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鼻尖刻痣>第43章 风中秉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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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景久宸都没有再回话,世界安静了。

  禚邺今天不太在状态,一年总有一两次易感期特别严重的时候,他放空脑袋吃了顿早饭,便请假在家休息。

  阿姨端走了禚邺面前的空碗,不一会儿端出来了江寓的早餐。

  禚邺见此一愣,道:“怎么布置那么早。”

  阿姨淡淡笑着,说:“哦,夫人说今天早上有兴趣班早课,叫我早一点弄好。”

  禚邺看着那盘早餐,甜点处放着三块草莓味的夹心蛋糕,顶端撒着粉红色的糖霜。

  他问:“还有草莓蛋糕吗?”

  阿姨便回厨房去端:“先生要几个?”

  禚邺哑然,顿了一会儿,说:“一个。”

  阿姨拿了个小碟子盛着那只小蛋糕,走了出来:“先生平常不喜欢吃这种甜食呢。您尝尝,好吃的话明天安排上?”

  禚邺沉吟:“不用,只是尝尝。”

  阿姨便没再多说,回厨房了。

  几分钟后江寓穿戴整齐从楼上下来了,他今天一身轻,可能是为了方便换舞蹈服,穿的衣服也薄。

  禚邺和他对视一眼,江寓落座开始吃早饭,第一口就吃了那个草莓夹心蛋糕,他拿着小蛋糕细致地品尝着。

  禚邺下意识看了眼自己面前那个刚才偷摸咬了一口的草莓夹心蛋糕。

  蛋糕缺了一块,流着粉红色的夹心,透亮甜腻,夹心液黏稠地淌在白色的瓷盘上。

  “这样出门吗?不冷吗?”禚邺问。

  江寓抬头看他,愣了一下,禚邺从未关乎过这种……日常生活冷暖的问题,毕竟都是成年人了。

  他难得反应了一会儿说:“不冷。”

  禚邺点头:“吃吧。”

  江寓这才发现禚邺面前只有甜点,明显就是已经吃完早饭了。

  吃完早饭了却坐在这里,是有事跟自己说吗?

  “有什么事吗?”江寓轻轻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禚邺摇头:“为什么这么问。”

  江寓无言片刻,没有回答,埋头吃起饭来。

  镇定剂只能镇定住Alpha的信息素躁动和大部分的生理情绪变化,本质上Alpha还是非常难受的,像是一种持续的、蔓延的疼痛,无法宣泄,就闷在身体里。

  禚邺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在这种反应严重的易感期内就是这种感觉。

  江寓也很敏感地发现了禚邺的异常,他吃完早饭,打量了一下禚邺,说:“……哪里不舒服吗?”

  禚邺沉默了一会儿,摇头。

  江寓拿起手机看消息,正好看了一眼今天的日期,随即一顿,他未曾抬眼,自然地问出:“易感期到了吗?”

  禚邺沉默了一会儿,点头:“嗯。”

  江寓看了眼厨房的阿姨,犹豫说:“……等阿姨走了我释放点信息素给你吧。”

  禚邺也看向厨房,等了一会儿,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种为什么阿姨还不走的疑惑和急迫。

  阿姨看着时间,分针从十分走到三十分,准时收工,笑吟吟地打了招呼以后离开了禚宅。

  这二十分钟内江寓也没有离开餐桌,他抱着曲着的膝盖,双足踩在椅子上,一直很认真地看手机,没有挪位。

  等到阿姨走了,江寓也没动作,好似忘掉了他刚才对禚邺说的,直到觉得身上有什么灼热的东西,才抬头看去——禚邺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他一下反应过来,忙放下脚,道:“哦,忘了,不好意思。”

  江寓释放出一点安抚性信息素来,柔和又清幽微甜的信息素轻微游荡在餐桌周围,他用信息素安抚了两分钟,问:“好些没有?”

  Omega的信息素对易感期内的Alpha无疑是一剂良药,犹如是牙疼时的止痛剂。九十六的契合度着实高,禚邺慢慢放松了神经,感受到体内一点点松缓,各种不良的感觉都被削弱了很多。

  “好些了。”禚邺说。

  江寓便准备收手,谁知禚邺开口止住:“不多给一点吗?”

  这是江寓头一次安抚Alpha,闻声一时无措,他看着给自己提要求的禚邺,问道:“信息素不够吗?”

  禚邺花了半晌都没理解到什么意思。

  江寓起身,他缓缓撸起袖子,分析后轻声建议道:“我有早课,标记应该是不行的,”他横坐进禚邺怀里,缓缓挽住了禚邺的脖子,抬腿缩在禚邺怀中,尽量用皮肤直接接触到禚邺的衣服上,“抱会儿吧。会好些。”

  禚邺背脊一僵,心中随即一骇,呼吸连着也放缓,Omega信息素的安抚力度随着江寓的拥抱来得更加猛烈,像是被全方位包裹住,全方位的被治愈。

  他愣愣地低头看去,江寓靠着他,袖子被撸起来,露出了很漂亮的手臂,正搭在他肩头胸口,又白又精瘦有力的手此时臂晃着他的眼睛。

  浑身。

  浑身都是Omega的味道。

  禚邺的不安逐渐消失,他被契合度哄乖,被契合度哄顺,他低头,本能地双手收拢,轻轻回抱住江寓,埋着头,抱着江寓。

  “现在好一点了吗?”江寓侧头,靠在禚邺的肩颈上,躲避开了禚邺落下的发丝问。

  禚邺脸颊贴着他的额角,没立即回答他,半晌才喃喃道:“可以不上早课吗。”

  “可以陪我吗。”禚邺问。

  江寓就这样搂了他一会儿,说:“你今天不太清醒。”

  禚邺不置可否,他只如同一个空洞的木偶,除了体温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其他都很呆板。

  他保持着拥抱的动作,迟迟没有别的反应。

  江寓能闻到很轻微的Alpha信息素的泄露,微不足道,甚至很合适。江寓现在的信息素躁动好了个七七八八,上次复诊的时候医生看着结果挺高兴的,没曾想能好得那么快,建议他斟酌着可以接触一下伴侣的信息素适应适应。

  他没放在心里,总之都要分开的,但现在闻着这一点点信息素,确实觉得心里舒服,身心都很放松。

  江寓合上眼,用鼻尖靠近禚邺的脖颈旁侧、离腺体最近的地方,逐渐在这一点信息素里昏昏欲睡,不知什么时候便真的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在卧室。

  江寓看着天花板,觉得陌生。

  他微微侧头,发现这不是自己的卧室,江寓有些愣神,当即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就在这个时候他被身后的一股力量拉回了被窝。

  江寓猝不及防躺回了床里,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禚邺,没来得及反应,只一眼,禚邺便重新躺在了他的身边,伸出一只手横压住他的上身,仿佛这样把他禁锢住了。

  江寓缓了两秒,确认身边的人现在还算冷静,问道:“今天都不打算让我出门吗?”

  禚邺没说话。

  江寓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儿,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平静道:“不然每三个小时我陪你二十分钟。”

  禚邺说:“不知道从多久开始,你并不守‘每天晚上陪我一个小时’的约定了。”

  江寓愣了一下。

  这倒是真的,但是不至于远到不记得从多久开始,如果用心去追溯,可以回忆起来,就是从停车场那一场吵架之后,两个人便默认分裂了。

  他也是顺着就忘了。

  江寓安静了一会儿:“我以为你并不在意了。”

  “我在遵守承诺。”禚邺说,“你没有。”

  他靠在江寓身边,很近,讲话很固执。

  江寓终于想通了他为什么觉得现在怪怪的,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也是他第一次遇见禚邺易感期不稳定的时候。

  江寓没有拉扯这事,没想到禚邺竟然一直在计较这件事,但平常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只有承认道:“是我的问题,我可以补偿,”他说到补偿顿住了,好一会儿才道:“补偿的话,今天我就不出门了吧,今天我陪你一天。”

  禚邺呼吸很均匀,平缓得江寓以为他睡着了,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由此转头看去,谁料禚邺睁着眼,正微眸盯着他肩头的衣料。

  禚邺抬眼和他对视上。

  江寓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不愿意要这个补偿,还是觉得这个补偿少了。

  “当然你也可以自己提个要求,我的时间精力,我的物质,你挑一个。”

  禚邺却还是沉默着,他只看着江寓,目不转睛,双目不眨。

  江寓等了不知道多久,忽而开口:“除了孩子,和,终生标记。这些算我的身体,我的感情,我不给的东西。”

  他的模样真的像在很认真的计算着什么是可以的,什么是不可以的,丝毫不差的、真诚地想给禚邺补偿上他这段日子违约的东西。

  禚邺却愣住了,他终于闪动了一下双眸,有些错愕:“……什么?”

  江寓微微蹙眉,也不太懂他什么意思:“什么。”

  禚邺欲言又止,他仿佛在这几秒内有了很多很多的情绪交错,最后道:“你,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要孩子这个要求。”

  江寓淡淡道:“于我而言不利的,有一个孩子这件事,不就是头一个吗。”

  禚邺凝视着他,这会儿却又是迷茫的感觉了。

  江寓好似看出了他的愁思,他不紧不慢道:“……很不好意思,但我不是故意的,上次你在书房和你妈打电话,我在外面听到了。我知道你不会提这种要求,可以防万一,一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得提防。给你家生一个孩子,这个——我着实是给不起的。”

  “可能之后还能这样好好说话的时间不多了,禚邺,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感觉,我一直是这样觉得的,我和你很近,但又很远,我们相敬如宾只是表象,我对你的内里感受很复杂。迟早有一天、可能就是今天,明天,后天,我们就生出刺来了,用针锋相对来结束离婚前的日子,”江寓话音平淡:“实话实说,我讨厌过你的教养,你对谁好都行,就是别对我好,没什么人对我好过,也没有人对我疼过宠过爱过,大大小小的都可以归类为被爱。我没有过,被爱。所以你对我好,我就会分不清东南西北,我是个不清醒的人,怪东怪西,就像停车场吵的那一场一样——不过没什么好追究的了。话说多了,说长了,说得深了,就变味了,算了。”

  他看着禚邺的双眼,兀自道:“补偿你一个吻吧,比拥抱还好使的东西,Alpha的‘临时标记’,最多也就这个了,”江寓说着伸出手捧着他的脸,在他唇瓣上落下一个浅吻,“……我再花一天时间时时刻刻待在你身边,也就当你之前在我发热期对我照顾的谢礼了。”

  禚邺被他生涩却又柔和地亲吻着,不知为何眼热,也不知为何什么都思考不了,更不知为何觉得眼前的人那么模糊。

  江寓留下从未留下过那么多的信息素,和他分开。

  禚邺看清了他的脸,很平缓地伸出手,循着点,摸了一下江寓的鼻尖,几乎让人听不见地说了一句话。

  但江寓听到了。

  “我想在你这里刻一颗痣。”

  江寓闻言蓦然勾起唇,无声挂起一个微笑,他看着禚邺垂下的眼皮和睫毛,近在咫尺的人。

  禚邺也看着他,却只看着他的白腻鼻尖,不知上两寸的双眸已经赤红。

  江寓说那番话的时候就没有抱着易感期内的禚邺能完全听懂、听清楚,所以算了。

  何必非要两个人都清醒着。

  他轻轻从两人之间挤进一只手,用手背遮住了双眼,涩声且温柔地回答他:“我没失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