么都没失去,可我因为全密闭的空间,和逃无可逃的信息素压制,落下了一旦闻到了芒果的味道就会呕吐的应激障碍,这个应激障碍陪伴了我四五年。”

  “以后。甚至会更久,久到我老去,我心里永远无法释怀,我的生理永远无法接受。”

  禚忻干咽了一下,左思右想,等到视频播放完了,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禚忻心跳如擂鼓,回忆起了那天江寓单独出门,去见院子外的一个男人。可那个男人的确不像Alpha啊。

  ……那就真的不会是视频里所控诉的那个人吗?

  他愧疚呢?所以他不还手。

  他害怕呢?所以他不还手。

  禚忻习惯性地担惊受怕地想了很多,生生从黄昏坐到了黑夜,听到外面有了动静,她才拖着发麻的腿去开门。

  禚忻从门缝里看过去,客厅里只有禚邺一个人,这段时间禚邺都没有回来吃饭,现在男人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看样子也是吃过饭回来的。

  她拿不准江寓多久回来,手心微微渗出汗水,犹豫不决了半晌,最终还是迈出腿去,慢吞吞地走向沙发。

  禚邺听到脚步声,抬头看着瑟瑟缩缩的禚忻。

  “怎么了。”禚邺打量了她一身。

  虽说平日里禚忻在家里略显不自在,但每次放学回家都会把校服换成常服,现如今她还穿着校服,扣着铭牌。

  “哥……我,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禚邺点了点头,关了手机,拿出了等你说的姿态。

  “……不知道阿嫂有没有跟你说,或者你知不知道,但是我不说很不安……就是,就是……”她埋头点出她之前录的视频,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递上去,“我偷拍不对,但…但我是怕阿嫂被欺负,想拿个证据……然后,刚才我看了一下阿嫂的采访,听到他说过一个…对他不好,让他受伤的人,我想…会不会是他……所以给你看看。”

  禚邺接过,面不改色地看着禚忻录的视频。

  “如果二哥哥你知道,或者阿嫂说过,我抱歉,我,我不清楚,我只是想要帮阿嫂。可能有点冒犯了,我以后不会做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

  禚邺没吭声,他垂着眸很安静地看完了整条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