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金字塔>第16章

  【小陶前辈,来晚了哟。】

  28.

  陶然在病假结束后回到了学校,他欠下太多课程、太多作业,幸好同桌在他病休的日子里认真听课,给陶然留下了厚厚一沓笔记。

  陶然万分感谢,在空闲之余马不停蹄地学习。生病让他变得憔悴许多,脸也瘦削了一圈,使得那副架在他鼻子上的方形黑框眼镜看起来异常别扭。

  高三楼那位受人追捧的蒋新觉已经离开了,遗留的与高二学弟那段贻笑大方的纠葛还在学校里传续着,不出意外的话,在以后未知的年份里,它都会以贬义且可笑的形式通过一届又一届学生渴求八卦的嘴巴里流传着,而且他们也不会忘记,某某年某某届曾经出过一位令人高攀不起的、站在金字塔尖的优秀学长,在高中最后一年,是如何被一位不知道哪里来的让人厌恶、受人欺凌的神经病死缠烂打,令人作呕。最后那一场闹剧被所有人围观,他们都认为这些恶报都是他咎由自取。

  同桌好几次想开口,都踌躇不决。陶然认真坐在椅子上奋笔疾书,时不时用手顶快要滑下来的眼镜。

  放学时刻,陶然将今天抄好的笔记还给同桌,说道:“我还有两科没有抄完,你要是不急着用可以再借我抄一下吗,我今晚抄完再回去,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同桌立马点头说道:“可以呀,不急不急!我就是为了给你抄才写的!”

  陶然笑了笑,说:“谢谢你。”

  同桌拉上书包链子,抱着放在自己腿上,盯了陶然两眼才最终踌躇道:“……陶然,对不起。”

  陶然愣了一下,抬头看着同桌深感歉意的眼神,很快明白她指的是什么,立刻摇摇头,说:“你不用道歉,这不是你的问题。”

  陶然根本不怪同桌,同桌是他最好的朋友,在那段时间里真情实感的为陶然出谋划策,他怎么会怪她呢?毕竟连他自己都觉得蒋新觉是爱他的。同桌说的那些可爱、诚实、认真,陶然并没有那么多优点,更没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喜欢,蒋新觉只是想玩他,才跟他在一起。

  “那我先走啦,我爷爷在外面等我。”同桌背起书包,又说,“你带伞了吗?感觉外面又要下雨了,不要抄太晚了。”

  “带伞了的。”他回应同桌,跟她说了再见。

  教室内只剩下陶然一人,他走去前门打开后排灯,坐回位置上翻开笔记,继续抄起来。等窗外雨点不停敲打玻璃,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陶然才失神地看向走廊外边,下意识伸手去摸放雨伞的书包——空空如也。

  陶然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去翻,找遍整个桌椅才接受自己忘记带伞的事实。他抄完最后一点笔记,把笔记工整地放在同桌桌上,雨势在半小时后没有稍减的趋势,反而更大了。

  陶然心里挣扎,他等了会儿,最终还是决定离开。

  他长长叹了口气,拉链拉到最顶,关灯关门,走到一楼大堂,抱紧怀里必须要带走的两本作业,咬咬牙低头冲进雨中。

  没一会儿陶然就觉得自己的鞋子泡了水,被拖得很重,雨像针像雾,陶然摘下眼镜,视线便只剩下鞋子往前的那一小片。

  他计算着从教学楼走到门口公交站的距离,下一秒,陶然只感到猛烈的冲击,他的肩膀被撞得像是骨牌被推倒,怀里的作业本也旋即洒落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

  “你找死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陶然弓着腰给别人道歉,迅速蹲地上捡起被打湿的本子。

  “你走路不长眼睛啊?”被撞的男生撑着伞,受不住撞击也差点摔地上,稍稍稳住身子,便气急败坏地怒骂,“妈的我全身都湿了,还脏兮兮的,我打这伞还有屁用啊?”

  陶然一个劲儿地给人赔罪,“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帮你洗,真的对不起……”

  “你洗得干净吗!你摸过我还不想要了呢,真是晦气,好好的路上遇到你这个东西,本来忘拿东西就烦,还被弄一身脏!”

  陶然顺着他的话点头,不停地鞠躬道歉,雨水从发梢滑下来,又打在他晕染成深色的校服外套上,像聚集的一坑坑的小水洼。

  男生看了陶然一眼,恶声道:“你说着那点声音给谁听啊?跑得跟奔丧一样,怎么不挖个坑把你自己埋了,赶紧给我滚蛋就是对我最大的福报!”

  陶然闭紧嘴巴,男生瞧着自己没有一片地方是干燥的校服,撑伞走着,嘴上继续碎碎骂道:“操你妈的死同性恋,卖屁眼的东西,早知道看看黄历,谁知道出门被恶鬼缠身了。”

  “脏死了。”

  厚重的衣服全部湿淋淋地贴紧了陶然单薄的身躯,他杵在雨中,软烂的作业本要被他攥出一个大洞来。

  不是这样的。

  “蒋新觉还真能沉住气,要是我摊上这种脑子有问题的神经病,脑浆都给他打出来,不要脸的死杂种。”

  “给我闭嘴!”陶然将手上的本子狠狠摔到他身上,大喊,“你他妈给我闭嘴!”

  男生后背一凉,转过头气急败坏地扔掉伞,出其不意一拳打在陶然的颧骨上,“你有病啊?”

  陶然不为所动,好像不知道痛,喘着粗气一巴掌扇歪他的脸,“给我闭上你没教养的狗嘴,杂碎!”

  他们推搡着,陶然被点燃了怒火,他那一直以来的委屈求全在此刻彻底爆发,他不甘示弱地握紧拳头,打在男生挂彩的脸上、腹部,“我已经给你道过歉了,你不接受那是你的问题,嘴巴也不是用来犯贱的。”

  “我犯贱?”他龇牙咧嘴,用尽力气将陶然踹到一旁的杂草丛中,“你在说我犯贱?”

  “我不打死你,狗逼。你这个死贱人好意思说我犯贱?”男生笑了笑,“哦,我明白了,我触你霉头了是吧?是是是,你还跟蒋新觉在一起呢,恩恩爱爱,你也不是贱人,他也没有骗你,大家都觉得你俩天生一对。”

  陶然被踹得脸色一白,全身蜷曲在一起,后背细细密密发疼,他张着唇,半张脸混着污黑的泥土被按在地里,男生蹲下来扇了他两巴掌:“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我呸!你被他操过了吧?怪不得现在都还觉得美呢,他看你不过是好用的飞机杯,一个免费的下流男妓罢了,你把人家想那么高尚。”

  男生说:“你也挺能耐的,舔了那么久什么好处也没捞着,现在人走了你还护着他,看你在学校被欺负这样,也没见蒋新觉护着你啊,你每天来送早餐,你以为他吃过?他每天来,就像触了霉头一样把饭盒扔给别人,估计全喂下水道了!你这恋爱谈得挺廉价啊,上赶着犯贱,”

  男生竖起大拇指:“——你是这个。”

  “住进ICU了跟我说一声,医疗费我一分不落报销,看你耗得起还是我耗得起,你妈估计还以为发了笔横财。”

  男生站起身,对着他的脸啐了口唾沫,陶然像是被浇灭了,雨水顺着侧脸流进他的嘴巴里,疼痛让他动弹不得,男生对准他的脚踝,正想踩下去——“够了!”

  男生愣住,转头寻找声源,在雨中他模糊间看清高三楼有一个人。

  贺成站在走廊,垂眸俯瞰着不远处这一切,插着裤兜冷声喊道:“我说够了,想找死就继续。”

  他认得贺成,知道自己惹不起他,在这所学校彼此都对对方那点背景试探得一清二楚。男生松开拳头,不解气地踢了陶然一脚,陶然小腿弹动几下,他收起伞,呸道:“以为我是软柿子好拿捏?这么久不见你反抗,现在装什么呢,贱人。”

  贺成任击打的雨滴打湿他的裤腿,他站在那儿看着那个男生走远,快走进他时,男生抬头看了他一眼,渐弱的雨点让他把贺成冷冰冰的视线看得很清楚,男生面上愤懑,依旧迅速垂下头走了。贺成皱着眉看着躺在泥地里的陶然,深深叹了一口气。

  雨水顺着地心在陶然脸颊上纵向流淌,他很慢很慢地眨了下眼睛,一股热流从他的鼻子里缓慢爬出,像蜗牛行走留下的黏液,跟雨水混在一起,变成丝丝缕缕洇红的血水。

  陶然手指动了动,用手掌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

  还好是泪。

  陶然按开灯,仔细看着满手盈盈的水光。

  凌晨五点二十五分,今天周末,距离工作日上班还有四个小时,他数不清多少次在睡梦中惊醒了。

  洗漱完毕,陶然走出客厅打开电视,闭上眼睛听早间新闻。椅子上搭着今天部门聚餐要穿的衣服,是妈妈昨天晚上为他精心准备的。

  两年前恒新集团嗅到商机,开辟海洋生物医药产业,陶然揣着不精湛的简介应聘,有幸成为其中一员,拥有了一群志同道合的部员。

  中午时分,陶然搭乘出租车来到约定餐厅,路上堵了会儿车,赶到时部员已经聚齐了。

  “小陶前辈,来晚了哟,罚你去点餐!”

  陶然两年前入职的时候不过20岁,是办公室里最小的,戴着一副细框黑色眼镜,沉默又乖巧,大家都宠他,调侃他时故意喊他“前辈”,最爱看陶然红脸羞赧的反应。

  “路上堵车了。”陶然解释道。

  他喊来服务员,一道道菜认真看过,原本吵闹的部员们视线全都落在陶然身上,耐心看他点餐。陶然谨慎地点完六道菜,大家才重新谈笑起来,还夸陶然“做得好”。

  “下次公司旅游的时候,我们申请去夏威夷,美名其曰去调研,看上面能批多少经费,小陶当导游。”

  陶然喝口橙汁,扶了下眼镜,“冬姐,你别打趣我了。”

  齐冬笑着说:“怎么能叫打趣呢,小陶英语最好,又有经验,咱们出去玩儿什么都不懂,需要你带带哥哥姐姐们呢,你们说对不对?”

  部门里一水儿的博士海归,生物学的细菌学的,就陶然什么都不是,不过他口语好,是办公室常驻的公派出差员,大公司经费足,待遇宽厚,两年下来想去地方基本都去过了。

  陶然笑笑:“那跟上头申请一下吧。”

  菜陆陆续续上齐了,还多了几道,陶然刚想问服务员,就被武耀林按住手腕,“我点的我点的,你不是最爱吃这家餐厅的海鱼吗,刚刚点餐怎么不想着你自己。”

  陶然闷声吃着,听他们聊,多夹几筷子鱼放自己碗里,麦可玫与他差不多大,不过是少年班出身,早早就念完书读完博了,性格开朗,坐在陶然旁边搭话。

  “唉哟我这个心,自从太子爷回国之后就一直不安分,每天起早就看眼股票,上次那个订婚消息一爆,吓得我一宿没睡好。”

  “那股票是跌还是涨了?”

  齐冬大笑:“不好意思,一路飘红。”

  齐冬又说:“其实还是太年轻,那张脸长得又帅,要是换个四五十岁的来掌权,哪能拥有那么多关注度。”

  恒新一直都有股权激励,在内部抛了很多散股,部门里所有人都有买,陶然甚至每个月会拿出20%的工资买股,陶然趁他们在说打开软件看股票,不知不觉间手机上显示他的持股已经达到惊人的1%,他记得自己明明没有钱买那么多。

  陶然粗略估算,就算他现在辞职什么也不干,这些股份收益也可以保证他跟妈妈这辈子衣食无忧。

  半年前领导层换人,听闻此前一直定居在国外的集团董事长重心挪回亚太总部,回国后待在公司处理国内事宜。他的到来给公司注入了新的生机,至少他的长相与不符合职务的年龄、半点风吹草动的私生活都会成为公司论坛偷偷摸摸的谈资。

  “我上次去人力部,碰巧看到他来巡查,比照片还要帅呢!你们懂不懂,现在网络上有个词叫不上镜,蒋董就帅得不上镜!苍天大地!真有人将世上好处全占了!”

  “可玫,我们也没那么老吧!这些流行词汇我还是懂的,别说你了,上次武老师看到他,回来都说帅呢,不怪公司上上下下见他来跟沸腾了一样。”

  齐冬转个弯儿,问埋头吃饭的陶然,“我们小陶呢?见过蒋董没,是不是特别帅?”

  麦可玫说:“您又来打趣陶然了,我们犯犯花痴就算啦,陶然差不多一年才把我们认全呢,怎么就扯到蒋董去了。”

  陶然抬起头,抿唇想了想,用手扶着眼镜,诚实地说:“帅的,很英俊。”

  作者有话说:

  就算他们破镜了你们也应该可以发现小蒋是老婆奴吧(悲)