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错金银玉>第5章

  【回家】

  吴素芸知晓这回是自己多嘴多舌,说错了话,害得两人丢了面子。回去的车上她哄了丈夫一路,丈夫却不似以往一样依她,仿佛看不见了她的讨好。平日里头自己犯个错,李明新固然生气,自己说两句之后也就没了。今天有点不一样,李明新越不理她,她反而自己也跟着生气起来。

  就那三叔公,当个官又怎么样?竟敢在那么对外人面直接说家里头的爷是小娘养的。不过小娘养的又怎么样?李府园的产业,南京的,苏州的,杭州的那些铺子,现在哪个不是被老太太的签了字留在了李明新的头上?何况能争家产的那个短命鬼今天还死了,甚至连个后都没留,只是那男狐狸精今天是改了面,咄咄逼人的,但就凭他一个寡夫,又能闹出什么名堂?吴素芸嫁的比白银还早,可别说要穿那蕾丝婚纱的西式婚礼了,连个简单中式的都没好好办过,裹了身红衣裳就被扔到了李明新的床上。自己也没份像样的嫁妆,白银陪嫁的那两大箱子金银玉器看得她眼花缭乱。她忍不住在里头顺手摸了只看着最顺眼的,以为那里头那么多只镯子,白银肯定不会记得哪个对哪个的,谁知道他到现在都能认得出来。

  可认出来又怎么样?这镯子终究这些年都戴在自己手上。吴素芸满意地望着自己手腕上那抹青翠,心情立刻舒展了许多。何止这镯子呢,李文卿都不在了,她迟早有一天能把白银那嫁妆箱子里头剩的东西全部揽进自己口袋里。想到这些,她觉得丈夫冷淡的态度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汽车开进了颐和路北的花园洋宅,下了车,李明新却突然对自己开了口。

  “你跟我来。”

  吴素芸是认了丈夫不理她,还打算回家后用了午饭,换身衣裳就约几个太太去麻将桌上搓起来。不等吴素芸回答,李明新就拽着她的胳膊往里头走,还好几次差点栽了跟头。

  “你干什么啊?有什么事不能吃完午饭再说吗?你能不能走慢点!”

  待到来了二楼卧房,吴素芸气喘吁吁的,就一把被丈夫推了进去,又被反锁了门。她没来得及问,李明新那肥厚的手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她被打得眼冒金星,啊地大叫了一声,捂着脸没站稳摔了个屁股蹲。这一巴掌把吴素芸给打懵了,李明新没给她喘气的机会,拽着她的头发一边左右开弓扇她耳光,又一边把她的头继续往床栏上撞。

  “啊!啊!李明新你疯了吧?!”吴素芸惨叫着,想要逃跑,却又被李明新整个体重都压在身上。“别打我!别打了!”

  “别打?让你多嘴!你这贱人,让你在三叔公跟前多嘴!你看我今天不把你这张臭嘴打烂!”

  屋外不断传出吴素芸的叫声,下人们相互嘀嘀咕咕。却没人敢敲门劝拦。二少爷的脾气,是个向来差劲易怒的,家里头哪个人没被他打过,不过打夫人倒是头一次。

  见她原本雪白的脸像馒头似的渐渐肿发了起来,额头和嘴里都淌着血,李明新渐渐松了手。吴素芸被打得头昏眼花,除了捂着眼睛呜咽她连站都站不起来。

  吴素芸停了抽泣,又恶狠狠盯着李明新痛骂道:“你如今真胆子不小了,你居然敢打我…!我们结婚十几年,就你平时那矬样,连个九九乘法表你都背不下来!你以为现在是谁在替你管家,谁在替你把持李家那些铺子产业呀?你拿真当自己是嫡亲少爷了?老本都忘光了是吧?你那老娘当初大着肚子被赶去了乡里头,一穷二白的,不是我娘好心接济,还拿自己奶水喂你,你们母子二人早就饿死在猪圈里头了!”

  李明新似是这才清醒过来,他看了看躺在地上哭的太太,又看了看自己发红发疼的右手。不免有些愧疚,自己这太太虽然长得一般,也确实是曾经休戚与共。可同样都是哭,自己这位太太是脸上胳膊上横肉发抖,那大嫂兄却叫一个哭得梨花带雨,任谁看了都要怜惜他几分。

  想到白银那模样,李明新就不免心里头痒痒的。自个儿要是娶的是那样的太太该多好呢。他还坐在吴素芸身上,又自觉下面一热,索性掀起她的旗袍裙摆来。

  “你、突然干什么?!你疯啦?……嗯啊!”

  他发疯一般不停道着歉:“夫人、夫人!刚刚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下次再也不打你了!你别生我气,好不好?夫人、夫人!太太!好老婆!”

  李明新一边哄着,吴素芸嗯嗯啊啊着,也不管她到底有没有原谅自己,可李明新看到她那张脂粉都遮不住油腻的脸,顿时都软了下来。只好闭着眼,不知不觉脑袋里头想着如今自己胯下浪叫着的人是白银才好。泄了又泄,他才提着裤子站了起来。

  太太确实不生气了,红着脸,嘟嘟囔囔着哪有人大中午办事的,跑去换了衣服。看着她脱光之后腰上围了一圈又一圈的赘肉,又费力地扣着衣服扣子,说怎么连这件也穿不上了。他突然立刻再次心生厌恶。刚刚那点儿念叨着过去情谊的愧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如今也是看都不想再多看太太一眼。

  李明新推门走出去,就见门口站着一个两三岁的男孩儿,男孩儿见着他,哭得稀里哗啦,却又不敢上前,还向后退了几步。

  “爸爸,你刚刚是在打妈妈吗?”

  李明新揉了揉男孩的脑袋:“没呢!我是在跟你妈玩,不然你进去看她,她不在那好好的嘛。”

  “可是爸爸不进来看妈妈吗?”

  他笑道:“你去找你妈,让她带你去吃饭吧,中午了,我还得去给你奶奶请安呢。”

  廖东成从李家灵堂出来后,看了眼怀金那新居,又笑着摇摇头。

  “怀金,你这新家,今天我还是不进去看了吧,知道位置在哪我就放心了。”

  李家刚刚发生的一幕,怀金当然看在眼里。廖老师到底像是被扫了兴,他事先也是提到过对门正办灵堂,廖东成没说什么,只是讲这年头哪里没有死人的呢?李怀金是没想最后这去世的是他的侄子,还让他白发人送了回黑发人,

  医院把尸体烧错了这么荒唐的事情…李怀金也感觉匪夷所思。坐上了廖东成的车,他不禁问:“廖老师,那李家……”刚开口,他就有些后悔,这说到底是廖东成的家事,自己这么贸然地问也实在是唐突了。

  “李家怎么了?”

  廖东成眯起眼睛看向他。李怀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问:“那李家到底跟您是什么亲戚?”

  廖东成笑道:“怀金,你别紧张,怀玉和婉婷终究要结亲的,既然我们以后是一家人,你自己也要在这南京混日子过,你好奇问这些没什么。那李家老爷本是我的一个异姓堂兄,三代人都做的江上生意,家里揽了不少财,主要我那大嫂嫂是个能干的,跟大哥年轻时算是琴瑟和鸣。可或许就是她太能干了,我大哥是个乾,觉得在家里头自己被夫人压得抬不起头,一赌气,在外头鬼混就上了娼妓的当,生了个小儿子。而我那大侄子,从小书念得太多了,反而把脑袋念傻了。正好上学时自己跟女同学搞自由恋爱,但他母亲看不上女方家,硬逼着他娶了个外省的男坤,就是你刚刚也见着的那位。唉、这说起来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但母子俩从此生了隔阂,这小儿子趁这个机会不知道干了什么,把嫡母哄得心花怒放的,反倒跟自己亲儿子成了仇人,把他赶了出去。你说说看,这像话吗?天底下哪有母子反目成仇的呢?”

  说了,又揽住怀金的肩膀,拍了拍说道:“怀金哪,做父母的人真的都是良苦用心,都是为了孩子好,也因着容易被旁人钻空子。我知道你们兄弟俩父母早亡,对于你们这样的,我是很乐意把你们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的。”

  李怀金点点头,却不知道回应什么,这话他听着心里头总觉得不大舒服。正好车很快开到了福昌饭店,请了廖老师下车。他饭桌订的迟,开始打了电话饭店却说中午的已经订满了,所以又找了些关系,多花了好多钱,才订到了这两张大圆桌的包厢。领在前头一看,已经来了不少宾客。连怀玉都带着婉婷小姐坐在那。

  本来怀金才是今天的主人家,但廖东成一来,宾客们似是都去奉承他了。左一口廖处又一口廖处地喊着,喊完过了才见着一旁的李怀金。拱手道了声“小李将军”,问了他西北的前线怎么样。李怀金应付着,突然看到一位自己熟悉的身影。那人独自坐在角落里,正举起了手里的茶杯,冲怀金挥了挥。

  李怀金安顿了宾客,让廖老师去坐了上坐,自己迫不及待地到了那人的旁边,他真的是又惊又喜:“又如!我刚不在家,我家那僮仆却说你过来了,我还不信呢!”

  李怀金和钱友山同为东北出身,两人有多年袍泽之情。怀金当时中了炸弹碎片,离心脏没多远,是钱友山拼了命把半死不活的他硬扛回来的。

  钱友山笑道:“是打算下次再来拜访的,我昨天是跟老婆回他娘家,但听说我是来吃你的席,他就让我自个提前回来了。”

  “喔?我都没见过他,他怎么也知道我?”

  “我没事干经常逗他玩,其实也就是讲点咱们以前的事,我说我有个曾经饿得一口气吃了五十个饺子的朋友,他就记得那个李衍行了。”

  “哪有五十个。”怀金笑道。“四十加五个罢了!”

  “四舍五入不就是五十个?”

  “差的远呢!嫂兄还好吗?我到现在都没见过他,你什么时候也给我引见一下吧。”

  钱友山点点头,笑道:“行啊!他身体好得不得了,而且他现在怀着孕呢,过几个月得生了,到时候肯定请你吃满月酒。”

  李怀金睁大眼睛:“我寻思着你之前五月份给我写信,不是说刚给你儿子办的满月席吗?这是你第几个孩子了?”

  钱友山笑得更是合不拢嘴,他伸出来五根手指。“你别说,这男坤是真好生养啊,五年生了四个!难怪以前那些个富庶老爷们都求着娶呢。我也不想的,哪知道他那么容易怀啊,现在我家里头养了两个光头,两个丫头,马上又要添的这个老五,也不知道他们长大后能分化成什么。”

  “那你可真是好福气。”李怀金突然想到对门的人,那位似是个结婚了十年都没有孩子的,说坤泽好生养,可见也并不是一概而全。

  “什么好福气。”钱友山摆摆手。“我都快养不起这些孩子了,所以这次回老家,就把两个大的丢给孩子们的姥姥姥爷了。你也别怪我前段时间不喊你出来吃个饭,我那是是真的抽不出没时间呢。”

  钱友山看了看不远处的怀玉和他身边的婉婷小姐,又看了看廖东成。他往怀金身边靠近了些,压低声问道:“我倒是想问你,你是怎么结上廖处的?”

  “前两年在上海认识的。”怀金说道。“他给我当过老师,这本来也没什么。主要是怀玉和那位婉婷小姐在交往,两个人处了都快两年了,我准备明年到了春上就去他家下聘。”

  “你要跟廖处结亲?他可不是个善茬啊。”

  “我知道。”李怀金盯着那对郎才女貌似的璧人,又看了看廖东成,他轻轻叹息着。“那他俩两情相悦,廖老师也不反对,我这个当大哥的,总不能好好地去拆散他们吧?……咱俩先不说这些了,又如,等会席子吃完了,你就去香满阁等我,我请你喝杯下午茶。”

  李怀玉发现了,虽然哥哥今天做东,但这些宾客比起哥哥,更多是跑来接近他。他其实很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还好有婉婷熟练地一直在一旁给他打圆场,对于那些他认不得的人,婉婷一口一个王叔叔、严伯伯,甜甜地喊着。怀玉觉得她对待这些有头有脸人物的这份从容是自己最该学习的地方。一顿饭吃下来,他竟然觉得比训练还要累得多了。见着婉婷的父亲,怀玉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跟着哥哥一起喊了句廖老师。

  廖东成拍了下他的背。“你在外头还叫什么老师,叫我叔叔就行了。”

  怀玉虽然点着头,心里却没有一丝放松。这顿饭在他的几分不安之下吃完了。直到送走了廖东成一行人,看着车子驶去,才能长长地松了口气。婉婷小姐要去洗手间补妆,他便在坐在大堂里等她。

  怀玉这才和哥哥说上话,怀金喝了点葡萄酒酒,脸上红扑扑的,在他旁边跷着二郎腿,悠闲地抽起了纸卷烟。

  “你不是说带婉婷小姐回家看去的吗?”李怀金好奇了,不过又转念一想。“……不过还是没去看的好,对门那家可是晦气了。”

  一提到对门,怀玉的心便怦然跳动。“怎么了吗……?”

  李怀金没注意到弟弟的异样,手指夹着卷烟抖了抖烟灰。“你知道那对门的小寡夫跟谁是亲戚吗?”

  “……总不会是婉婷的父亲吧?”

  其实这还用猜吗,哥哥早上只带了廖东成去家里头。他们李家在南京还不算站稳脚根,也没多少认识的人。

  怀金点点头。“廖老师当时看到,脸都青了。这也怪我不好,那头摆灵堂,我就不该把他往家里带了。你没带婉婷小姐来才是对的。不过我觉得那家人的关系很复杂,我们以后还是少跟他们来往比较好。”

  “可若是我跟婉婷结了婚,对面又是亲戚,照顾下不也是应该的吗?我觉得人家孤儿寡母挺可怜的。”

  “就一介寡夫,拿来的孤儿和寡母啊?”李怀金想到了白银那张妖精似的俏脸,忍不住哼了一声。“况且,我看那位子……搞不好要不了多久就能改嫁给别人去了。”

  “……哥。”李怀玉突然正色起来。“你老针对人家干什么?你都还没跟他说过话吧?人不能以貌概全,你又怎么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

  怀金反问道:“那我倒是问你,你老护着那小寡夫干什么,你不也没跟他说过话吗?你……”

  李怀金突然想起来什么,他气得立刻丢了还没抽完的烟,指着怀玉的鼻子低声骂道:“李怀玉,我告诉你,你现在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和婉婷小姐好好处着,人家马上都是你未婚妻了,你千万不要辜负她,不要辜负廖老师,你知道吗?要是给我发现你动了什么歪心思,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哥,你别生气,我又没…没什么别的想法。”怀玉并没有因为受自己胁迫像小时候那样胆怯,他反而无奈般叹着息。怀金此时才突然发现,这个来南京上了两年学的弟弟是真的长大了不少。

  “我真的就是单纯觉得他看着可怜,当年二姐姐过世时,你看起来也就像他现在那个样子。”

  怀玉口中的“二姐姐”是自己死了有十二年的妻子。他被怀玉的一通话,搅得半点兴致都没有了,什么也没说,瞪了怀玉一眼人就出了饭店,又拦了辆人力车往香满阁那去了。怀玉自知是不小心碰到了哥哥的底线,这时,正好婉婷小姐也补完了妆走出来。她脱下了早上新买的那件披肩,露着雪白的胳膊,那颗硕大的珍珠正垂在胸口反射着酒店头顶的水晶灯熠熠生辉。

  李怀玉以为自己这是到了下午的约会时间,他明天一早又得去学校了。所以格外珍惜和婉婷小姐相处的时光。问她是想要看个电影,还是去看戏,又或者是一起去公园逛一逛。女孩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都不去了,我累了,帮我叫个车我想回家。”

  都打算回家了还补那么久的妆做什么?李怀玉莫名其妙,婉婷那红彤彤的嘴唇也不知抹了多少层的胭脂。他一身劲冷了半截,最后送走婉婷后,只能傻傻地站在路边连气也忘了叹。

  每次都是这样,婉婷小姐提出的要求,自己就必须要答应全部办到,一旦他想要对廖婉婷提出什么时,总会被对方以各种理由拒绝或者是搪塞过去。

  这样单方面的索求和给予的关系,继续维持又有什么意义呢?李怀玉想着,自己这样下去,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拥有温柔乖巧的情人了。年纪轻轻地竟对自己的未来有些绝望。哥哥李怀金坐着人力车,又上了香满阁的二楼。钱友山早已在一处靠窗的雅座坐下,欣赏起窗外远处紫金山的美景了。李怀金唤了他一声,他立刻回头并站了起来,两人站在一块热泪盈眶地相拥着。

  说是喝茶,怀金却向茶房要了壶酒,又要了碟牛肉和店家自配的爽口小菜,两人隔着桌子,先是什么话都没说,郑重地相互敬了一杯之后,又看着对方开怀大笑。

  “衍行,你变了好多呀,胡子剃了,头发也剪短了,人望着比过去精神了不少。你说是因伤从陕北退下来的,伤了哪里了?重不重?”

  “不重,小腿中了弹而已。正好怀玉快毕业了。我就拿受伤这个理由,干脆申请了回来。主要是紧着怀玉的将来,我就以后打算做点生意,混口饭吃就行了。不过,唉……我其实也不是不想打,可现在居然让我们在陕北打自己人,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没意思。”喝完一杯,怀金忙着又给钱友山斟了一杯,转而收起脸上的笑容。

  “……倒是你,又如,你的腿现在还好吗?”

  钱友山拍了拍自己装着义肢的左腿,苦笑着摇了摇头。“真要我说的话,不太好。下雨天的时候,尤其是像前段时间梅雨季,关节这块痛啊。幸好我家那位是个贴心的,我晚上疼得厉害,他就一直帮我揉,揉到我睡着了为止。”

  “你怎么三两句不理你夫人呢?真有那么好啊?”

  “对呀,他就是这世上对我最好,我最心疼的那个人。”钱友山笑道。“你什么时候也找一位这样的人呢?这样你真心爱他,他也爱着你的人呢?衍行,你今年也有三十多岁了,现在也算安稳下来了,总该要替自己考虑一下的。再过几年,你年龄又大了一点,哪还会有年轻貌美的能看得上你呀?”

  “我不结婚,我把怀玉带出来就行了。他好就是我好。”

  “可就算他以后结婚,你是个当哥哥的,也不能跟弟弟一家过一辈子吧?他成家立业,是为了自己而成家的,不是为了你这个哥哥啊。”

  “我没这么想……”怀金举着酒杯,小声辩解道。

  “你自己没意识到而已。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弟弟着想,不正是把你自己想过的人生,投影在了他的身上么?你要真的关心他,就不该今天办这个席,请了那些不该请的宾客。你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吗?你又知道那些人这段时间偷偷地在上海做了什么吗?”

  钱友山说了一大通,这才把自己一直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要不是你唯独对着我的笑和以前一样,我真的以为李衍行已经死了。”

  李怀金又如何不知呢。他低下头。“怀玉马上要毕业了,我只是想…他能谋个好差事,至少不需要像我这样被推到前头,过那种朝不保夕提心吊胆的日子。”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让他从军呢?”

  “那是因为怀玉和我一样,他还那么年轻,他也有自己满腔的热血想要抛洒出去。”李怀金突然抬头也望了望那东北的紫金山方向看去,又似乎目光向后飘了很远很远。一直飘到了那儿时熟悉的森林和江边。“……我们都很想回家。”

  回家,对李怀金来说是个很简单的事儿。只要拦一辆人力车,拉到白花坊尽头,那间布置好的新居,便是李怀金的家了。

  可事实上真的如此吗?他还是经常会想起家里的大炕,躺在上面和年幼的弟弟一起嬉戏打闹。姐姐就在烛火边,一边做着女红,一边看着他们笑。

  他觉得自己没喝多少酒,但眼睛已经不太能看清东西了。车夫送他到了弄堂口,他又要求下了车想走两步散散酒气,怀金摇晃着醉醺醺的身体,被石板绊了好几次。跌跌撞撞地一路花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才回到家。小江在门口坐着,似乎就是在等他回来。

  “二爷,您怎么喝了这么多呢?”

  “我见着老朋友了,高兴,怎么?我不能喝多吗?”

  “也不是。”小江笑着递来了毛巾,给他擦着脸,又给他递了热茶。“从来没见二爷喝多过,有点稀罕罢了。”

  “你这毛小子,没见过我的事情多了去了呢!”他挥挥手,又开始左顾右盼。“怀玉呢?这个点了还没回来?”

  “呃,三爷…倒是回来得早。”

  “那他人呢?我怎么不见他?”

  “三爷…现在在对面那家呢。”

  结果小江拦都拦不住,李怀金站起来就往对门的李家冲。走到门口,看到那摆着的花圈和挽联,倒是冷静了几分。他不再又刚刚一股脑子的冲动劲,正了正衣领,向屋内走去。李家要守灵,因此所有的门都是敞着、灯也点了一盏又一盏,里头很是亮堂。院子里头摆了几张桌子,正凑在一起搓麻将,是一些没戴黑纱的人,那是请来外姓坐夜的。李怀金在院子的一角,看到李怀玉和白银,两人虽然举止没有什么亲密,距离也挨得很远。李怀金却又看得自己火气一下子蹭上来,他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白银的衣领把他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