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已经抓不住陶然了。】
46.
那座玩具终于威风凛凛地杵在客厅的展示柜上。
只不过那块零部件过于崭新，显得格外突兀。妈妈跟他一起站在客厅，她高兴地像是终于解开陶然心中的郁结，几乎要鼓起掌来迎接这座积木的新生。可她扬过语调侧身夸赞自己的儿子，陶然的脸上却不见半分松弛与喜悦。
换季的风寒也刮在陶然身上，他回家之后便感到不适，喉咙干涸得冒火，眼皮滚烫。他望着眼前重振雄风的积木，那是一直以来他梦寐以求的，此刻却说不出什么心情，感受到妈妈炽热的目光，他努力提起嘴角微笑回应。
不出所料地，发烧反复朝陶然袭来，他向公司请了一星期病假，一闭上眼睛，他脑子里就闪现出海洋生物，并且越来越多，快要涌出来，陶然觉得自己快要溺亡了。
他也许真的很不适合这份工作，没有一家公司会愿意收取体弱多病又不思上进的职员。他通过隐瞒自己的病症才侥幸得到入职机会，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上班期间出现差池，频繁请假。
“然然，要不咱们辞职吧。”妈妈蹲在床前，小声哭着对陶然说。
他看着那双泛红的眼睛，眼底的泪是陶然二十二年来游过的最宽广的海洋，她无私地包容着陶然犯下的一切过错，只是最基本的血缘关系陶然却获得了妈妈永远永远的爱。
妈妈的眼里只有陶然一个人的影子。陶然却好似从中看见了公司论坛津津乐道的八卦，那个关于董事长订婚、与未婚妻同游的八卦。
陶然闭上眼睛，一条鲨鱼撞击他的大脑，迫使他急促地喘气，嘴里涌上一些血来。
“好的，妈妈。”
夜里高烧使得陶然畏寒不止，妈妈一摸额头果然烧到不省人事，着急地扶陶然起来喂了退烧药后，半夜才终于呼着热气睡了个不安稳的觉。陶然如此混沌睡了一天，再次醒来又是第二天深夜。
他拖着乏力的身子下床，开了灯，摸着抽屉里的盒子。
陶然捧出来，抱在手里，亮堂的灯光下他打开盒子细细打量着。里面东西很少，一台数码相机，过时的手机，胖鼓鼓的河豚挂件，生日请柬，两张电影票根，还有一个原本装着积木的空盒。
那就是他跟蒋新觉的全部。蒋新觉送给他的东西，他连包装盒都舍不得扔。
陶然紧紧攥着这些东西，蹲下身将额头贴在盒子上，他很想哭，只能痛苦地闭着眼。
也许要放弃了。陶然脑子里浮现出这种念头，转念他又想，可是又没有人逼他坚持过，他总是在自作自受。
陶然站起身，低血糖让他眩晕了一会儿，缓过来后，他慢慢走到窗台前，拉开窗帘。
一片漆黑的深夜，昏黄的路灯涌动着趋光的蝇虫，没有行人的小区，只听得见远处水池的蛙声。陶然低头望去，那辆豪车今天又安静停靠在专人停车位上了。防窥的窗膜，黑得锃亮的漆皮，泛着光泽的金标，无一不彰显着车主人高贵的身份。
陶然曾经也想过买一辆不算昂贵的小车，平日里开车通勤，假期也能载上妈妈出游，可惜他考驾照的计划一直被各种原因搁置，买车计划只能不了了之。
如果陶然能够看得再仔细些，他应该能够发现驾驶位上是有人的。
司机尽职尽责地停在停车位上，老板没有出声，他就一直等候。蒋新觉坐在后座上，仰头静静看着站在窗台前的陶然。
生病让陶然变得瘦削，两颊泛着病态的红晕，他孤零零地看着窗外，也不知道此刻正在想什么。在蒋新觉的印象里，陶然两年来请过六次病假，他回国后就有四次，每当陶然生病的时候，蒋新觉就会停在这里。
有时候陶然会下来丢垃圾，他总是慢吞吞的，没什么精神，裹着厚厚的外套走出来，蒋新觉视线紧紧地追随着他，见他难受地张开嘴呼吸，眼尾泛红。他忽然想起从前他们做完爱陶然发烧的那次，不知道是不是也这么难受。
他一直很喜欢陶然注视他时，亮晶晶的眼睛。他回国以后，就时常乘坐员工电梯，陶然上班时间很固定，除了少数时候会迟到，掌握制造偶遇的机会并不难。
蒋新觉在电梯里见到过陶然几次，可他每次都默默站着，盯着某处出神，反应总是迟缓，并没有发现过他。直到那次在空无一人的电梯里遇到迟到的陶然，他们对视上，短短五年间他发现，那双曾经饱含期待的眼睛，此刻已经变得黯淡，变得枯槁。
窗帘没有被拉上，陶然已经离开很久了。安娜看着时间，忍不住提醒道：“蒋董，已经很晚了，先回去休息吧。”
蒋新觉眨眨眼睛，视线从窗台挪开，他的腿上放着电脑，亮着的屏幕上显示的是陶然的辞呈。
他感到一阵无力，年少的自己杀死了他意气风发的爱人，此刻他已经抓不住陶然了。
47.
陶然休养了几天，感觉身子并无大碍后，决定在休病假期内返回公司。递交辞呈的事情部员们暂不知情，陶然感到深深地愧疚，想把剩下的工作做好，交接完成后再离开。
“陶然，最近是不是生病了，气色好差。”麦可玫说。
陶然坐下开电脑，抱歉道：“谢谢你可玫，我身体确实不是很好，可能要离开公司了。”
麦可玫被陶然的话吓到了，紧巴巴站在旁边说了好多关心的话语，包括表白。
猝不及防的表白令陶然一愣，他脑子飞速运转后才后知后觉感到这一切都有迹可循。他愈发感到抱歉，抬头温柔地笑看着她：“可玫，你很善良、贴心、善解人意，很多人都喜欢你，我不想让你失望，但是我是同性恋，对不起。”
麦可玫懵了，顿了好几秒才问“什么是同性恋”。
“就是男生喜欢男生，女生喜欢女生的意思。”
陶然打开公司系统，邮箱里有一个红点，陶然点进去，竟然是辞呈被驳回的消息。
不通过。理由栏是空白。
短短五个字陶然凑近电脑看了很久，确认自己格式缘由都没有出错后，陶然决定去一趟人事部。
人事部同事埋头在电脑里搜寻许久，才尴尬地抬头跟陶然说：“不好意思啊陶然，你的档案不在我们这里。”
陶然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呃，”同事思考一番，“就是你的档案不归我们部门管，我记得有一次，两年前吧，上边来过人，找部长提走了一些档案……我也不是很清楚。”
“那我要怎么才能……”
同事摸摸鼻子，说：“这个我也不知道，对不住啊。”
陶然摇摇头，沉默地走回部门。
两年前，他入职到现在也就两年，这是他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很多门路尚且搞不清，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刚一进门，就发现部员们围在桌子前，不知道讨论着什么。
谢梓豪看到陶然，挥手道：“哎，陶然，你终于回来了，你快过来看看。上面发文件说，蒋董丢了一个很珍重的手链，现在满公司在找呢。”
“这不是重要的，你猜猜奖励是什么？一张空白支票！蒋董签了名的空白支票！数字随便你填，去银行真的能取的那种！”
陶然凑进去，看着桌上电脑的打开的文件，看得好认真。
谢梓豪感慨道：“反正我是没见到了，这不比刮彩票刺激，第一次见那么豪横的做法，不说了！我现在就满公司找找看！”
齐冬抱胸乐道：“全公司都没人见过，想必是不见了。乖乖，你病好了没，怎么脸色还是那么差？”
“蒋董的手真好看，可惜订婚了。”
“嗯嗯，应该是夏小姐送的吧，所以很珍惜。”
“不是夏小姐送的，是我送的。”陶然站直身子，扶了扶眼镜，“没有很贵重，珠子是我在两元店买的，一块钱一颗，绳子是店家送的。”
陶然今早吃了药，医生开的剂量太大，让他脸色发青，也很容易困倦。他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没有笑容，也不生动，看起来有些虚弱。
反倒是谢梓豪大笑起来：“小陶前辈，入职那么久终于进化了，现在也会开玩笑了。”
陶然听完附和着笑了笑，很快便敛起笑容。他有些笑不出来，他头上盘旋着一块厚重的迷云，每思考一分就压迫着挤压他的大脑一分，沉得他喘不过气。
趁着午休时间，陶然径自开了电梯按了顶层。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任何人驱使的乘上去往顶层的电梯。他的唇色苍白，脸色青黄，陶然通过电梯桥厢看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高二蒋新觉出国的时候，他在校园里受尽挨打与辱骂，狼狈如此。
电梯门开了，他走向前台，说：“你好，我找一下蒋董。”
前台助理看了眼陶然的工牌，皱眉道：“你好，海生部非经理以上人员无特殊情况不得见蒋董。”
陶然伸出左手，露出手腕，对助理说：“我找到手链了。”
作者有话说：
呜呜别看我平时不回复你们，其实我已经在跟各个朋友奔走相告，感动得痛哭流涕了。我对这个匿名运用的还不是很熟练，我怕回复了会掉马，更重要是因为，我嘴笨笨的，不太会说话，我也很喜欢攒评论，看看自己完结后能得到多少评论，就会感觉很幸福。但是你们的评论、评票我都有看的呢！特别特别感谢你们，特别特别爱你们！我会继续努力更新的！这本快要七万字了，我预估是十万字左右完结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