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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寓十点下班,收到了来自禚邺的消息,对方言简意赅地说今天应酬喝了酒,开不了车,让他打车回家。
江寓发过去一个嗯。
一般这个时候江寓在工作,不重要的消息不会回,对方明显愣了一会儿,然后才问:【准备回家了?】
【嗯】
【那我让人来接你】
【不用,打到车了】
禚邺对于江寓的拒绝并没有感到有什么,熄灭了屏幕跟送他回来的贲坦摆手道别。
白白当了一趟司机的贲坦手臂搭在车窗外,含着笑摆了摆手,准备开走的时候看到他还夹着那支从酒店出来就拿着的烟,一语道破:“你想抽烟啊?”
禚邺一顿,一副没听清的样子:“什么。”
“你小子喝多了?我问你想抽烟?”
禚邺看了眼手上的香烟,用大拇指蹭了蹭烟屁股,说:“不会抽。但是江寓会。”
贲坦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道:“你这副样子,什么意思?”
禚邺抬眸瞅着贲坦,一脸淡然道:“什么什么意思。”
“一副睹物思人的样子?”
“想江谨了。”禚邺说。
贲坦又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他最终捏了捏鼻尖,咧着嘴轻轻啧了声,在车内盯着吊坠看了会儿道:“……你好像有病。”
“相思病。”禚邺道。
贲坦忍不住笑了:“……去你妈。江寓知道你看着他的脸想江谨吗?”
“估计知道。订婚的时候,我告诉他我就冲着他像他姐姐才答应下来的。”
贲坦倏然看向他,完全没想到禚邺是这样的:“——我操,他不抗议?”
“抗议,他说他没见过江谨,学不来江谨,让我教他学,挺冲一人,我说好。但是现在还没教过,我觉得没必要。”
贲坦点头称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闪光点。”
“倒也不是这意思,”禚邺摩挲着手中的香烟,道:“……我不敢让他学,他光是站在那就足够像江谨了。”
贲坦又双叒安静了下来,然后落下一句:“你还是有病。”
然后一骑绝尘。
禚邺在原地站了会儿,盯着手里的烟看了很久,最后在进门的垃圾桶里扔掉了。
在贲坦来之前,他曾含着这支烟,消化酒精上头的感觉,几度想要试试,但都没有真的动手点火,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他大三那年,舍友吃饱了撑的教他抽烟,他吸了一口,然后面无表情憋得脸红脖子粗,最后还是呛得要命的时候,被来学生会的江谨看到了,江谨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温柔又轻缓地说,少抽点。
搞得舍友回去以后一直问他是不是跟江谨很熟,不然为什么江谨会像一个朋友一样叮嘱他。
被烟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的感觉仿佛近在咫尺,他就是光含着,不用点,就够受了。
禚邺洗了个澡,脑子里微醺的感觉还没有消下去,他坐在沙发上,电视电脑手机什么都没看,就坐着发呆。
直到有人回家,他才愣了两秒,转头看过去。
江寓换了鞋,看了眼沙发上的禚邺,径直往厨房走去。
禚邺收回视线,靠在沙发上,眼神继续黯淡,重新固执地盯着某处,面色冷淡的一声不吭。
不过一会儿江寓从厨房出来,朝禚邺走过去,端着一个杯子坐在他身边:“喝了。好受些。”
禚邺愣住了,他半晌没接过,看了一会儿杯里的热牛奶,又看了会儿江寓。
“你要哭了,禚邺。”江寓维持着端杯子的动作,淡淡道。
禚邺垂眸,是觉得自己眼中潮潮的,但不至于哭,他默不作声地接过,可口中迂回着的谢谢两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江寓看着他这副模样,便掺着点揶揄的口气说:“你易感期还有余感一说?”
禚邺慢吞吞喝了一口,说:“不是很醉。”
江寓眨了眨眼,不声不响。
禚邺放下杯子:“有点心事。”
“我知道。”
两个人都缄默不言了一阵,禚邺继续道:“我在想一个人。”
“我知道,江谨。”
禚邺看向他,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能洞察人心的禚邺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不出江寓的想法和情绪,最后成为第一个躲开对视的人:“……你对我订婚那会儿对你说的话什么看法。”
“什么话。”江寓问。
禚邺缓慢地从嘴里吐字儿道:“因为你像江谨,所以我答应了联姻。”
江寓仿佛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他思考了又思考,最后也靠在沙发上,说:“没什么看法,很有道理。”
“那你是为什么原因愿意联姻。”
江寓问他:“你看不出来吗?我以为你心里一直都有数。”
“看不出来。或许是被逼的吧,江銮给你什么报酬呢?”
江寓心中一沉,他低声道:“被逼的有什么报酬一说。”
“可你不像那种对不公的事情从风而服的人。”
“联姻自然是对两家都有好处,既然不亏,我当然可以斟酌答应。”
“可你家从来都……”禚邺扭头看着江寓的侧脸,轻轻冒出几个字:“没有对你付出过精力和真心。”
江寓无奈地呼出气,道:“我也不知道报酬是什么,被掌握了人生的小喽啰没资格对掌管着谈要求。”
“那为什么不想办法逃离。”
“也有想过,但是不太想刚回国就被安上白眼狼三个字。最起码,把他养我这些年的金钱给还清?我再逃离。舆论很恐怖,我不喜欢。”
禚邺觉得好笑,嘴角微微一扯,道:“他那样的父亲——对你那样的父亲,有什么好值得为他不值的。”
“众口难调,我只有先试试,看他给我的路我走不走得通,做好试试。如果不行,就撇清关系,再离开江家也不迟。”
江寓被发热期的敏感情绪所驱使,有句话犹豫了半晌都没说出来,但是禚邺偏偏在这个时候不接话了,他还是问出口:“……江銮,对江闫和江谨怎么样?”
禚邺回答得很干脆:“对于一个外人看到的角度来说,他对他们疼爱有加。”
江寓点点头。
所以他没有猜错,江銮大概率是疼爱江谨的,哪怕是装装,也绝对比自己获得的关心更多,多很多倍。
“所以你在……有可能被我当做江谨的替代品、克隆羊的前提下答应了订婚,并且觉得这件事很正常、很有道理,是做好准备被我这样看待了对吧?”
江寓反问他:“难道这一个月,你没有把我错看成江谨过吗?”
此话一出,江寓没有再等到禚邺的发言,他也没想得到禚邺的坦白,他心里有数,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准备上楼休息,也没有忘掉他过来坐下本来想说的事情,江寓轻飘飘地看了眼他,说:“……晚上不用过来补标记,你好好睡一觉,我会打抑制剂。”
禚邺没作声,等到江寓已经从他这个视野彻底消失了,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但现在已经没有除他以外的人可以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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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寓躺进被窝,又是失眠。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今天和禚邺说的那些话,自己的心情,很低落,非常。
他看得清禚邺的心,如同看得清禚邺无法自拔认不清他和江谨那样准确。
禚邺的深陷其中也是江寓的情难自禁。
或许禚邺有多难把他和江谨分别清楚,他就有多么希望禚邺对他的照顾和关心永远持续下去。
哪怕是永远把他当做江谨。
但他知道这是一个不切实际的、他清晰认识得到是错误、总有一天他会唾弃现在的自己的这种渴望。
他习惯当一个照顾者、监护人,突然被关心、呵护,被照顾,是他始料不及的,也是他未曾拥有和设想过的,一旦尝到了一点甜头,他就如同不知饱的蚂蚁,食饴痴迷,情不可抑。
禚邺很平常的关照,就是他平常得不来的东西,所以他不是不能情不可却,而是他自己想待在这个关照里。
沉迷在美梦中。
沉迷在幻觉里。
什么时候才可以清醒——以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是清醒的而不是内心的纠结。
江寓不知道。
他失眠了很久没有睡着。
两点,他刚刚有点困意,定的闹钟就响了起来,他不得不起床打抑制剂,这个时候发现已经有些浑身提不起劲。
江寓开了灯,摸索着找到了抽屉里备用着的抑制剂,有条不紊地扒开包装盒,拿出了药剂给自己手臂熟稔的消毒,然后靠着床头,安静地给自己静脉注射。
抑制剂没有临时标记的作用来得快,因此他还是遭受了些苦痛,半梦半醒的被发热惹得满身是汗。
江寓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四点,有一种发烧初愈过后的不适感,他觉得有点口渴,爬起来在床头的水杯里喝了口凉水,然后给自己调整了睡相,躺在了枕头上。
可这次没睡着,江寓归咎于刚才喝了口凉水,这让他被凉清醒了。
半晌,江寓起床,抹黑走了出去,下楼径直到书房,没开灯继续抹黑走进去,熟悉地摸到了书桌,然后在桌上摸索起来。
寻找着烟盒的手在黑暗中一直探寻着,直到蓦然被人抓住手腕而打断,江寓吓了一跳,忙地抽了一下,但是没抽出来,紧接着就闻到了一点点让他安心的酒精冰块味的Alpha信息素。
握着他手腕的人愣了一下,也倏地松开了。
“怎么不开灯。”禚邺从桌上爬起,躺在椅子上,觉得颈椎一阵酸疼。
江寓站在桌边,轻轻摸了摸自己刚才被禚邺握住过的手腕,上面仿佛还有些余温,良久道:“刺眼。”
“要找什么,烟?”
江寓:“……”
禚邺在桌上翻了一会儿,然后停下了动作,他道:“你有烟瘾?”
“你怎么睡这。”江寓不答反问。
禚邺没吭声。
江寓继续翻找着:“没烟瘾,最近没抽。”
禚邺把烟盒递给他,道:“里面少了一个根,我拿来玩儿了,没点。”
江寓接过,理解了一下他说他玩儿烟的这句话,默默摸出一根来含在嘴里,没去琢磨这人怎么连烟都可以玩儿,又开始在桌上找火。
“上次还说别睡这里,你这次算是明知故犯吗……”江寓一边找着一边慵懒地喃喃道。
禚邺从身上披着的外套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窸窸窣窣站起来,寻着声捏住了江寓的下颌骨,然后微微低头为他点燃了那支烟。
处于被动且惺忪的江寓这才在打火机打燃那一刻看到,他和禚邺的距离是多么的近。
黑暗中陡然有了唯一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